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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

    舞阳公主走进室内,看到跪在地上的崔夫人,微愣之后笑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夫人已是泪眼婆娑,不等昭华长公主出声,便膝行到舞阳公主跟前,言简意赅地说了说崔振的。

    用意已是再清楚不过。

    昭华长公主微扬了唇角,指了指近前的座椅,示意舞阳公主落座。

    舞阳公主唇畔的笑容并未消减,只是望向姐姐的时候,神色有点儿窘迫。这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后续麻烦。

    崔夫人垂泪道:“公主殿下,您救救妾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不好?”

    昭华长公主则吩咐贴身丫鬟到近前,微声交代一句,又唤人给舞阳上茶点。

    舞阳公主敛目沉思,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的时候才出声道:“要我救崔振?”

    “他只是被那贱人使手段迷了心智……”

    “这种话,别在我跟前说。”舞阳公主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招人烦。”张口闭口唤人贱人的贵妇,她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是是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

    舞阳公主再度打断了崔夫人的话:“我只是一个外人,焉能管你崔家的家事。”她讽刺地笑了笑,“即便是我曾求太后赐婚,可那已成过去,并且崔四公子已经当众回绝。我便是再不懂事,也要顾着太后娘娘与皇兄皇嫂的体面,再不会重提旧事。你也如此,日后再不要提及。说心里话,我不能将崔振怎样,想要刁难你,却是易如反掌。”

    “……”所听闻的言语,与自己所想象的大相径庭。舞阳话里话外,是一点儿为崔振心焦的意思都没有。

    “你那个儿子,想来着实叫人心生寒意。”舞阳公主语气不冷不热的,“当众赐婚这等荣耀他不屑,却利用这件事促成了手足三桩亲事。不论怎样,他可是一点儿亏都没吃,得到了诸多好处。这样的人,也罢了。”这一点,是让她最为沮丧的:本意是要难为崔振,结果呢?人家里子面子都赚到了。

    有丫鬟脚步轻微地走进门来,对昭华长公主轻轻点头示意。

    昭华长公主抿唇微笑,“崔夫人,你去外院书房一趟吧。这些不是我们可以多说的,你终究是要皇后娘娘知晓这些事情,恰好,皇后娘娘今日得闲。”

    崔夫人闻言称是,脸色却更加苍白。

    **

    皇后坐在韩越霖的书房里,手边一杯白开水,正凝神看着手里的书卷。

    韩越霖走进门来,瞧见她便冷了脸,“谁准你跑出来的?”

    皇后答非所问:“闷。”不过是打了一天的喷嚏,皇帝就把吉祥气得跑去了萧府,又不准她如常哄着太子,太后呢?将她手里打理的宫中事宜全部接了过去。日子太清闲了,便只剩了无聊枯燥。

    “快回去。”韩越霖道,“我命人送你。”

    皇后睨了他一眼,“真有意思。我是来看你的么?走到外院累了而已,在你这间破书房歇歇脚。”

    “……”

    皇后道:“昭华生子,我是那个最高兴的人,知不知道?”

    韩越霖嘴角一抽,“我们家开枝散叶,关你什么事儿?”

    皇后微笑,“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因着与韩越霖的异姓兄妹情,与昭华不一般的姑嫂情,最早是她请顾大夫着手慢慢调理昭华的身子,最怕他们过得不完满,只盼着这一日。

    韩越霖懒得理她,“你去看看昭华,跟她说完话,赶紧滚回去好生歇着。”

    “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皇后放下手里的书,将坐姿调整得愈发闲适,“我等会儿还有事呢,要借你这书房一用。”

    韩越霖无奈,走到她对面,在太师椅上落座,“知道崔夫人来了?”

    “嗯。”皇后拿起案上一柄象牙裁纸刀,闲闲把玩,“她如何都不能利用你和萧错两家达到目的,舞阳更不会理会,迟早还是要找借口进宫见我。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儿,快些给她个了断就好。”

    “你便是始终不见她,又能怎样?”

    “不能怎样。”皇后微笑,“只是看不惯这种人这种事。一码归一码。”萧错与崔振,她自然只盼着前者好,但是,如今的崔振,何尝不与当初的她相似,只是男女之别而已。她曾被自己的祖母刁难、家族漠视,姻缘路断,背井离乡。而崔振呢?与意中人本是良缘,却被他的生身母亲、手足生生拆散,所受打击、殇痛更重,只因从来是手段狠辣的男子,局外人不能同情罢了。

    可不管是怎样的人,心都有着柔软的一面。

    她受不了这种事,想想就膈应。关乎朝政的事,她都尽量不管,而命妇失德挑事,介入理会是她分内事。

    韩越霖沉吟道:“谁都料定你会如此。”

    “这是自然,催着也料定我会出手。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容着崔夫人来你韩府?”

    她什么都清楚,那么别人就只有尊重她的意愿。韩越霖起身,语气很有些无奈,“那我命人给你备点儿点心,不准为这等闲事动怒。”

    皇后展颜笑道:“要吃小酥鱼、双凤楼的烧饼。昭华一定给我备下了,你快命人去内院取来。”

    韩越霖笑开来,“吃了多少年,你也不腻。”

    “死心眼儿的人,都这样。”

    韩越霖出门没多久,崔夫人来到书房院。

    皇后让她在外面等着,直到自己享用完烧饼和小酥鱼,方才命红蓠将人唤进来。

    崔夫人神色变得分外恭敬、谨慎,行礼之后不敢再如之前的贸贸然说话,等着皇后发问。

    芳菲走进门来,恭敬行礼,随后将崔夫人对昭华长公主说过的话娓娓道来。

    皇后听罢,询问崔夫人:“蓝氏嫁人本是假象?”嫁人二字咬得有些重,“你亲眼看到她与那个女子拜堂成亲了么?”

    崔夫人不敢有丝毫隐瞒:“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不曾亲眼得见,却亲眼看过她与人私定终身的婚书。”

    “哦。”皇后摸了摸下巴,“你把一个弱女子逼迫得找人写下私定终身的婚书,且亲眼看过婚书——是这意思吧?”

    “……”崔夫人额头险些沁出冷汗。这言语间,意味的是皇后对她以前刁难蓝月宸的事情一清二楚。

    皇后缓声询问:“是不是?”

    崔夫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语气分外艰涩:“……是……”

    皇后却是忽然话锋一转:“可有人证?你膝下那些儿女,就别跟我提了。”

    人证?除去崔家人的人证?眼下怕是只有皇后一个,意味的也就是——“……没有。”

    “既无人证,你怎能咬定蓝氏已然成婚?”

    崔夫人一定这话,预感大为不妙,慌忙道:“可是在蓝氏开的茶楼所在的街上,街坊四邻都知她已成婚,她亲口与人说过的,并且说夫君病重,见不得人。”

    “哦。”皇后又抹了抹下巴,目光凉凉地审视着崔夫人,“你是要告诉我,人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也不能撒谎保全自己。那可糟了,我成婚之前,也曾撒过弥天大谎,一再跟人说起自己病重,不知何时这条小命就没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要请太后娘娘和圣上治我的罪?”

    “……这……”崔夫人心里又急又怒,心说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已经贵为皇后,怎么好意思跟她一个命妇明打明耍无赖的?但心里再怨,面上也不敢显露分毫,“那蓝氏如何与皇后娘娘比得?况且,皇后娘娘当初必然是有着天大的苦衷……”

    “那倒没有。”皇后一笑,“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时只是钻了牛角尖,不想出嫁,便用病重为由搁置了长辈做主姻缘的心意。后来想通了,我的病就好了。那么蓝氏呢?她的苦衷,该比我更拿得出手吧?她的娘亲久病在床,可有此事?”又委婉地点出了自己所知的一些是非。

    “……是。”崔夫人心里已把对方恨到了极点,心说怪不得人们都说,这妖孽与不相熟的人话多的时候,一准儿没好事。此刻可不就实打实地验证了这一点?

    “这件事我记下了。”皇后也懒得长久对着一个面慈心苦的货色,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若是得空,会命人查一查帮蓝氏做戏的女子的身份。”顿了顿,语气转为寒凉,“不要动歪心思,两女子若是出事,你就跪死在宫门口谢罪。”

    “……是。”崔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已经没有人色。她先是因为皇后流露出成全崔振、蓝氏的心意恐惧,继而心惊的则是皇后有喜之后仍是百无禁忌,动辄口出杀伐之语。

    这样一个妖孽,老天为何不当即收了她?崔夫人冰冷发颤的手缓缓握成拳。

    “再有,舞阳公主的事,从未发生。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你这个法子。”皇后沉声道,“诋毁皇室金枝玉叶名誉的罪过,十个你也受不起。”末了,望向门口,“走吧。昭华长公主的好日子,留不得你这般晦气的人。”

    崔夫人颤抖着身形行礼告退,出门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崔府的,心神完全乱了,趋近家门的时候,扬声吩咐道:“去找老四,让他去我房里等着回话!”

    马车在外院停下来,有跟车的婆子低声禀道:“夫人,四爷就在外院。”

    崔夫人下了马车,脚下如同踩着棉花,站稳身形,崔振的身形入眼来。

    他身边站着管事、小厮,正低声吩咐着什么,留意到这边的动静,闲闲望过来,对上母亲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一笑。

    崔夫人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在这顷刻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崔振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要去韩府斡旋,更知道皇后也去了韩府,算定了她会搬起石头狠狠砸到自己的脚。

    这个逆子!

    为了一个女子,他什么都不顾了,先是漠视将死已残的手足,再无情地把两个妹妹许配给名不见经传的两个窝囊废。

    如今,又眼睁睁地看她去自取其辱?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在报复?是不是要为了一个女子,帮着外人毁掉这个家?!

    她怒火中烧。

    崔振遣了身边的人,缓步走上前来,行礼道:“您找我?”

    “逆子,逆子……”崔夫人切齿道,“你若让那贱人进门,先把自己逐出宗族!”

    崔振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崔夫人铁青着脸,回身上车。

    到了垂花门外,有女子清脆的语声传入耳:“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坦么?”

    崔夫人视线迟缓地循声望去。是老五新娶进门的杨氏。只有这门亲事,是她无从挑剔的。是以,这个儿媳妇进门之后,她一直态度和蔼地相待。

    她伸手携了杨氏的手,“你跟我来!”

    那边的崔振去了崔贺房里。

    萧错下手太狠,把崔贺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又让他再不能言语,便使得他真正成了个等死的废物。此刻,他坐在轮椅上,看到四弟进门,眼中毫无喜色,有的只是怨毒。

    崔振摆手遣了房里的下人,走到崔贺近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人。

    崔贺眼里的怨毒之色更浓。

    崔振俯身,唇角噙着淡漠的笑意,语气分外平静,“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到现在还没为你报仇。”

    崔贺听闻此言,眼神里多了几分希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萧错毁了他的一辈子,这笔血债,崔家如何能漠视?他在听闻崔振回京的时候,满心狂喜,只盼着家族中最出色的这个手足帮他以牙还牙,可是没有。等了这么久,崔振一直没有对此事正经着手。

    崔振忽而问道:“蓝月宸,你还记得么?”

    崔贺先是茫然,继而恐惧,末了已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激动起来。

    “你最好老老实实坐着。”崔振的语气仍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近乎木然,一丝人该有的情绪也无,“我不介意你与三个一同出殡,真的。”

    崔贺只觉得周身发冷,却真的再也不敢动弹。

    “我还是要娶她,不管等到何时。

    “你曾想将她收为妾室,甚至屡次找到她家中,欲行龌龊之事。

    “你羞辱的到底是一个弱女子,还是与你一母同胞的手足?

    “这样一个畜生,又是自寻死路,要我出手报复?

    “抱歉,我不会管你的死活,我不把你扒皮抽筋已是过于仁慈。

    “我想,有时候,我是感激萧错的。感谢他,替我处置了你,让你得到最妥当的下场:生不如死。”

    语声一声声入耳,崔贺面色青红不定,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崔振仍旧是笑微微的,淡漠的笑着,“好好儿活,直到你油尽灯枯,敢跟我来自尽那一出,我就让你的妻儿替你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这不是人该办的事儿,是吧?我知道,可有什么法子,是你和娘、俪娘、容娘教我的。”

    崔贺如遭雷击。

    崔振抬手拍了拍崔贺的面颊,“做了丑事,就该得到报应。亏欠于人的,就该百千倍偿还。”语声停了停,他站直身形,“我已给你找好了一所宅院,今日你就住进去。崔府很脏,你滚出去,能稍稍干净点儿。此生,你我不需再见。”

    **

    裴羽在崔夫人离开韩府内宅之后,回转到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面前,再次行礼,寒暄一番,便放下贺礼回到家中。

    吉祥、如意跑出院门去迎她。因着这几日屡次有萧错发话,都知道不能往她身上扑,便只是很欢实地围着她打转。

    对如今这情形,如意是很失落的,它已习惯了享受裴羽亲昵的搂抱。可是没法子,它对萧错的意思,是从来无条件遵循的。

    吉祥倒是还好,有着皇帝把它气得头晕眼花的行径在先,与裴羽相处的情形不过是稍稍有所改变,并没觉得怎样。

    裴羽与两个小家伙回到正屋,换了身轻便的家常穿戴,如意、吉祥已经在东次间的地上并排坐下,眼巴巴地瞧着她。

    甘蓝奉上点心、白开水之余,将一碟子肉干放在炕桌上。

    裴羽便取了一小把肉干,一块一块地喂给如意和吉祥。

    在韩府所见所闻,她跟谁都没提,是相信有皇后介入之后,事态一定会有很顺利的进展。

    三月下旬,崔三公子崔鸿病故,崔家发丧,诸多官员及家眷前去吊唁。

    萧府的人听听就算了,两家在婚丧嫁娶方面,不会有来往。

    闲来去东院的时候,裴羽把自己有喜的事情,告诉了二夫人。

    二夫人听了,由衷地道喜,又道:“你可真是的,瞒了我这么久。”

    “你自己还在安胎,我怎么好让你早早知道这件事呢?”裴羽开玩笑,“我便是年纪再小,你也得唤我一声大嫂不是,我总不能给你添乱的。”

    “你啊。”二夫人笑着携了裴羽的手,“我总归比你早一些有孕,好歹也算半个过来人,日后有什么犯嘀咕的事儿,命丫鬟来唤我一声就好。”

    裴羽欣然点头,“这是自然,往后轮到我麻烦你了。”

    这之后,裴羽命外院的人去宫里请太医来府里为自己把脉。就此,有喜的事情一步步传扬出去,王家、赵家、魏家、张家等人先后闻讯后,纷纷送帖子过来,上门道贺。

    诚哥儿许久未见姑姑,一直念叨着。裴大奶奶却是一直等到这时候,才带着儿子过来,并且有言在先:“你姑姑现在身子有点儿不妥当,嗯……不是生病,只是没什么力气……”

    不待她说完,诚哥儿已乖顺地道:“我不让姑姑抱了,也不让她陪着我玩儿,省得费力气。娘,我会很乖很乖的,只是想姑姑了。”

    裴大奶奶不由眉开眼笑,“那就好。诚哥儿说话可要算数哦。”

    “一定的!”诚哥儿笑着眯起了大眼睛,抬起胖胖的小手,“我和娘拉勾。”

    裴大奶奶笑意更浓,“好。”

    裴羽见到诚哥儿,亦是满腹喜悦,先命木香去取闲来无事做好的带骨鲍螺,“刚做好装了匣子,寻思着这一两日给诚哥儿送去呢。你们来的正好,快尝尝。要是不好吃,我再琢磨着精益求精。”

    “姑姑专门给我做的吗?”诚哥儿问。

    “是啊。”

    “姑姑真好!”诚哥儿乖乖地坐在裴羽身侧,这会儿站起来,亲了亲姑姑的脸颊,重新坐下之后,又担心地道,“那姑姑是不是很累?以后不要了,要先养好身体。嗯,我省着吃。”

    裴羽听着,心里特别熨帖,摸着侄子的小脑瓜,柔声道:“没事,这些是小事,姑姑还做得来。”

    诚哥儿这才高兴起来,尝过带骨鲍螺之后,逸出甜美的笑容,诚声道:“好吃,特别好吃!”

    裴羽道:“你可不能哄姑姑啊,是真的吗?”

    “真的!”诚哥儿道,“我怎么会骗姑姑呢?”

    裴羽与裴大奶奶都笑起来,后者更是道,“你一向心思灵巧,谁敢说你厨艺不好?”

    **

    四月,吏部尚书江式庾、吏部文选司郎中、兵部武选司郎中先后向皇帝推荐崔振,建议由崔振补上兵部武选司空出来的一个位置。

    吏部与兵部的两名郎中,是五品官,但他们都是不可小觑的。

    京官的四大肥差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和兵部武库司,若是不慎选了贪财之人,上任后只需几个月光景,便能贪得盆满钵满。是以,任职这种人的人选,在皇帝与重臣看来,不亚于筛选各部尚书、侍郎。

    两个领着肥差的人,齐齐举荐,让崔家的四公子担任武将人事任命的职责。

    江式庾跟着凑趣,意思很明显,不过是审时度势之后的决定。

    皇帝思忖之后,准奏,拟旨。至于崔鸿病故一事,皇帝予以忽略,让崔振为大局着想,收敛哀思,三日内上任。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一时间,崔家丧事的愁云减淡,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在京城风头极盛。

    这期间,人们都知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之一陆君涛与崔家常有走动,区区几日光景而已,他每日都会上门。

    而与此同时进行的,是陆君涛时时来到萧府,见不到萧错,便转去西院见萧铮。

    这个人到底是哪头的,外人都看不出。

    **

    这日,二夫人来找裴羽说话,带来了自己和母亲亲手做的一些小衣服,男孩儿、女孩儿的俱是一式两样,“我做的少,家母近来倒是紧赶慢赶地做了不少,也是要谢谢大嫂以往对我的帮衬照顾。”

    “这不就又见外了?”裴羽笑着将小衣服拿在手里,仔细赏看一番,“令堂的针线真好。”

    “这些都不在话下,绣活可就比不得别人了,最起码,是比不得你和昭华长公主。”二夫人笑道,“她原也想送些亲手做的酱菜零嘴儿过来,又担心你吃不惯,便只专心做针线。”

    “也无妨,横竖你手里有不少好吃的,等我哪日馋了,便去跟你讨要,到时候你可不准小气啊。”

    “我巴不得呢。”二夫人逸出清脆的笑声,分外亲昵地抚了抚裴羽白里透红的面颊,“你现在这样更好看了,真的。”

    “是么?”裴羽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这类话萧错也没少说,他还说现在更愿意搂着她睡了,提起以前,便嫌弃地扯扯嘴角,说“那时太瘦了”。她当时也忍不住撇嘴斜睨着他,说有本事你就等我生完孩子瘦回去之后还这么说,反正肥兔子没有,只有瘦瘦的小猫一只。惹得他笑了好一阵子。

    “我还有个事儿要说。”二夫人道,“陆太太这些日子也没闲着——陆大人陆君涛的结发妻,你应该也知道了。她一再上门找我,起初是送这送那,之后便说起了初衷,说等你得空了,要我帮忙周旋一下,让她见见你——她想为自家的小姑子和三爷说项。”

    “哦?有这种事?”裴羽只知道陆太太时不时前来,至于别的,她自然不会破坏妯娌情分去探听。

    “她亲口与我说的,总不会拿这种事胡言乱语。”二夫人神色微敛,“可我是想着,陆大人到底是哪头的人都不清楚,虽说近日也与三爷频繁往来,可谁说得准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也懒得跟二爷说这件事,便先来跟你说说。”在她看来,裴羽的看法,兴许比萧锐更客观且正确。

    “三爷的确是到了说亲事的年纪。”裴羽沉吟道,“可若不是两情相悦,陆家那边,我瞧着是不可取。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闺秀,何苦去选这种摸不清底细看不出目的的人家?”继而又笑,委婉地道,“其实,归根结底,我现在并不适宜置喙这种事,到底是分家了,侯爷的态度一直就是原先那个样儿。”

    在她与萧错看来,萧锐、萧铮才是一家人,并且,萧错的意思是:他们的事,他都不管,由着他们怎样。

    “我明白。”二夫人正色思忖片刻,道,“我这就去找三爷说说话,探探口风。跟三爷说这些话,也只冒名顶替,不会让他知晓是你的意思。”

    裴羽喜闻乐见,“那就辛苦你了。”送走二夫人,过了小半个时辰,萧铮通过外院小厮求见。

    裴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听听他想对自己说的话,便去了垂花门东侧花厅见他。

    比起以往,萧铮神色间的落寞沮丧减少,显得清朗起来,笑着行礼落座,随后直接道出来意,说的正是二夫人方才所说的事情,末了道:“陆君涛那个人,不踏实,每每来找我,或是请我赴宴的时候,都是不着痕迹地询问萧家一些事情。这些大哥心里有数,我只担心大嫂不知情,陆家那边的女眷,依我看,尽量是别理会。即便相见,她如果提及想要结亲的事情,大嫂也只需敷衍两句。”

    裴羽暗暗松了一口气,“好,我记下了。”

    萧铮说完该说的,再不赘言,起身道辞。

    晚间,萧错回来之后,裴羽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

    萧错听到末尾,略显意外,“长脑子了,还圆滑了,变天了不成?”

    裴羽知道他说的是萧铮,却故意掐了掐他的脸,“你这是在说我么?”

    萧错笑起来,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一下,“故意打岔很有趣么?”又瞥一眼她的腹部,“你就不能让女儿学点儿好?”

    裴羽忍俊不禁,“是啊,我不让孩子学好,瞎打岔,你呢?索性与我胡搅蛮缠起来,怎么好意思的?”随后又拧了拧他的鼻子,“不准张嘴闭嘴就说是女儿,把我的儿子说的投胎成女儿,我跟你没完。”

    萧错大笑,“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没正形的。”裴羽嘴里嗔着,却依偎到他怀里,“你许久都不曾夜间离府办事了,是不是为着我的缘故?不用这样的。”

    “赶巧了而已。”萧错搂着她,柔声道,“我和简让总不能一直如此——动辄夜间长途跋涉,白日还要如常处理诸事,太累。一直都在培养精锐人手,如今他们出科了,我们便能清闲一些。”

    “这样就好。”

    萧错转而说起孩子的事儿:“我算了算日子,女儿出生大概也在十月吧?那样的话,你们两个就是同个月份的生辰。”他啄了啄她的唇,“往后每年的十月,都有两次喜事。”

    “说了是儿子,你偏跟我拧着来。”裴羽有点儿无奈,更多的是则是喜悦,随后才回应他的言语,“不出岔子的话,孩子真就是十月出生。”

    “绝不能出岔子。”萧错握住她的手,“我只要你好好儿的。但凡出一点儿岔子,生孩子这事儿,咱们就一次管够,再不要了。”

    “我会的。”裴羽笑着掩住他的唇,“这种事儿,我说了算。不要担心,也不准管我生几个。”

    萧错唇角噙着笑意,颔首,“先顺利生下女儿再说。”太吃苦的话,往后能免则免吧。孩子多一些自然更好,可是只有一个女儿的话,也是益处颇多。

    “女儿,女儿……”裴羽笑不可支,“你是魔怔了不成?”

    “嗯,我看像。有一次做梦都是女儿出生之后的情形。”

    裴羽真的服了他,继而问起陆君涛的事情:“等会儿再没正形,陆君涛这个人,在你眼里到底是怎样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萧错并不瞒她,“不知何故,铁了心要投靠崔家,眼下这是变着法子要给崔家一份大礼。”

    “我知道了。”有了他的态度,她便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陆太太,转念想想,又问,“那你对陆君涛有何打算?”

    “不需要我出手。”萧错牵了牵唇,“估摸着等不到那厮到我面前做乔张致,崔振便会把这个人收拾掉。”随后,跟她细致地说了说原由:

    以他掌握的消息,陆君涛是受过崔贺恩惠才能有今时地位的人。

    崔贺成了残废,崔振一直没有正经去查,完全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是兄弟两个有了难以打开的心结。

    他能笃定这一点,所以,兄弟反目的原因,是他不会在意或查寻的。

    全无必要。崔贺已经是那个样子,不论与崔振是手足情深还是相看生厌,于局势都是可有可无的事。

    知道与否都没有分毫益处的事儿,他不会浪费精力人力。

    “那么,”说到崔家,裴羽便会想起蓝氏,“崔四公子与蓝氏的事情呢?都惊动皇后娘娘了。”

    “皇后正在慢吞吞地着手此事——她没必要心急,一来是不想在明面上给崔家好处,二来兴许也是在观望崔夫人、崔振的态度。”

    “那就难怪了。”难怪皇后这次全不似以前果决利落的做派。

    随后的日子,事实证实了萧错对于陆君涛一事的猜测:

    崔振上任之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陆君涛。

    他上奏皇帝,陆君涛公务上徇私舞弊,更有结党之嫌,清清楚楚列出了五条罪名——明眼人一看就知,证据确凿,那是陆君涛百口莫辩的。

    两日后,皇帝下旨,罢黜陆君涛的官职,让他即日离京,回祖籍思过。

    外人听了,有不少心生寒意的,暗想着崔振这翻脸无情的性子,也就萧错能跟他有得一比。

    局外人不知所以然,崔家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陆君涛式微时受过崔贺的恩惠,主动与崔振、崔家攀交情,都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得知此事,只是愈发的痛恨崔振。

    被吓到的,却是崔耀祖与崔毅。这事情不论让他们怎么想,都会脊背发凉——送到手边的可利用的工具,崔振都弃之不用选择除掉,足见他恨崔贺恨到了什么地步。他与陆君涛私下来往的目的,兴许就是为着在今时把人逐出京城。

    为此事心惊的,是裴羽,心惊之处在于:萧错对崔振太了解,反过头来想,便是崔振对萧错也有着相同的了解。不然,他们不会在那种仇恨的前提下,还能尊敬、欣赏对方。

    势均力敌的对手,得到了,的确是他们这种人的幸运,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如今的处境,都如在刀尖上行走。因为,若失败,便是一败涂地,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如今,二人都已是官居要职——争锋的日子,已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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