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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小人物撬动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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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汴梁城郭西隅,永林坊百福米行后院偏厢房,一灯如豆,光晕昏暗,映在纸窗上,除了灯光,还有一条削瘦的人影。

    人影徘徊,垂头负手,显得心事重重。

    米店值夜的老于头,已打着灯笼,来到门外催了好几回,但屋内之人,却只道“稍待,还有些许账目未清”。

    老于头只得摇头走开,心下甚是不解,这邓账房账目一向算得精准快捷,从未有象今夜这般拖延至夜深。唔,先前曾有两人来找过邓账房,这两人走后,邓账房就开始焦虑了,莫不是与此有关?

    老于头大字不识一个,好歹活了五十好几,这心思倒也活泛,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没,邓账房忧心忡忡者,不为流水账目,是为流水也。

    邓账房,嗯,大名邓召,一个屡试不第,当过钱谷目吏,而后因不忿官府在量斗上做手脚,发了几句劳骚,便被上官借故开革的失意文人。不过,如今的邓召已今非昔比,因为情报工作相当不,得到军主的肯定与嘉奖,已经被提升为东京情报组的主事。

    不用上阵撕杀,不用摸爬滚打,有足够的经费与生活费,在繁华的大城里过着平静、偶尔也带点刺激的生活,邓召很满意。他只想踏踏实实将这“包打听”的工作做好,每月整理成册,上交情报司。然后,像一个普通的东京人一样生活——这是北俘路上,妻子临终前对他的要求:好好活着。不管是当人还是当奴隶,也不管在东京还是上京。

    邓召的妻子,是他的表妹,两人青梅竹马,无论婚前婚后,他都很听妻子的话。放到现代,邓召就是个合格的好。邓召不敢违背妻子的临终遗言——幸运的是,他不用当奴隶,也没有被掳至上京。他做为一个人,回到了东京。

    邓召一直没有续弦。陪伴着他的。是佛经一卷,每夜必诵之,为妻儿超渡。而今夜,他没有念经文。所有的思绪。都被半个时辰前送达的一份情报打乱了。

    出大事了!

    情报是驻守河阴的留守司前军同、副两位统制联名署印发来的:杜充密令决黄河!

    邓召不是梁山人。也不隶属梁山水师,但他是个读书人。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邓召算得上半个秀才,他没可能知天下事,但百里之外,滑州之畔,黄河之事,他却是清楚明白。

    李固渡一掘开,会是后果?洪水猛兽,不足以形容万一。汴梁城内外,包括开封府十六县,除了事先撤离的军兵,黎民百姓,几乎无处可逃。杜充会事先通知疏散民众吗?绝无可能!消息走露,非但民众会群起反对,金军那边,也会立即派兵阻止,甚至提前引发渡河之战……

    邓召不是将军,甚至算不上军人,用怎样的兵法策略才能赢,他不。但怎样的“策略”是损人不利己、是天怒人怨、是千夫所指、是遗臭万年……他以一介草民的眼晴,与一个普通人的良知,却看得清楚,想得通透。

    金军南渡,中原遍地狼烟,百姓又将面临浩劫,而杜充此举,看似阻敌,其实完全是助纣为虐,甚至为祸更烈。

    王贵与徐庆将这个重大消息传,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却又无力解决。所以看似传递情报,其实说难听点,是祸水东引,将这个大难题,甩给了天诛军。虽然这行为有点不厚道,但邓召还是心下感激,就冲着这情报的价值,被利用也值了。

    若是寻常之时,邓召会直接将情报转到梁山水师分部,让张师长与马知府联合向杜充施压,杜充必忌惮;再不行就派出大军,再来一次兵威万胜门,十有八九会令杜充不得不收手。但是,现在不是远水救不救得了近火的问题,而是梁山水师,也面临极大压力,在此非常时期,根本无兵可调。寄希望于梁山水师,是不现实的。

    办?事不宜迟,一旦杜充有所察觉,后果难料。

    灯芯越燃越短,灯光也越来越暗,邓召抓着密件,来回踱步,焦虑异常,丝毫未觉。灯芯终于燃烬,屋里倏地陷入黑暗。

    剪去灯灰,挑起灯芯,噗!灯花轻爆,照在邓召蓦然发愣的脸上。那绽放的灯花,似乎一下照亮了他的心房,这一瞬间,他有了明悟。

    “就这样吧。”邓召下定了某种决心,眉头舒展,神情一派平静空明,将手轻轻按在那卷佛经之上,默念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芸娘,为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你的遗愿了……”

    ……

    杜充近来比较烦,先是不时听到手下军兵小声议论,说决黄河之事,然后有仆役出府购物,也窃窃私语。有心腹探知后回报,说是城内百姓谣传,留守下令决开李固渡,水漫汴梁城。

    杜充听到这话,当场暴怒,不消说,定是王、徐二将走露风声,当真是天作胆!正要下令召二将入城,卫兵传报,有数十太学生聚集府外,请求留守出面澄清传言。

    太学生!文官出身的杜充太清楚本朝太学生的能量了。在靖康年间,太学生鼓动东京市民,评斥“六贼”,挽留李纲,掀起了一阵阵朝野风暴,甚至影响到朝廷堂堂宰执的去留。这股风潮,即便是到了建炎年间,也没消停。就在两个月前,太学生陈东与欧阳澈,上书评击当朝枢相黄潜善与汪伯彦。更以天作胆,斥责官家未得父兄传位,是为“僭越”。

    这一下,当真是捅到了龙肺管子,天子一怒,血溅三尺。陈东与欧阳澈。被弃市。虽然太祖有遗训,士大夫不因言获罪,但时逢乱世,当用重典。杜充对此是举手赞成的,如有可能,他还真想将府外那数十名多管闲事的太学生全砍了……只可惜,只有天子有权举起这把屠刀,他纵然是三品大员,也断不敢对这些士子下手。

    不能来硬的,那就只有来软的。杜充硬着头皮。出到府外。摆出一副亲民之态,一再“僻谣”,声言此乃金人的阴谋,蹩脚的拙计耳。为的是混搅视听。令东京军民不战自乱。

    这番说明。听上去挺在理。也很合乎逻辑。聚集在留守府门前的太学生与部分市民,也就慢慢散去。

    杜充好不容易打发走这帮瘟神,又有一个份量不比太学生聚众轻多少的人物来访——宗颖。

    宗颖虽然挂着个开封府通判的名头。但屡屡建言,杜充都充耳不闻,毫不采讷。宗颖愤然之下,寄于大相国寺,为父守丧,再不参与政事。但这一次,他也不得不动了。

    昨夜,寄居于大相国寺的宗颖居所,有客来访,一番密谈后。宗颖彻夜难眠,次日一早就来到留守府,也看到了先前太学生与市民聚集的场面。杜充一番言辞,对缺乏政治头脑的太学生,以及仅凭流言就登门问罪的市民,还是颇具说服力的,但这一套对宗颖,却不好使。莫说宗颖对杜充此人了解甚深,光是情报的来源准确,就绝非市面上的流言可比。

    这一下,杜充的头又大了几分。说实话,对宗颖此人,杜充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是,这个不放在眼里的家伙,你可以不理会他,却不能随便动他——宗老的余泽与影响力,在整个东京,不可小觑。

    这么说吧,如果杜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几个太学生开刀,只要暗地里下手,死不承认,或者可行。但对宗颖此人,就算想下暗手,这汴梁城里,也找不到人敢干。

    因此,杜充尽管头痛不已,却不得不打点精神,继续与宗颖周旋。

    宗颖只身前来,却比先前府外那数百人群更难应付,因为市民不明真相,会因流言而来,也会因慌言而散。宗颖却是不同,他有切实情报来源,已证明所谓的“谣言”,实有其事。

    杜充是官场老油子,时候该瞒,时候该露;面对人要虚言以应,人要直言不讳。因此他很干脆地承认了唯今之计,阻敌南渡,舍此无良策。本府已上奏朝廷,天子也已批复准行。敏之贤弟,你还是早早收拾行囊,扶枢归梓吧。”

    天子这顶大帽子一压下来,宗颖纵有千般愤懑,也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建炎天子还指望黄河决流,阻挡金军,尽可能争取更多的,自家好从容南狩呢。你不让决流,是何居心?莫不是要陷天子于险地?这些言外之意,杜充不必点出,以宗颖为官多年的阅历,自然会从话中读出。

    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宗颖愤然起身拱手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决黄河者,自掘坟墓耳。”

    杜充面无表情摩挲着手中茶盏,良久,仰脖一饮而尽。

    先是太学生与市民闹事,再到宗颖登门问罪,杜充已感觉到,王贵与徐庆的前军靠不住了。当下派出汪同去找留守司右军统制、副统制,看看能不能说动后军出动执行此计划。

    不料半天之后,汪同带的消息,却让杜充差点摔杯子。右军两名统制,均表示军务繁忙,要训练军兵,备战金军,稍晚些再来拜会。据汪同所言,这两名统制的确是在搞训练——只是无论看,都象是刚刚出动的样子,再加上有眼线告之,宗颖才离开不久……

    嗯嗯,宗通判也在发挥的影响力了……右军两名统制,既不敢得罪上官,又不敢不给宗颖面子,干脆借口训练,一避了之。

    汪同道要不,属下再去找左军……或者后军?”

    “不必了。”杜充摆手让汪同下去。宗颖不会闲着,必会前往左军与后军劝说。好你个宗敏之,看你能在东京呆多久!只要离开东京,无论到何处。再见之日,便是收拾你之时!哼哼!总归是时日尚短,未能完全拾夺军心啊!还是用人牢靠。

    杜充决定向郭仲荀请援,这位副留守手上还有七、八百人,虽然不是精兵(其精兵在汴河之战时,被狄烈歼灭殆尽),辅兵杂役甚多,但挖堤决河,又不是打仗,是兵是民都无所谓。有人就成。

    翌日。杜充准备亲自登门拜会郭仲荀。求人嘛,当然要摆正态度,而且以郭仲荀的身份职位,他去拜会也是应有之意。

    刚出府门。一抬头。突然愣住。远处长街尽头,人群熙攘,正向留守府涌来。

    杜充眼皮子好一阵跳。正要派人探问,却见护卫头领汪同慌里慌张跑来,神情就象见了鬼一样,手向后指,结结巴巴道旗……旗子……天诛军的旗子……”

    杜充身体一晃,差点想转身,但还是生生忍住了,斥喝道慌张,天诛水师距此数百里,更被金军大军重围,自身都难保,怎会现身此地?你莫不是看花了眼……”杜充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也看到了那面飞扬的鲜红旗帜、金色的六芒星……以及,大旗下的那几个人。

    旗帜不大,旗杆也细,不象正规的军旗,带着匆匆赶制的味道,由两个年青人扛着。前面一人,年约三旬,貌不惊人,手上捧着一物。三人身后,是许多看热闹乱哄哄的市民。

    杜充正惊疑不定间,身后有人面熟的家兵小声禀报走在前头那人是永林坊百福米行的账房,好像姓……邓。后面两人,左首那人是城西土地庙的小杂役,另一人倒不识得,多半不是脚夫就是给役。”

    间,三人与大旗一并来到眼前,左右卫兵拔刃而上,三人面无惧色,只是平静看着杜充。身后吵嚷的人群也一下安静下来。

    杜充挥挥手,让卫兵收起兵刃,但仍挡在身前,然后淡然道尔等何人?所为何事?”

    “天诛军第二情报司主事,邓召!”邓召丝毫不介意周遭人群的骚动与眼前卫士的惊怒与杀意——杜充的八十卫士,死得太惨,也与天诛军结下深仇。

    “狄烈还留下了棋子。”杜充冷哼,“好大胆子,今日现身,就不怕本府将尔等枭首送往太原?”

    邓召今日现身,已存死志,当下从容道我天枢城与东京乃是盟友,杜留守何出此言?”

    杜充语塞,他还真差点忘了这一茬。没,两军是盟友来着,盟约是签署的,还盖着留守司大印,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杜充打了个哈哈本府适才只是试探邓主事的胆气……不!天诛军果然练兵有方。三位今日前来,有何见教啊!”

    邓召将手中物事——一张檄文递交上去。

    杜充打眼一看,脸色就变了,越往下看,脸色越难看,看到末尾时,更是眼珠凸出。

    邓召负手昂首,将檄文末尾那句朗声念出决黄河者,天必诛之!天若不诛,我天诛军必代天而诛!”

    人群大哗。

    杜充脸色铁青,将檄文揉在手心,拂袖而回。

    ……

    杜充决黄河的计划,最终胎死腹中。但令人无语的是,真正使这条毒计流产的,不是东京市民,不是宗颖,也不是邓召,而是金军!

    十一月二十四,得到消息的金军,不等黄河结冰,就开始进攻滑州,力图控制李固渡。驻守滑州的八字军,因主帅归隐,内部叛乱,军心动荡不安,战意低迷,战线岌岌可危。

    杜充当即下令东京军民做好撤退准备。一个战区长官,刚开战就要逃跑,这场仗,不用打就完蛋了。

    东京城,陷入兵荒马乱的末世混沌中。

    就在这个当儿,杜充也没忘记把弄得这般狼狈的罪魁祸首:前军的王贵与徐庆。当即下令捕杀二将。结果拿着令箭的汪同杀气腾腾而去,垂头丧气而归。带来了王、徐二将,早在数日前,就带着家眷与数十亲兵,离城而去,不知所踪的消息。

    这犹不算,偏在此时,又有家兵来报,他们赶到永林坊百福米行,却被告之,那邓账房已辞工。再一追查,此人竟已躲藏到大相国寺内,与宗通判毗邻而居……

    杜充几乎抓狂,堂堂东京留守,在辖区内杀几个小人物竟都这般难?!可恨啊!已经没了,否则真想将大相国寺那几个家伙一并弄死干净。

    十一月二十七,杜充率东京留守司左、右军及开封府十六县厢军大部,共计三万余人,仓皇逃出汴梁城,南下建康。东京的防守,全丢给郭仲荀这位副留守。

    郭仲荀也不是笨蛋,天下间可不止你杜公美会脚底抹油——郭仲荀也带着本部后军与群龙无首的前军一部,再加上本城留下的部分守军,合计万余人,踩着杜充的影子,跟着跑了。

    十一月三十,在滑州苦苦鏖战的八字军,得知后方逃走一空的消息,全军差点崩溃。再无战意,连夜撤离滑州,往南而逃。

    十二月初,金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空无守军的东京。

    由于黄河没掘开,金军的南下攻势没有受到影响与阻滞,如此一来,将比历史上更快杀到江淮,陈兵长江。赵构的逃亡之路与命运,也将会比历史上更为苦逼……

    此事对宋金两国战事的影响极为深远,许多发生在建炎三年的大战与事变,亦因此而提前上演。

    历史的车轮,在建炎二年岁末这一刻,开始走向不可测的方向……

    狄烈在太行、在河东,拳打脚踢那么久,对历史的影响,尚不及邓召这奋身一搏。

    小人物,有时也能改变大历史。(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小人物撬动大历史

    第三百二十三章 小人物撬动大历史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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