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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来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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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明白甚么了么?”似乎将满殿的尸体并不放在心上,焦南逢依着殿门,若有若无地、时隐时现地有一点微笑,彷佛他并不吃惊这数十个捕快打扮的会死。

    卫央没有与他说话,绕过尸体走到佛龛前,将刀在那刺眼的红袄上挑了下,下面什么也没有,在光亮如镜的佛龛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干而且明亮。

    “这红袄,似乎不是时下该穿的吧?”扭过头,卫央问自瞧见这红袄便两股战战的刘重。

    刘重看也不必看,张口就道:“自不是时下该穿的,这红袄,这红袄那是铁线娘娘穿的,那是百年之前的样式。卫兄弟,你看这红袄质地,也是百年之前的了,自吴王改制之后,这质地的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百年之前的衣物?”卫央一惊,忙将刀收了回来。

    刘重凝重道:“卫兄弟,你也不必这样小心,这铁线娘娘的红袄,虽经百年之久,那也不会这样轻易挑破了。”

    伸出手,正触在那红袄之上,果然顺滑如新绸,冰冷而顺滑,冷却凝固了的血一般。

    手指在红袄上滑过,滋啦啦地闪出一溜的紫电来,刘重越发心惊胆颤,忙将卫央拖着往后退了几步,卫央一手震开,又提起红袄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除了陈腐没有别的味道。只是这陈腐也淡淡的,若说是陈腐,倒不如说是长期在用什么防蟑防腐的药物在储存着。

    刘重站在后头话都有点说不完整,原本还好点,卫央这样大不敬地竟敢将铁线娘娘的红袄又摸又闻,果不其然,那紫电闪了出来。这便是警告啊!

    对刘重的劝阻卫央嗤之以鼻,大冷天里摩擦起电的道理他再理科残疾也懂得,只不过这红袄的质地不知是怎样的,竟能冒出这么大的大白天也清晰可见的电花。

    “现在怎么办?”见实在劝不住卫央,刘重只好想办法让他离开这里,卫央的手指每在那红袄上划一次,刘重便觉着自己的心凉一次。

    卫央提刀往门外走,哼道:“数十条人命,死的又还不知是些什么人到底,这案子便是正值战事之时,在刺史府下也是头等的要事,拖也拖不住。”

    刘重很以为然,两人并肩走出了门,刘重道:“那,我使人去州里报知去?”

    卫央手指一圈,将寺中众人全都囊括在内,神色阴沉着摇了摇头:“去报刺史府的人,咱们都不可,都等镇中乡将到来再说。”

    数十人诡异地死亡,谁是凶手?和这些人距离最近的正是他们这些人,倘若真报官,这些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嫌犯,自内卫到来探亲的百人,乃至整个马家坡子镇里所有人。

    不片刻,周快飞马赶来,所带正是王孙那二十余人,而后赵乡将带着一群衣甲不整的土兵快步而来,吩咐一伙将这红袄寺前后把住,周快问卫央:“百将怎样打算?”

    卫央向那赵某道:“遣快马报刺史府,要快,直奔刺史府,轻兵营便不必去了。”

    赵某见了这么多死人,他竟没有别样的表现,只是若有所思,卫央看在眼里,以为这人又要算是什么铁线娘娘降责,只消吩咐他做好事情便行。

    又有随后赶来的土兵,赵某发付快马一人出镇去报,而后拽着卫央到了一边,低声道:“卫百将,私自去往州城,而后又奇异死掉的那个土兵,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央摇摇手:“连着发生凶案,先是镇中土兵,而后又有这么多身份神秘的所谓捕快,赵乡将,你想想看,这样的连环凶案,既有本镇的人,也有在本镇死亡的人,这里面能没有关联?如此之大的连环凶案,不过一两日,赵乡将啊,咱们当真迷糊的很哪。”

    赵某笑了笑,别有所指道:“这些神秘的所谓捕快,那不是铁线娘娘降责么,想是这些人行止掩藏鬼鬼祟祟,铁线娘娘便将他们收了去。”

    卫央不与他辩驳,回到二进内,教仔细的周老大安排着将这里的人手都安排到避风处坐着,又教徐涣再回守备营命人做起午膳一起送来,至此,卫央才想在这铁线寺里将那大大小小的佛殿瞧瞧。

    这寺中僧人果然古怪,全都出来在二进内空地上被看着,竟一个个都是壮年青年,偏大些的也不过三十来岁,面色阴郁待来寺中的借宿之客很是不忿。

    想想也是,这些人到了红袄寺中不过一夜,寺中便发了这数十人的凶案,纵然是铁线娘娘降罪,但这寺中死了人,即将便是铁线娘娘寿诞之日,影响了香客们到来,那可不好的很。

    卫央将这些僧人面目一个个打量过去,僧人们又不忿地回瞪着卫央。

    卫央笑道:“各位大师,都别这么看我,这里死了人,既然不是咱们做的,那除了你们这些伺候铁线娘娘的,还能有谁最为嫌疑?就看刺史府来人怎样断案了,如若由我来断,你们是逃不了干系的。”

    住持高喧一声佛号,垂眉教僧人们打坐做课,自与卫央道:“百将说的也是,只是纳子们除了做课打坐,不要说杀人,纵是蝼蚁,那也不忍伤害,想必任谁来断案,必然也不至冤枉了纳子们。”

    卫央笑笑,掉头往罗汉堂里而来。

    罗汉堂,供奉的自然是罗汉,大大小小错落着,站的,坐的,谦的,怒的,也有高高在上的,自有垂眉低下的,迎门分列两厢,地上青砖早教脚步踩地锃亮。

    跟在后头的周嘉敏奇道:“罗汉堂,怎地有这么多的罗汉?他们拥挤在一处,也不嫌天热了生汉么?”

    心情不佳的卫央也笑了起来,周嘉敏喜道:“卫央哥哥,你还是这样好看些,好好的人,整天拉着脸像甚么样子?天大的事情,咱们总能解决了它,愁眉苦脸的,我也不喜欢看见。”

    这小姑娘,倒精灵聪明的很,卫央索性问她:“那你告诉我,这罗汉堂里这多的罗汉是作甚么的?大冬天里往一块挤一挤暖和么?”

    周嘉敏格格一笑,道:“你在难为我么?这我可知道,听说啊,进了这罗汉堂,自左足先入,一个个挨着进香,似乎有个甚么规矩,香停之后还是甚么说头,总归是要看凶吉的。”

    卫央也哈哈大笑,这小姑娘,一知半解到这地步还洋洋得意地卖弄,可真有趣的很。

    又转偏殿,里头又有各类菩萨佛子,一一看过,都清扫地明亮干净,便是菩萨座下的角落也找不见一点的灰尘。

    周嘉敏与徐娘子挽着手,看到这里先赞道:“卫央哥哥,我看这寺虽怪,这些僧人倒勤快的很。徐姐姐,你说是不是?”

    徐娘子在卫央面前总有些脸红,昨夜里惊骇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可还是徐娘子成年之后第一次与陌生男子碰触呢。

    周嘉敏这样问,徐娘子便点点头,拢了下秀发道:“是呢,铁线娘娘深得百姓敬爱,在京西诸道里多有红袄寺,但凡有不得解决的事情,那定都来寺中上香求愿,这一处红袄寺虽在山中,恐怕是出原州西来路上第一家,香客定不会少,能将寺中清扫地这般干净,可见这些僧人们确是勤快的人。”

    卫央待这些僧人不十分待见,如今又有怀疑他等是凶手的语气口吻,深知红袄寺在百姓心底里人望的的徐娘子便旁敲侧击地提醒卫央,而自己心中也不愿相信这红袄寺里侍奉铁线娘娘的僧人竟是连杀数十人的凶手。

    岂料她两人的这番话,教卫央心中一动,红袄寺的香客不少?

    想起这个,卫央疾步往门外冲了几步,猛然又刹住,直教周嘉敏两人稀奇。

    “不能太着急,不着急。”卫央微微摇头,将急切的心思暂且按下,抢在周嘉敏脆声发问之前拍拍额头笑道,“刚刚想起一件挺要紧的事情,一转眼给忘了,走,咱们去看看这位铁线娘娘生地什么模样。”

    徐娘子犹豫了一下,徐徐道:“卫百将,这样亵渎的话儿,你,你可不要多说了。这样,这样不好。”

    卫央边走边笑道:“好,好,听你的。那什么,听你这口气,对这位铁线娘娘可熟知的很哪,这是哪位菩萨?我却不知,你说给我听听?”

    周嘉敏抿着唇便笑,道:“卫央哥哥,你这倒也算照人下菜碟儿哩。待那焦先生,一本正经抑或狰狞相待,我看啊,这都不如你这样好好地讲话真诚。客气是客气了,不过咱们是好朋友,甚么客套规矩,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想想又问徐娘子,“徐姐姐,哦?”

    徐娘子心头一跳,暗自道:“他待大郎很好,那自是朋友,如此一来么,咱们倒也能算好朋友。”

    便点了点头。

    周嘉敏奇道:“是就是了,干甚么想这样久哩?徐姐姐,你这人甚么都好,就是不甚痛快,你瞧,”说着,也不顾及就在佛寺中,丢开徐娘子的手跳上卫央的背,趴在上头回过头来笑嘻嘻道,“你瞧我这样多随意,卫央哥哥也不着气,这才是好朋友嘛,卫央哥哥,哦?”

    卫央心中只觉着这小姑娘是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但这一次小姑娘趴地紧了,挨背有软软的胴体贴着,隔着不甚厚重的秋衣,那软软的似乎要破衣紧紧贴在一处的感觉,实在教人心跳不得不快上那么两三下。

    “哦。”吸溜两下鼻子,卫央耳根子有点热,又被小姑娘以下巴在头上点着催问答案,想了想也用一个字来回答她的问题。

    心满意足的周嘉敏这才跳下,又与徐娘子牵着手挽在一起,笑靥如花道:“瞧见了罢?卫央哥哥这人,你若跟他正儿八经的,他自己不喜不说,而且那也做不得好朋友。”

    卫央连忙走快了脚步,这小姑娘,跟人家才认识不过半天,怎能热情到这份儿上,听她这口气,明显还有鼓励徐娘子也跳上来试试感觉的意思。

    这可怎么成,卫央心里忽然有点痒痒,情不自禁想道:“倘若这美貌无双的徐娘子也要上来试试,咱是允许她呢,还是允许她呢?”

    一转眼到了上偏殿,出门时候卫央又奇怪道:“虽有名山之上三教并立,但这红袄寺既是寺院,怎会有道家的四大天王守偏殿?这位铁线娘娘莫非佛道通吃不成?”

    徐娘子微微笑道:“那倒不是,铁线娘娘本便是既非佛又非道的女子,她怎会与佛道沾上干系?待你到了正殿,自然便瞧明白了。”

    卫央忍不住好奇道:“那快走,对了,那这铁线娘娘,到底是甚么人物?”

    徐娘子景仰而钦佩地正色道:“铁线娘娘本是我朝穆宗皇帝的长公主,少时便与吴王邂逅,自此不能忘怀。彼时吴王早已娶亲,夫妻情分深重,一生便都辜负了这公主,后来吴王晏驾,公主便在吴王战死的这京西路上以精湛医术行医四方,一生未曾成婚,成全了吴王,也成全了她自己。这些事迹,待战事结束之后,卫百将自寻典籍查问便知。”

    跟那个疑似穿越者吴王还有关?

    这就让卫央不满了,这还穿越者呢,好好一个女郎你说辜负就辜负一辈子了,这算怎么回事?

    不由哼了一声,抬眼已到了正殿大门之外。

    想了想,卫央心中一叹,一改姿态整理了一下甲胄,又将刀要靠在门柱上放下,徐娘子柔声道:“这倒不必呢,铁线娘娘景仰高祖皇帝时候的长公主,吴王挥军西征之时,她便是军中偏将,能掌杀人之刀,也能执救人之术,那是好生了不起的奇女子。”

    这样的女郎,又是公主,能为了一个男子终生不嫁,死后也陪在这一路撒过两人的血汗的地方,诚然可敬可佩。

    迈步进了并不高深的门槛,空荡荡的大殿内,两侧既无画壁也无侍奉童子,只有一位面目端庄眉目中都是安静恬淡的祥和女郎塑在上头。

    这女郎看塑像,其实倒不是怎么极美,也不知这塑像的雕者是谁,唯独将这铁线娘娘的眼眸刻地十分传神,狭长的丹凤眼并不凌厉,唇角上的两晕梨涡,更将目光点地分外柔和。她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彷佛看到了苍生人间的快乐和哀伤,心中生叹,便都显在那眸子里。

    想想徐娘子既说朝廷待这位长公主竟都能记在典籍里流传天下,想必图像也该有,这塑像,当是真切的。

    徐娘子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声祷告,周嘉敏也似为这塑像一双眸子感染,学着徐娘子合手作了三个揖,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期盼的愿望。

    这铁线娘娘坐在马背上,战马很是温顺,想是她才下了战场,红的袄,绿的战裙,面有倦色,幽幽的瞳孔往一边稍稍偏移了些,柔和中带着眷恋,彷佛在看下边的甚么。

    而那马的缰绳也只有一半,卷着却往前伸着,前头定有牵马之人。

    徐娘子轻轻道:“这塑像只截了画卷《归途残霞》的一部,长公主方下战地,为她牵马的,正是吴王。到了这时,吴王双鬓已生了霜发,本值长子战死,老妻病重,国家发了战事,因此上阵,此一去,便是三十年,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坟茔就在凉州。而此图发生之时,吴王也不过三十六岁,兴宗皇帝效太宗文皇帝故事重整凌烟阁,吴王三朝重臣,自然名列首位,其下便是长公主。”

    虽然敬重这些古人,卫央忍不住还是八卦了一句:“那,这长公主与这吴王怎么就没终成眷属?这里头,是不是少不了悍妇之类的?”

    徐娘子竟敢冲他狠狠地剜一眼过来,哼道:“你不要胡说,吴王妃秉性端正,雅量至今传颂四海,怎会有,有你那样说的?吴王天纵奇才,束发则取得功名,弱冠而为状元郎,一生坎坷陆离,困于奸邪之时,王妃不离不弃执手相依,吴王曾说,心里能装得下第二个人,但这后宅里,一个王妃便足够了。想王执权柄号令天下,个中的权力纷争恐怕非咱们能预料得到。长公主冰清玉洁,王妃端庄娴雅,她们自然不会生出龌龊,可谁敢担保旁人不想方设法生出事端?一人执大纛朔风而迎便艰难至极,熬干了王一生心血,倘若再有事端,那可怎样区处?”

    周嘉敏恍然,钦佩道:“吴王这人我也听姊姊说过不少次,那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这位吴王妃与这长公主深明大义,情知旁人作祟那不是她两个能区处的,疼惜吴王劳苦,索性便不强求那名分气节。这倒好不教人佩服,不知她们的聪慧,这样的心胸情怀,咱们可真做不来。”

    想想又轻轻道:“不过,倘若是我,心中喜欢一个男子狠了,管它甚么旁的,只要能守在一起,那甚么名分气节,我也是不会管的,有甚么用处?天大的闲言碎语阻挠纷争,那也抵不过两个彼此爱极的人要守在一起。”

    卫央深以为然:“敏儿,咱俩可真想到一起去了。这个吴王甚么都好,就是想的太多了些。心中喜爱一个女郎,天塌下来那也要讨回家,每天打八顿,那也好过丢在旁的男人手里,想想就不舒服,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作我们好好的,管那洪水滔天!”

    周嘉敏拽着卫央按着他冲铁线娘娘鞠躬:“卫央哥哥,你快拜拜,我想公主倘若听到你这番话,那心里定喜欢的狠哩。”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一人未到先笑,声音颇是熟悉,她道:“敏儿,谁说了甚么话,到了我……我们耳里便好得很?”

    人影憧憧,三五十人将二进佛院里守地严实,依旧宝蓝长衫,亲手掌着那龙雀刀的李姓女郎转了进来,卫央惊奇迎了过去:“你怎地也来啦?看这一身灰一身土的,累不累?”

    女郎身边杜丹鸾红热过耳,忙将刀鞘抵住卫央胸膛,又羞又嗔道:“你这人,又来胡闹。”

    见到了杜丹鸾,卫央心中大为松弛,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管不得那么多先抱住杜丹鸾狠狠啃了一口过去,杜丹鸾羞骇欲死,又不舍使要命的招式来打他,只好死死地闭上了眼睛,管不了看不到的甚么了。

    冲吃惊地瞧着他的蓝衣女郎拱拱手,卫央正要说将凶案交给她的京兆府来的人手,骤然忽听东山之外马蹄声如雷,眨眼之前尚在数里之外,转瞬便到了寺外,一人高声叫道:“巡边事使行辕卫队查案,闲人闪开——来啊,将红袄寺堵了,不可走脱一个去!”

    蓝衣女郎身手在周嘉敏脸颊上轻轻拍了拍,与闻声转过脸顾不得害羞的杜丹鸾相顾而轻笑,不约而同同声笑道:“来得好快!”

    卫央立即闭上了嘴,看来,接手的人有了,不用他这个小小的百将再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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