第十二章 死亡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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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这辈子也算是多姿多彩,短短的十几年,他就遇上了三次谋反,刘瑾,存在争议,朱寘,还有最近的朱宸濠

    最后的征途

    虽然时间晚了一点儿,可是朱宸濠叛乱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宫里,此时王守仁已经跑到了吉安,准备反击,京城里的官员们却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们只知道朱宸濠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送了他们很多钱,这么看来,他的这次反叛一定计划严密,难以平定。于是乎,京城一片慌乱,收拾行李准备溜走的大有人在。

    只有两个人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态度,一个是自信,另一个是高兴。

    自信的是兵部尚书王琼,他自拍着胸脯抚慰大家那脆弱的心灵:

    “大家不要慌,我当年派王伯安(守仁字)镇守赣南,就是为了今天!有他在,数日之内,反贼必然被擒!”

    说得轻巧,有这么容易吗?

    至少在当时,王尚书的话是没有几个人信的。

    高兴的那个人是朱厚照,他是高兴坏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朱宸濠,你居然敢造反,好,太好了,看我亲自去收拾你!

    对于永不安分的朱厚照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天赐良机,不用出关走那么远打蒙古人了,现成的就有一个,真是太方便了。

    他很快下达了命令——亲征!

    大臣们可以忽视王琼的话,却不能不管这位大爷,于是之前的那一幕又出现了,无数大臣拼命上书,还推出了杨廷和,希望这位杨师傅带头说话,阻止朱厚照的冒险行动。

    可是这一次,朱厚照没有退让。

    他已经忍受得太久了,这帮老头子已管了他十几年,看这样子是想要管到他进棺材才肯罢休。

    还有这个“杨师傅”,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又不是你儿子,凭什么多管闲事?

    面对着朱厚照那坚定的目光和决然的口吻,杨廷和明白,这次他们是阻止不了这位大爷了。

    由他去吧!

    杨廷和无可奈何地担任了留守的工作,看着朱厚照收拾行装,穿戴盔甲,准备光荣出征。

    当时朝中的官员们对朱厚照的亲征几乎都持反对意见,只有一个人除外,这个人就是朱厚照的第一宠臣江彬。

    他极力地鼓励朱厚照亲自出战,并积极做好各种筹备工作,这种卖力的表现也赢得了朱厚照的赞赏。

    然而,朱厚照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听话的奴才,在他唯唯诺诺赞成出征的背后,却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阴谋。

    在江彬的帮助下,朱厚照很快召集了所有京军的精锐,定于正德十四年(1519)八月正式出征。

    然而就在一切具备、只等开路的时候,几匹快马奔入京城,带来了一封加急奏报。

    奏报是王守仁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大家,不用急了,也不用调兵,我王守仁已经解决了问题,诸位在家歇着吧。

    这是一封捷报,按照常理,应该立刻交给皇帝陛下,然后普天同庆,天下太平。

    然而江彬却一反常态,将这封捷报藏了起来。

    这是一个十分怪异的举动,他这样做,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朱厚照南下游玩的兴趣,真正的原因是,只有把这位皇帝陛下请出京城,他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计划。

    身着闪亮铠甲、风光无限的朱厚照终于如期踏出了正阳门,自由的感觉又一次充斥他的全身,秀丽的江南正在召唤着他,对身后这座宏大的都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对他而言,离开这里就意味着一种解脱。

    然而朱厚照绝不会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远征,也是他最后一次冒险。在这次旅途中,他将遇到一个真正致命的死亡陷阱,并被死神的阴影所笼罩,留下一个千古之谜。

    当然,这也将是他传奇一生的终点,不久之后,他就将得到真正、彻底的解脱。

    远征队出发了,在这支队伍中,除了兴高采烈的朱厚照外,还有两个另有打算的人,一个是心怀叵测的江彬,另一个是心绪不宁的钱宁。

    江彬正在盘算着他的事情,就先不说了。钱宁兄之所以心慌意乱,原因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他是朱宸濠的人,是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内奸。

    他已然得知,朱宸濠战败了,行贿的人已经落入法网,他这个受贿的该怎么办呢?指望朱宸濠讲义气,不把他供出来,那是不大现实的。这哥们儿犯的可是死罪啊!没准儿在牢里供词都写了几万字了,连哪年哪月哪日,送的什么,送了多少,左手还是右手接的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一路走一路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明知前途险恶,却还要被迫走下去,这实在是一种煎熬。

    幸运的是,他的这种煎熬很快就要结束了,因为江彬决定要他的命,帮他彻底解除痛苦。

    参考消息

    正德时装秀

    朱厚照经常检阅部队,名曰“过锦”。有次阅兵仪式搞得很隆重,文武百官悉数到场。只见诸营将士全部身着盔甲,外罩以黄衣,在阳光下满眼金黄,十分晃眼。江彬等将领则统一头戴遮阳帽,帽植天鹅翎,贵者三翎,次二翎。兵部尚书王琼有一顶一翎的帽子,就让他得意万分,四处炫耀。一时间,“市井细民,莫不效其制,号曰‘时世装’”。朱厚照在无意之间,引领了当时的着装潮流。不仅如此,他还身体力行,经常跟江彬穿这套衣服外出,两人甚至“铠甲相错,几不可辨”。

    大队走了不远,他就接到了皇帝的指令,让他回京帮忙料理生意(朱厚照先生也做点儿买卖),他顿感不妙,皇帝都走了,还有什么生意需要料理呢?

    但他也没办法,只好乖乖打道回府。

    这是江彬的调虎离山计,毕竟大家都是熟人,当面不好下手。他一边建议朱厚照安排钱宁回京,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到江西,寻找钱宁勾结藩王的证据。

    钱宁兄收钱收得手软,这证据自然是一找一箩筐,使者回来报告江彬,江彬报告朱厚照,朱厚照发言:

    “狗奴才,我早就怀疑他了!”

    和杀刘瑾时那句话差不多,既然早就怀疑,早干吗去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很快,钱宁被抓了,家也被抄了,事情干得相当利落,这个自刘瑾之后的第二大权奸就此垮台(第一名是江彬同志),被关进了监狱。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位阶下囚竟然比关他的朱厚照和江彬活得还要长,也真算是老天闭眼。

    阴影的威胁

    料理了钱宁,朱厚照继续前进,他的行程是这样的,由京城出发,途经保定进入山东,过济宁抵达扬州,然后由南京、杭州一路南下,到达江西。

    参考消息

    小贩朱厚照

    朱厚照对做生意很感兴趣,有次微服私访,见到一个小贩叫卖衣服,业务十分熟练,这让朱厚照很是兴奋。很快,他就在宫中摆起了小摊,头戴瓜皮帽,手拿算盘和账本,学着小贩的腔调,卖起了宫女和太监送来的旧衣服。与此同时,由太监扮演的顾客就过去挑衣服,为了烘托效果,顾客不仅要软磨硬泡地讨价还价,还要故意找茬儿挑刺,而店主则要耐心地逐一辩解。当双方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便会有太监扮演市场管理员,过来调解。一般都是顾客理亏,为了谢罪,就得请店主到太监开的酒家吃饭。后来这一戏本在清代宫廷再次出现,乾隆皇帝曾在颐和园“苏州街”中设立街景,由太监、宫女等人扮演各色人等,以悦圣听。

    可以看出,这是一条凝结了朱厚照先生智慧结晶的出行路线,既有人文景观(扬州产美女),又有自然风光,这时他虽已经得知朱宸濠兵败的消息,却并未打消出游的乐趣,正相反,他准备借此机会好好的玩一玩,放松放松。

    按说皇帝出游,到下面调研视察,地方官员应该高兴才对,可这条旅游路线一传开,沿途的官员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他们有着一个普遍的共识:皇帝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里,哪里都不要去了,你干吗要四处闹腾呢?又管吃又管住,大家没工夫伺候你,就别惹麻烦了。

    这么看来,明代的官员们实在是觉悟不高,要知道,两百多年后的康乾下江南,各地官员都是巴不得皇帝陛下光临寒地,不但可以借机摊派搞点儿油水,如果伺候得好,还能给皇帝留下点儿深刻印象,升官发财,不亦乐乎?

    可是想让皇帝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得付钱,这也是著名的贪污犯和珅先生的一条重要的生财之道,谁给的钱多,他就安排皇帝去哪儿玩。这要是在正德年间,估计他会亏本的。

    就这样,官员们拿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孝敬皇帝,得到皇帝陛下的几句嘉奖,然后干净利落地跪在地上,熟练地磕几个头,发出响亮有节奏的声音,流几滴眼泪,口中同时大呼固定台词:“折杀奴才!”

    我对明代的文官们感觉一般,这帮人总是喜欢唧唧喳喳,拉帮结派,有时候还胡乱告状,排除异己。但他们仍然是值得赞赏的,毕竟敢于坚持原则,敢冒砍头、打屁股的风险,敢骂皇帝、敢骂权奸宦官、敢于抗命,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在我看来,父母生养多年,似乎不是为了让自家孩子天天自称“奴才”,四处给人磕头下跪的。在人的身上,多少还应该有一样东西——骨气。

    当时的地方官们似乎还是有点儿骨气的,他们无一例外地对这位出行的皇帝表示了不同意,朱厚照才走到通州,保定府的御史奏折就来了,大意是路上危险,一路不便,您还是回去吧。

    朱厚照不理。

    过了保定,还没进山东,山东御史的奏折也来了,还是劝他回去。

    朱厚照回去了。

    但他老人家愿意回去,绝不是从谏如流,而是因为他丢了一样东西。

    然后他脱离大队,一路狂奔几百里,带着几个随从,一口气从山东边境跑回了京城,只为了对一个女人说一句话:

    “我来接你了。”

    这个女人姓刘,史书上称“刘姬”,是朱厚照十分喜爱的一个女人,出发之前,他本来打算带着刘姬一起走,但考虑到战场十分危险,朱厚照怜香惜玉,决定把她安置在京城近郊,看情况再说。

    临走之前,刘姬给了朱厚照一根玉簪,约定如无意外,以此为信物相见。

    可是意外偏偏发生了,过卢沟桥(偏偏就在这地方)的时候,他一时激动,冲得太快,把玉簪给弄丢了。

    虽然那年头没有环卫工人天天打扫,但毕竟后面跟着十万大军,十万双脚下去,别说玉簪,玉棒槌也踩没了。

    当时朱厚照也没在意,到了山东,听说朱宸濠已经完蛋,他便派人去接刘姬。

    可这位刘姬虽然是个弱女子,却是个认死理的家伙,她见来人没有信物,打死也不肯走。

    使者回去报告了朱厚照,说这事情很难办,她不肯来。

    确实难办,又不能因此就班师回朝,为了这个女人,皇帝陛下亲自跑一趟?

    一百个皇帝中间会有一百个都说不,朱厚照是第一百零一个。

    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跑一趟,他认为很值得。

    参考消息

    浣衣皇后

    正德年间,霸州有个美人叫王满堂,被一个叫段长的土匪掠去当了压寨夫人。后来段长自立为帝,年号“大顺平定”,并封王满堂为皇后。不过,这个跟过家家似的“朝廷”,很快就被当地政府剿灭。段长因谋反罪被处死,王满堂则被收入宫中的浣衣局为奴。朱厚照听说她有艳名,就把她调到了豹房来服侍自己。王满堂抓住机会,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朱厚照曾多次戏称她为皇后,还信誓旦旦地要立她为后,谁知没过多久,他便一命呜呼了。王满堂没了依靠,又被送回了浣衣局,接着洗起了衣服。

    于是,在极度的惊喜之后,刘姬坐上了朱厚照的船,一同向山东进发。

    这件事情再次考验了文官们的忍耐极限,你玩也就玩了,现在还擅自脱离群众一个人独自行动,太过分了!

    没等到京城的言官们动手,山东的一位熊御史就近上了一封奏折。

    看得出来这位御史还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他的奏折可谓奇文,大致意思是:

    “皇帝陛下带着几个随从,穿着便衣,露宿野外,这太不对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国家怎么办?你妈怎么办(如太后何)?”

    朱厚照涵养很好,没有收拾他,这是不太容易的。

    人接到了,继续往前走,进了山东,过了德州,过了济宁,向扬州前进。

    在山东境内可谓麻烦不断,史书中记载的恶行一大堆,什么耀武扬威、欺负地方官、搜罗财物之类,朱厚照也因此背上了一个很不好的名声。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大部分恶行的前面都有一个主语——彬。

    彬责之、彬索之、彬矫旨(假传旨意),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江彬仗着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任意妄为,朱厚照坐拥天下,啥也不缺,出来恶作剧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玩。

    江彬不同,他本来只是个小武官,啥也没有,不借此机会捞一把,更待何时?

    他干得相当过分,到了一个地方,立马就向地方要钱,如果不给他就任意安插一个罪名,甚至把绳索直接套到地方官的脖子上,不把人当人。还派出士兵,四处搜罗百姓财物,敢抵抗的就拳脚相向,搞得地方鸡犬不宁。他的架子也越来越大,狐假虎威,竟然连成国公朱辅见到他都要下跪!

    朱辅就是追随朱棣作战的靖难功臣朱能的后代,当年真定之战,朱能敢带几十人追几万敌军,老人家在天有灵,看见自己的后代如此窝囊,没准儿能气得活过来。

    虽然朱厚照自己也干过一些类似不太地道的事情,但总的来说,他本人做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连指着鼻子骂他的言官都能容得下,还容不下老百姓吗?

    但他对发生的这一切是要负责任的,江彬是一条恶狗,他却是恶狗的主人。

    可是朱厚照没有意识到,由于他无尽的放纵,这条恶狗已经变成了恶狼,即将调转他锋利的牙齿,对准他的主人。

    江彬是一个武将,他以打仗起家,作战很是勇猛,据说有一次在战场上,他的半边脸被冷箭射穿,这位粗人二话不说,立马就拔了出来,脸上鲜血直冒也不管,继续作战,吓得敌人魂不附体。此情此景,足可比拟当年的夏侯惇同志。

    但除了好勇斗狠之外,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贪污受贿、敲诈勒索,无所不为。对于这些事情,朱厚照知道,却不愿意多管,在他看来,这个人不过是想捞点儿钱,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可惜他错了。

    江彬的胃口很大,不但打算要他的钱,还想要他的命、他的江山。

    为此,他设定了圈套,准备借此出征的机会除掉朱厚照。而对于这一切,朱厚照还蒙在鼓里。在他的眼里,江彬是一个十分可靠听话的人,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缺乏社会经验的年轻人。

    朱厚照这辈子也算是多姿多彩,短短的十几年,他就遇上了三次谋反,刘瑾(存在争议)、朱寘,还有最近的朱宸濠。

    或许是上天保佑吧,这三次谋反竟连他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但这一次不同,致命的威胁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阴谋的黑手正慢慢地伸向毫无察觉的朱厚照,很快,它将扼住皇帝陛下的喉咙,置之于死地。

    参考消息

    有魅力的伤疤

    江彬脸部中箭之后,从面颊到耳根处就留了一条伤疤。不过,正是这条影响形象的伤疤,成就了他日后的飞黄腾达。原来,军事发烧友朱厚照十分关注前线战事,经常召见了一些功勋卓著的将领代表。当时江彬的级别比较低,本没有资格见到皇帝,他通过重金贿赂钱宁,获得了面圣的机会。朱厚照见到江彬时,立刻被他脸上的伤疤吸引了。问起来由,江彬便添油加醋地讲起了这道伤疤的来历。朱厚照很快就被江彬的英勇事迹折服,江彬从此平步青云。

    最后的敌人

    可是生活就如同电视剧一样,总会有点儿波澜起伏,当江彬看到那封要命的奏折时,他那自以为聪明绝顶、运筹帷幄的脑袋终于蒙了。

    这封奏折比较长,精选内容如下:

    “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

    “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有意外之虞,臣死有遗憾矣!”

    这几句话应该比较好理解,就不解释了,最后介绍一下落款作者——赣南王守仁。

    顺便说两句,这封奏折朱厚照看了,却并未理会。

    在这之前,江彬和王守仁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战友,毕竟当时他们有朱宸濠这个共同的敌人。

    但王守仁的显赫战功让江彬愤怒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一没钱二没兵的家伙竟然平定了叛乱,抢了自己的风头。而这份奏折上的每一个字,在江彬看来,都是在说自己。

    红眼病外加做贼心虚,江彬决定先拿王守仁开刀。

    有一份杂志曾经评过人类有史以来最不应该犯的战略错误,经过投票选举,一个结果以超高票数当选——武力进攻俄国。这个结果比较靠谱,连拿破仑、希特勒这样的猛人,千里迢迢去啃了几口西伯利亚的雪,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跑回来。

    如果要评选正德年间最不应该犯的错误,翻翻史书,不用投票大概也能得出一个结论——和王守仁先生叫板。

    其实王守仁写的这份奏折并非指向江彬,他说的主要是朱宸濠的余党。当然了,其间是否有隐含的意思,也是值得研究的。

    要知道,虽然王守仁先生看起来像个二愣子,实际上不但精通兵法,还擅长权谋。他很会做人,在官场也算是个老油条了,经常和人称兄道弟,他和兵部尚书王琼(此时即将调任吏部尚书)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的群众基础也是相当不错的。

    当然了,内阁中也有一个人不喜欢他——杨廷和,不过这似乎也无关紧要。

    有了这些人际关系,王守仁先生自然消息灵通,从半年后他采取的那些紧急行动看,他对于江彬的阴谋应该早有察觉。

    于是,继朱宸濠之后,江彬成为了王守仁的新敌人,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比朱宸濠可怕得多的对手。

    江彬想出了一个很恶心人的方法,他在等待一个机会,要像猫捉老鼠一样,先慢慢整治王守仁,然后再除掉他。

    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正德十四年(1519)九月,王守仁再次上奏,这次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将朱宸濠送到南京,在那里举行献俘仪式。

    王守仁的这个意见看似简单,背后却隐藏着极为深远的考虑。

    按照朱厚照的计划,是要到南昌与朱宸濠作战,而朱宸濠虽然现在已经被捕,朱厚照却似乎并不罢休,准备一路走下去,搞个轰轰烈烈的武装游行。

    从京城到山东,已经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十几万大军和那群奸邪小人要真的进了江西,吃吃喝喝加上打家劫舍捞点儿外快,老百姓估计就不用活了。

    所以南京是最好的地点,反正皇帝陛下也玩了很久了,到南京后就别动了,免得四处折腾,况且南京也是帝都、特大城市,在这里搞仪式也算有了面子,快点儿完事您就快点儿回去吧,大家都方便。

    朱厚照在行军路上收到奏折,看后没多想,就交给了旁边的江彬,询问他的意见。

    江彬看懂了,他完全领会了王守仁的良苦用心,知道他为了百姓安宁,不愿再起事端。

    然后他对朱厚照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绝对不可!”

    “千里迢迢带领大军到此,怎么能够空手而归!”

    但是朱宸濠都被抓了,还能打谁呢?

    “把他放回鄱阳湖,陛下再抓一次!”

    如此缺心眼儿的主意都能想出来,也算坏得只剩渣了。

    朱厚照十分高兴,他同意了江彬的提议。

    这是个十分阴毒的建议,其中包含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旦皇帝和十万大军进入了江西,以战后的混乱局面,其给养必然无法供应。养兵要管饭,没饭吃了就会去抢,到时局势必然混乱不堪。

    而最为混乱的时候,也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处理意见很快传到了王守仁的耳朵里,他惊呆了。

    他很清楚,这个方案极其凶险,如果照此执行,一场新的浩劫必然兴起,那些好不容易躲过战乱、生存下来的无辜百姓终将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可是怎么办呢?

    江彬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你能和皇帝讲道理吗?

    王守仁似乎再次走到了穷途末路,在初露寒意的秋夜,孤灯之下,他开始了紧张的思索。

    大军就要来了,局势已经无法控制,时间所剩无几,必须想出办法,必须想出办法!

    但这次王守仁的智慧似乎没有任何用处,他冥思苦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方法。

    看来只剩下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抗命。

    违抗圣命者,大逆!

    王守仁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依然决定这样做,去换取那些无辜百姓的生命。

    不能再等待了,带上朱宸濠去南京,绝不能让他们进入江西一步!

    我确信这样做是正确的。

    正德十四年,九月,壬寅。

    王守仁带领随从,押解着朱宸濠,向着自己未知的命运踏出了第一步。

    觉悟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王守仁上路了,应该说,他作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但很快,王守仁就意识到,自己的这次无畏举动可能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突然发现,即使自己抗命离开地方,主动交出朱宸濠,也未必能够保全江西百姓,万一那帮孙子不依不饶,朱宸濠到手之后还是要去江西闹事,那该怎么办?

    答案是没办法。

    可没办法的王守仁也只能继续往前走,然而刚走到半路,他却得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皇帝陛下派出了一支先遣队,日夜兼程向江西进发,已经抵达杭州。

    应该说,这事和王守仁关系不大,管他什么先遣队、游击队,反正到地方把人一交,之后回家往床上一躺,要杀要剐看着办。

    可当王守仁听见先遣队负责人的名字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去见一见这个人。

    这个关键的决定最终挽救了他,挽救了无数的无辜百姓。

    先遣队的负责人是张永。

    对于这个人,我们并不陌生,他虽然经常干点儿坏事,不能算是个好人,却也讲道理、通情理,十年前就曾和杨一清通力合作,除掉了刘瑾。

    正是基于他的这些优良表现,王守仁相信张永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他希望能够争取这个人,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

    正德十四年(1519)九月,丁未,王守仁带着朱宸濠抵达杭州,立刻前往府邸拜会张永。

    据说当时王守仁没带任何礼物,是空着手去的,这倒也比较明智,按张永的级别和送礼档次,王先生就算当了裤子也是送不起的。

    他没权也没钱,却准备争取权宦张永的支持——凭借他的勇气和执著。

    毕竟是个巡抚,看门的也不敢大意,立刻通报了张永。

    正当他在门口考虑见面措辞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复:不见!

    张永不是傻瓜,他知道王守仁来干什么,想干什么,这么大的一个黑锅,他是不会背的。

    看门的二话不说,立马把大门关上了。

    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王守仁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没有退缩。

    他不再接着敲门,却退后了几步,大声喊出了他的愤怒:

    “我是王守仁,为黎民百姓而来!开门见我!”

    饱含悲愤与力量的声音穿透了沉默的大门,回荡在空旷的庭院中,震动着院中每一个人。

    大门打开了。

    张永终于出现在王守仁的眼前,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和这位王先生交朋友,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巡抚来干什么?”

    王守仁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淡态度,他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出了发自肺腑的话:

    “江西的百姓久经朱宸濠的压榨,又经历了叛乱,还遇上了天灾(兵乱继以天旱),而今大军执意要去江西,兵饷粮草绝难供应,到时民变再起,天下必将大乱!苍生何辜!”

    “张公公你深得皇上信任,望能劝圣驾返京,则江西幸甚,百姓幸甚!”

    然而,王守仁这番饱含深情的话却并没有能够打动张永,对久经宦海的张太监来说,这些所谓的悲剧似乎并不重要。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提出了他的要求:

    “进言自然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张永用手指了指,试探地问道:“必须把那个人交给我,你愿意吗?”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朱宸濠。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可以用来邀功的珍贵礼物。

    王守仁愣住了,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在这阵突如其来的笑声中,张永愤怒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

    于是他用饱含杀气的口吻问道:

    “敢问王巡抚,有何可笑?”

    王守仁停住了笑声,正色地回答道:

    “那个人自然是要交给张公公的,我要此人何用?”

    何用?你不知道可以请功领赏吗?

    从张永那不解的眼神中,王守仁明白了他的疑惑。

    “在下起兵平叛,本为苍生百姓,天下太平,如此而已。”

    王守仁十分真诚地作出了解释,然后他低下头,等待着张永的答复。

    然而,这个答案却让张永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这个人孤身起兵,平定叛乱,事成之后却不计功劳,不求富贵,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对于张永来说,是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当年他与杨一清合作铲除刘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刘瑾大权在握,与他水火不容,杀掉刘瑾,他才能够独掌宫中监权。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去做?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个例外,他以一人之力建立不世奇功,却心甘情愿地将手中最大的战利品拱手让出,只是为了那些与他并不相识的普通百姓?

    张永闭上了眼睛,开始认真地思考,他想解开这个难解之谜,想了解眼前这个奇怪的人,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久之后,他睁开了眼睛,因为他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在尔虞我诈的一生中,他第一次开始相信: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品质叫正直,有一种人叫义士。

    “好吧,我来帮你。”

    盟友的力量

    王守仁略感意外地起身走出了张永的住处,但兴奋已经涌满他的身体,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朋友,一个足可信赖的盟友。

    这个朋友交得确实十分及时,因为不久之后,江彬又来找麻烦了。

    他也得知,王守仁已经带着朱宸濠到了杭州,这么大块肥肉放在嘴边,他立刻活泛起来。

    只要把朱宸濠搞到手,平叛之功就手到擒来!

    但顾及身份,总不能自己去找王守仁,考虑再三,他决定派一个锦衣卫去杭州要人。

    江彬充满了期待,而接到命令的锦衣卫也十分高兴,因为在衙门差事里,这种奉命找下级官员要人要物的工作最有油水可捞,不但可以耍威风,还能趁机敲一笔,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就故意找茬儿,回去再狠狠告上一状,让你想哭都没眼泪。

    可是找王守仁先生要钱,那是相当艰难的。

    王守仁听说有锦衣卫来要人,便推辞不见,表示人已经送到了张永那里,你有种就自己去要人吧。

    锦衣卫先生自然不敢去找张永,人要不到,他却也不走,那意思很明白,你得表示表示才行。

    王守仁没有钱,即使有钱他也不想给。

    但是碍于面子,他还是给了点儿钱——五两银子。

    没错,就是五两。锦衣卫看着这点儿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极为愤怒,把银子砸在地上,扬长而去。

    这下王守仁先生有大麻烦了,得罪了这位仁兄,他回去之后自然会颠倒黑白,极尽能力攻击诋毁,必欲除之而后快。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很难挽回了,即使送钱赔礼也未必有用。

    手下人十分担心,王守仁却怡然自得地告诉他们,他自有办法让这位锦衣卫不告黑状。

    但他似乎并不打算送钱,也不想赔礼,只是安安心心地一觉睡到天亮,悠闲地洗漱完毕,等着那位锦衣卫上门。

    不久,这位仁兄果然来了,他虽是锦衣卫,但按照品级,他是王守仁的下级,按照官场规矩,他应该来辞行。

    王守仁正站在庭院里等待着他,看着这个不懂规矩的“铁公鸡”,锦衣卫先生正想说两句难听的话,却见王守仁先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自己跟前。

    王守仁真诚地拉着他的手,深情地说道:

    “我当年曾经蹲过贵部门的监狱(即正德五年那一次),老兄的同仁也见过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老兄你这样的好人啊!”

    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彻底打蒙了锦衣卫,他呆呆地看着王守仁,哑口无言。

    “我怕阁下来去辛苦,特备薄礼(确实够薄),没想到阁下竟如此廉洁,居然分文不取!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用处,就是会写文章,今后必定为阁下写一篇文章,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阁下的高风亮节!”

    锦衣卫踉踉跄跄地走了,唯恐在这里多待一分钟,这次他是彻底服了,心服口服。

    其实锦衣卫大人也不是笨蛋,他十分清楚,王守仁是在拿他开涮,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得脾气!因为在王守仁的那几句话中,也隐含着杀机。

    所谓“阁下如此廉洁”,是给他台阶下,顾及他的面子,这是软的。

    所谓“我没有别的长处就是会写文章”云云,是在警告他,你要敢乱来,就写一篇骂你的文字,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恶行。这是硬的。

    软硬兼施之下,岂有不畏惧者?

    王守仁清正廉洁,不愿送礼,但麻烦一样会自动找上门。面对着要么送礼,要么挨整的困局,王守仁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方法解决了问题。他坚持了原则,也躲过了麻烦。

    如果你还不理解什么是“知行合一”,那么我来告诉你,这个故事就是“知行合一”。

    锦衣卫先生哭丧着脸,给江彬带回了那个让他失望的消息——人已经被张永抢走了。

    江彬气急败坏,但他很明白,张永先生惹不得,要是撕破了脸,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想来想去,只能拿王守仁出气。

    于是这个小人开始编造谣言,说什么王守仁与朱宸濠本来是一伙的,因为王守仁怕事情不成功,才临时起兵之类的鬼话,还派人四处传播,混淆视听。

    这话虽然荒诞不经,但要是传到朱厚照的耳朵里,王守仁先生还是很麻烦的。关键时刻,张永挺身而出。

    他向朱厚照说明了来龙去脉,并气愤地说道:

    “王守仁如此忠臣,国之栋梁,为何要受到如此中伤?天理何在!”

    朱厚照虽然喜欢玩,不服管,却也是懂道理的。

    所以当江彬来到朱厚照面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王守仁的“罪行”后,只得到了一句回答:

    “你给我记住,这种话今后少讲!”

    还没等江彬反应过来,朱厚照又给了他一闷棍:

    “王守仁立刻复命,即日起为江西巡抚,按时到任,不得有误。”

    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的江彬退了出去,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打小报告了。

    以德服人

    其实江彬一直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他大字不识几个,从小所学专业是打架斗殴,偏偏跟对了老板,顿时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杨廷和对他客客气气,张永不敢招惹他,钱宁被他关进牢房,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到头了。

    直到他碰见了王守仁。

    费尽心思想夺人功劳,却是竹篮打水,打小报告挖坑设圈套,最后自己掉了进去。

    失败,极其失败。

    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知难而退了吧,可是江彬同志偏不,他一定要和王守仁斗到底。考虑到皇帝面前有张永护着他,江彬决定转移战场,到江西去整王守仁。

    恶人做到江彬这个程度,也算到头了。不过这一次,他确实占据了先机。

    当王守仁接到旨意,准备回到南昌就任的时候,江彬已经派遣他的同党张忠等人率领部分京军进入了江西。

    这位张忠刚到南昌,就做了一件很恶毒的事情,他竟然逮捕了伍文定,把他捆了起来,要他交代所谓的罪行。

    可伍文定岂是好欺负的?他也不讲客套,刚被绑住就跳起来大骂:

    “老子爹娘老婆都不管,为国家平叛,有什么罪?!你们这帮人都是在皇上跟前混饭吃的,竟然冤枉忠良,想给朱宸濠报仇吗?如此看来,你们也是反贼同党,该杀!”

    这句话那是相当厉害,反贼的黑锅谁敢背?张忠吓得不行,最终也没敢把伍文定怎么样。

    看着从伍文定这里捞不到什么东西,他们灵机一动,开始询问朱宸濠的同党,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王守仁协同叛乱的口供。

    事实证明,反贼也比这帮人渣有道德,无论他们怎么问,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冤枉王守仁。

    同时,张忠还鼓动手下的京军,天天在南昌街头寻衅闹事,希望挑起事端。本地官员虽然尽力维护,但情况仍然很糟,人心日渐不稳,眼看要失去控制,酿成大乱。

    在这关键时刻,王守仁回来了。

    张忠终于找到了目标,他找来了上百名士兵,分成三班倒,天天站在王守仁的家门口,只干一件事情——骂人。

    这帮京城来的丘八都是老兵痞,骂人极其难听,而且还指名道姓,污秽到了极点。

    王守仁的随从和下属们每每听到这些话,都极为愤怒,准备找人收拾张忠。

    然而,王守仁反对,他明白张忠的企图就是挑起是非,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他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非但不跟京军计较,还善待他们,病了给药,死了给棺材,也从来不排挤、歧视他们,本地人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

    没有人给京军们上思想教育课,但他们亲身经历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告诉他们:王守仁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慢慢地,没有人再去捣乱胡说八道,也没有人再去寻衅滋事,张忠催促多次,鼓动挑拨,却始终无人响应。

    王守仁又用他那无比的人格魅力避免了一次可能发生的灾难。

    京军们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很多人原先还是流氓地痞出身,但王守仁用他的行动证明,这些准流氓也是讲道理、有人性的。

    可是张忠先生是不讲道理、没有人性的,他连流氓都不如,为了陷害王守仁,他挖空了心思四处寻找王守仁的工作漏洞,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

    于是他立刻找来了王守仁。

    “朱宸濠在南昌经营多年,家产应该有很多吧?”张忠得意地发问。

    王守仁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如此,为何抄家所得如此之少,钱都到哪里去了?!”

    面对表情凶恶的张忠,王守仁开始做认真思考状,然后摆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张公公(张忠是太监),实在对不住,正好这件事要和你商量,我在朱宸濠那里找出来一本账,上面有这些财物的去向记载,还列有很多收钱的人名,张公公要不要看一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张忠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就不言语了。

    因为他知道,这本账本上必然有一个名字叫张忠。

    说起这本账,实在是朱宸濠人生中少有的得意之作,以前他曾多次到京城,四处送钱送物,十分之大方,李士实看着都觉得心疼,曾劝他,即使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应该省着点儿。

    朱宸濠却得意地笑了:

    “你知道什么,我不过是给钱临时找个仓库而已(寄之库耳),到时候自然会拿回来的。”

    朱宸濠实在是个黑吃黑的高手,他的意思很简单,等到将来他夺了江山做皇帝,就可以把这些行贿的钱再收回来。连造反都打算要做无本生意,真可谓是官场中的极品,流氓中的流氓。

    为了到时候要钱方便,他每送一笔钱,就会记下详细的时间、地点、人物,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一本账本。

    后来这本要命的账本就落入了王守仁先生的手里,成为了他的日常读物之一。

    张忠看着王守仁脸上那急切企盼回答的表情,哭笑不得,手足无措,过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必了,我信得过王先生。”

    “真的不用吗?”王守仁的表情十分诚恳。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张忠从此陷入了长期的抑郁状态,作为宫中的高级太监、江彬的死党,他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一定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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