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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东厂逼嫁,被迫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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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充满腐味的刑囚室,四面墙青砖堆砌,白墙早已剥落,凝结的黑血堵塞在石砖缝隙之中,好似这屋子是用血浆砌起来的。

    角落蜘蛛网下,是一盏盏用小孩半个头骨制成的灯碗,那里头燃烧得是稠白的尸膏,它让灯火淡淡幽幽如同地狱冥火,风吹不晃,水浇不灭。

    十字刑柱上布满了倒刺,其上有一名囚犯俨然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的肩胛骨被锁链穿过,每一个关节被钉下一枚手腕粗细的铁钉,皮开肉绽,白骨森森。

    “眼涂生漆,耳灌水银,拔舌剔骨,开膛破肚,他所受的所有罪,我可以统统照样给你来一遍”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东厂的皂隶宝蓝麒麟官服,腰配绣春刀,他背手站着,不见面容。

    跪在地上的姜檀心只觉头昏脑涨,入耳之声嗡嗡不绝,她垂着首浅言道:“不用费心麻烦,我招就是了,是我偷偷在皇上的龙帐洗澡,那侍卫也是我杀的,一点都不冤枉,我认罪”

    那人像是听到了极其不像话的话,大怒一声,刷得扭过了身。

    “夷则!”

    姜檀心大吃一惊。

    只见他五官扭曲,双目暴怒,哆嗦着手指,难以自制:“谁说让你招了!我是让你嫁!嫁进东厂,嫁给督公!”

    姜檀心傻了,她睁着无措的双眸,看着夷则诡异的脸孔越来越大,一张血口简直要将她吞噬下肚,她惊叫一声,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咚”

    脑门磕在了囚车木柱上,姜檀心从噩梦中醒来,刺目的阳光迫使她皱起了眉头。不等分辨梦里梦外,一声尖锐的公鸭嗓先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打伞打伞,怎么让姜公公这么晒着大日头!”

    一路跟在囚车边上的陈福九见状,忙挥手吩咐底下的小太监张罗起来,一柄九曲黄炳绣龙帷伞,从队伍的至前头,你一手,我一手的传了过来,等切切实实顶着姜檀心的头上,遮来一片阴凉时,她已然摈去梦中的恍惚,迷茫的双眸也渐渐恢复清明。

    她环顾四周,不禁暗自感叹,这一堆人跟着囚车跑,究竟是押送她,还是伺候她?

    说是囚车,其实也不尽然,除了四方木栏,天角地方外,根本看不出哪一点像了囚车。车里头也根本不是草梗垫子,而是此番春狩猎获的一张黑熊皮,熊皮之上摆有香茗小桌,一应吃食点心,珍馐佳肴,不断时的送来。

    靠在木栏之上,姜檀心苦笑一声,没有人会将她真得当成一个囚犯,连拓跋烈给她按得罪名也是御前失仪,擅用御物罢了。

    这么费心思将她“押送”回京,想必是为了先稳一稳太子和九王爷的心,她姜檀心不过贱籍奴才,赏是一句话,罚也是一句话,生死全在他拓跋烈一念之间。

    既来之,则安之,她丝毫不为“两虎竞食”而羞赧或是烦恼,她知道当拓跋湛跪下的那一瞬,局面就变得与她十分有利。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引得兄弟相争,那她必死无疑。

    但她不是,她是拓跋烈心中舍不得拔得一根刺,疼,也要时时放着,若拔去,空荡的心口再用何物去堵,情花丹么?

    鼻下轻笑一声,她蜷着膝,眺望蜿蜒队伍的尽头,乡野官道,农舍阡陌渐渐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王畿富贵,京都朱色,巍峨的城楼在远雾之中透着隐隐的轮廓,一派沉稳的帝都威仪。

    车队前行不缀,在姜檀心并不知情的情况里,天子辂车之里,拓跋烈已遣散众人,独独留下了戚无邪一个人。

    “臣参见……”有人拿捏架子,一手拎着血红蟒袍,不紧不慢地欲要行礼。

    “免了免了”

    拓跋烈摆手免了他的礼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寡人问你,以你东厂的耳聪目明,能查清姜檀心的背景家世?寡人怀疑她是姜彻之女,是否属实?”

    唇下一勾,几分懒散之意攀上戚无邪的嘴角,薄唇微启:“世上有个刘红玉足矣,若不是血脉亲缘,如何九分相似?皮囊做得了伪,脾性却不同,这点,陛下您更清楚”

    皱着眉头,拓跋烈暗叹一声:“寡人早该想到,只是马嵩曾说姜彻的女儿早已死在百越部了……可恨他竟敢欺君”

    目露诧异,眸色流转,戚无邪装模作样地掩了掩嘴,邪笑道:“原来陛下不知?臣以为,沈青乔会将她受其胁迫入宫之事诉与陛下的,哎,只为子女,无关风月,那不如刑场随夫同去,也省了陛下的一场伤心”

    拓跋烈双目一瞪,震怒不已,马、马嵩、马嵩他竟欺主如此!

    当年他还天真的以为沈青乔是自愿入宫,将常伴他的左右,即便她从来不笑,也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也权当她是因国破丧夫,心灰意冷,来日定会被他感动,重新振作。

    却不想她原是受人胁迫才承欢龙榻!

    她的赌咒怨恨,他的痴情一片,原来都是一介降臣的手段谋略,挟幼子,胁女人,这等颜面尽失的事,乃是堂堂内阁首辅所做之事么?!

    将拓跋烈的神情收入眼底,戚无邪懒懒一抬眸,眸色清冷:“姜檀心是马府官婢,又扮成小太监随太子妃入宫,一局三环,太子爷不甚聪明便由他去,陛下又何必再上当?”

    “你的意思是……”

    “稚子年小,不明真相,姜檀心本无辜,只有马嵩罪极”

    风轻云淡的抛掷,一波三推的置于死地,戚无邪始终拿捏着拓跋烈的心思游走,一步一步带他走到了愤怒的深渊之侧。

    作为帝王,他被臣子玩弄与股掌,作为男人,心爱的女人受其胁迫虚与委蛇。江山、女人,拓跋烈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子,恨在了骨子里。

    马嵩,无论杀了你会有什么后果,寡人此次绝不容你!

    拓跋烈眼角烧得通红,嗜血瞳孔一缩,寒光大盛,他俨然恢复了执掌万民生死的帝王霸气,喉头滚雷,风雨欲作,他冷声道:“马嵩要死,干净体面的死,寡人的意思你明白,至于该怎么做,那是你们东厂的事!”

    帝王表明了他的态度,赐予下一柄杀人无度的尚方宝剑,东厂本就猖狂无情,如此一剑在手,那马嵩即使十条命在手,也经不起一夜挥霍。

    “臣……领旨”

    稍一屈身,便算行过了礼,戚无邪宽袖一抖,旋身往辂车外走去。

    “无邪!”

    拓跋烈喊住了他:“这些事你一早就知道,为何现在才说?”

    眼眸半阖,眼睑投下的阴影,遮掩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凉薄之语在口,真待倾唇而出之时,是自己都不经意的温言,他浅声道:“从前的戚无邪,不曾遇见姜檀心”

    拓跋烈闻言一愣怔,狐疑满眸,迟疑试探道:“你……对她?”

    自顾一笑,戚无邪坦然:“陛下放心,臣是猫,不沾荤的猫”

    如其所说,他是猫,不食荤的猫,也是自负独行的猫,他是极为自我之人,喜欢看着猎物精疲力竭、生不如死的样子,有些人,死就是解脱,活着,一无所有的活着才有不甘悔恨,才有艳羡毒怨。

    马嵩惧死?不,他不会,他怕得是身败名裂,是权柄俱失,是金银不在,是花甲古稀,万事成空从头来!

    戚无邪不屑,他不屑用这样的手段谋得皇帝的金口死刑,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是没有耐心,也不是一时冲动,他只是在欣赏某只小狐狸心思布局的同时,愿意为她备下一份水到渠成的果实。

    太子与内阁私谋,结党徇私,其罪不比内臣结交外放武将、意图江山来得轻,但太子毕竟特殊,马嵩也是老树根深,若皇帝心中不想杀人,再大的弥天大案,他也有本事摆平,若皇帝有心取其首级,那么三两毛毛雨,由他个畏罪自杀足矣。

    拓跋烈自嘲一句,淡淡摆了摆手:“是寡人多想了,陈福九可有将寡人的话带给你,对于那件事,你意下如何?”

    “陈公公跟在囚车后头跑,臣还未曾见过”

    “也罢,你本是封爵在身,这也属大事一桩,虽不能请你父亲为你做主,寡人亲口只会你也是应该的”

    闻言,戚无邪眸色一深,不着痕迹的半阖眼皮,掩去一道腥冷眸光。

    “你本是封王之后,戚保只你一独子,谁料想送你入宫做了宦官,戚家无后寡人也甚为可惜,但饶是这样婚事还是不能少得……这个,你们这样的成婚管它叫什么来着?”

    “陛下,是对食”

    “没错,就是对食,一同做个伴,互相照料一番,等过了年纪寡人也可以从皇亲贵戚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你们戚家,算是寡人了了对你们戚家的一份愧疚……”

    话未完,拓跋烈先看了一眼戚无邪的脸色,他还同往日一样,天大的事儿皆是一副淡漠无谓,说是漠不关心,其实是尽在掌握。

    拓跋烈愠色上脸,颇有些微词,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婚事,戚无邪却淡定以对,让他有些失了面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后道:

    “姜檀心虽为女子之身,但寡人还打算以宦臣的身份留她在身边,所以对食之事,若你愿意,寡人三年之后再为你正名”

    嗤笑一声,戚无邪乐了,他宽袍扬起,玉骨之手挡在鼻下,嘴角高扬,从胸膛传来闷闷的笑声,不同于往日的凉薄邪魅,这样由衷的笑意泠然,拓跋烈也是第一次见到。

    “你、你笑什么?”

    “自是笑好笑之事,陛下您何时听过臣畏惧人言?对食罢了,男的、女的、就是和一个太监,也无有不可,不必三年之后,臣随时娶她”

    这会儿子连拓跋烈也笑了,是了,这种俗世人言戚无邪一向无惧无畏,他还乐得挑战底限,不过是两宦男男对食,那又如何,天子钦赐之婚,普天共知,一起让这礼教森严的教条见鬼去吧。

    “哈哈哈哈,好,寡人早该知晓你的脾性,如今还有一事,你愿娶她,可若她不肯呢?”拓跋烈偏了偏首,颇有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先有卖身凭契,一切早已注定”

    啪一声,拓跋烈一掌拍上桌案,遂即哈哈大笑开:“好,寡人这就为你们挑选日子,金银花销都由寡人给,不过有个要求,婚后她不能住你那儿,寡人会修缮浮屠园给你们,以后你们就住在宫里”

    戚无邪抬眸瞥了一眼拓跋烈,不着痕迹滑过一抹轻蔑之意,他了然道:

    “臣,知晓了”

    *

    乾清宫

    软禁在乾清宫内的小暖阁,除了每日半个时辰的门庭散步时间,姜檀心几乎一步都不得踏出这四四方方的锦绣房间。一日三餐供应不缺,山珍美味,时节瓜果,有些是地方新贡上来的,只要乾清宫有,她地方也会有。

    只是这样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日子太不好过,她的网早已洒了出去,正等着收网,像如今这般举步维艰,毫无办法,不经让她灰心挫败,焦虑万分。

    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还不够强大,她一时风头无二的煊赫权柄,是拓跋烈满心欢喜的赐予,只要他收回,自己将会有身后掣肘,有些事情也无法得施展。

    有了这次经验教训,她早已暗下决心,即便这次侥幸让马嵩逃了脱,她也不会再追着人满耙子挥打,她需要扶植自己的力量,巩固自我基石——拓跋烈是刀,戚无邪是刃,但她若自己无盾,刀剑无眼,容易反噬主人。

    坐在梨木圆桌边,她素手斟茶,听着水声击飞杯壁,绽出清香萦鼻,她暗自沉下浮躁的心境,阖目只品香茗。

    心静之下,耳力比平日好上三分,耳郭轻轻一动,几丈外的脚步声飘然入耳。

    不似寻卫队的趵趵之声,也不是送饭小太监的细碎脚步,此人十分沉稳,是个练家子,以至于明明下盘扎实,却行步如风,步履轻快……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丝熟悉之感。

    姜檀心还在暗忖此人是谁,门外已起了响动。

    “咚咚”两声响,那是脑瓜子撞上脑瓜子的声音,接着是刀鞘落地之音,姜檀心皱了皱眉,小心猫在朱红錾金阔门之后,看着门扉吱呀被推开,却良久不见有人进来。

    风吹门隙,呼呼作响,不想五月了还有这样的寒风。

    姜檀心往门外走了几步,柔荑轻抬,扶在了门框之上,她探头往外一瞧,只见门口两个守卫俨然交叠着倒在一块儿,不省人事……

    老远处,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在那!”

    遂即一对侍卫从乾清宫的露台外向此处冲了过来,他们狼奔豕突,丝毫没了身为御前侍卫军的临阵不乱,只顾着气势汹汹,刀剑相向。

    姜檀心还未做反应,她只觉身侧疾风一阵,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扣得严丝合缝,一点呼吸的余地都不留给她,腿肚子一软,她让人禁锢在怀中。

    那人腿一提,将房门踹上,脚踝一勾便把木栓给落了,他半拖半抱,把人挪进了房间。

    扭着身子,姜檀心拼命挣扎,寻思着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便会一口咬上贼子的手,借机脱困。

    就这么僵持之际,偶然之间,她的手触上了那人腰际的一样东西,认出那个物件后,她气得浑身发抖,攥在手心她狠狠一拽,把那价值连城的裴翠金算盘直接扔在了地上!

    果不其然,身后的东方宪心疼大叫一声,立即松手弯腰去捡,一脸怨愤的上下翻看,确定没有被摔坏一点,方长抒了一口气,他桃花眸眼波流转,依然是狐狸的三分狡诈,就这么剜了姜檀心一眼,没好气道:

    “没良心的丫头,我辛辛苦苦费了半天功夫前来营救你,你不捧金献银地感谢我,还来摔我的吃饭家伙,当真可恶,由着鲜卑皇帝老儿宠你,脾气可大了不少”

    单是这么一句话,姜檀心也没有时间应答。

    门外侍卫高声询问之声炸响耳畔“姜公公,姜公公你没事吧?”他们将门擂得震天响,似乎下一个就要破门而入。

    姜檀心啧声,连忙跑至窗边推开窗扇,抠下自己腰带上的玉坠石远远掷了出去。做完这些她回过神拉上东方宪,往床底下藏去。

    “嗳,小师妹,师兄和你素来清白,为何要藏着这里,好歹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

    “一百两,你藏不藏?”

    “不早说”

    故作潇洒一撩袍摆子,东方宪姿态优雅的蹲下,一点一点往床下钻。

    慢得实在令人心烦,门口的侍卫得不到回应,俨然已经打定主意开始撞门了,姜檀心怒火一烧,一脚踹上东方宪的后膝,待人扑倒在地后,一手推着他的脑门,一手顶着他的后腚,像用抹布拖地一般,将人推进了床板底下。

    遂即,自己也俯身爬地,就地一打滚,一溜烟也进了去。

    砰,也就是这一刻,房门被撞了开,一时涌进了十几个黑靴黄衫的带刀侍卫。

    他们步履焦急,行色匆匆,谁都知道姜公公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他们扫视了一眼当下空无一人的房间,见窗牖打开,心下明了,那带头侍卫的大手一挥,果断道:“追!”

    也不从门走了,各个翻窗而出,身手矫健,眼瞅着最后一个快要飞身出去了,东方宪好死不死的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喷嚏。

    声音不重,因为姜檀心在他吸气张嘴之时及时察觉,她立刻紧捂着他的嘴,将喷嚏扼杀在他嘴里,虽然把他堵都够呛,但饶是这样细小的声音,也未躲过那至末侍卫的灵敏耳朵。

    他果断的停下了脚步,狐疑望了床下一眼,一步一缓地试探着向雕床走来……

    姜檀心紧张地攥住手心,她搜肠刮肚,心思飞转,想赶着最后一刻想出一个金蝉脱壳的主意来,正在火烧眉毛之际,窗外突得一声尖声惊叫,那双越来越近的靴子瞬间停在了当下!

    他后脚一撤,重新飞身出窗,向外面寻去。

    小等了片刻,直至所有脚步声出了十丈以外,姜檀心方松下一口气,紧张的肘臂酸疼难支,她索性趴在了地上。

    侧首扬起头,在一片漆黑里瞄见东方宪那挪揄甚重的眼眸,她大叹一声,咬牙道:

    “你自己不管不顾,何苦把小五也带进来!方才门口接应的是谁,你别当我听不出来”

    “冤枉,小五素来粘你,一听说你让狗皇帝囚了,说什么也要来救你,我本还想考虑一下擅闯皇宫的成本和风险,却没想到叫那小子一搅合,只得硬着头皮上”

    “当真胡闹,趁着皇宫还没有大肆搜捕,你带着小五赶紧走!”

    “我……我不走”

    一颗小小脑袋探进床板之下,小五小胳膊小腿的吭哧吭哧爬了进来,抱着姜檀心就是一顿嚎:“师姐……小五好想你,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我,师傅也成天念叨你,都瘦一圈了,多难得呀”

    跟着东方宪冲进皇宫救人,他险些被皇宫的琉璃玉瓦晃花了眼,皇宫是富丽堂皇,玉栏金砖,可侍卫们都好凶,好难缠,绷着一张脸没有一丝笑容,这里规矩多坏人也多,所以他一点也不喜欢,只想快点将师姐救出去!

    乍一闻小五提及冯钏,姜檀心不由眼眸一黯,酸涩滋味涌上心头。

    这几日她一直逃避着,欺骗着,却明白总有一天要去面对,比起当日的愤怒上头,今时今日她已能冷静对待,父母的恩仇子女报偿乃是天经地义,但子女也有自己的恩德感情,他们不是报仇的工具,更不吃赤心麻木,冷血无情的杀手,奸贼伏诛固然绝不手软,但与其有恩之人又待如何?

    那日东方宪的话犹在耳畔,他说:“事在人为,别小看人与人之间的情义,谁对她好,谁对她真心至诚,相信她会分辨清明的”

    师傅的欲言又止,师傅的坚决阻拦,师傅的患得患失,往事记忆渐渐浮现,姜檀心忍泪鼻酸,她知道自己必须回一趟广金园,求他一个解释,且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要问问自己的心:她所争锋相对的,是否真的罪无可恕?她所感恩戴德的,是否又真的值得赴汤蹈火?

    “小狐狸,别想有的没的了,快跟师哥回去,这金丝鸟笼子有什么可待的?走走,马上走,接应的人还在外头,算好了时辰给银子的,你别磨蹭”

    一边说一边从床板下爬出去,东方宪一身骚包贵气紫,衣袍簇新精细,这样爬着,也难为他肯舍得这身衣裳。

    一道挪了出来,顺手将小五拉出,蹲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姜檀心浅声道:“我没事,皇上不过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并非真心想要软禁我,不用几天我便可以出来了,此刻跟着你们回去,我之前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呵,蠢丫头,你可知近来京中最大的消息是什么?”

    东方宪指骨一敲,打在了她的脑门上,似是怒其不争,又似嫌她痴笨。

    姜檀心吃痛哼了一声,用手捂着头,辩解道:“我成天在这个房间,如何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师姐,全京城,哦不,是全国的人都知道你要和戚无邪成亲啦,哦也不对,是对食,虽然……虽然小五不知道对食是什么意思,可是小五知道成亲的意思,你要做那个大奸人的新娘,小五不肯!”

    杏眸圆睁,姜檀心傻在了原地,这……这是唱得哪出戏?将视线挪到东方宪脸上,她急需渴望一个答案。

    感受她的目光,东方宪两手一摊,耸肩奸诈笑道:

    “哎,我本打算寻你问个因由,再卖个街摊的那个沈秀才,让他写一本纪实些的,你且不知道他前一本书是有多火,那本‘我与督公不得不说的故事’据说落款还是你的名字”

    姜檀心气得急,俏丽小脸硬是憋成了猪肝色,她恨恨咬牙,一把揪上了死狐狸咯吱窝下的肉,就这么一捏一转一放,惹得他想叫不敢叫,一手捂着自个儿嘴门,一手揉着火辣辣疼的腋下,两眼发昏风流尽失。

    倒抽着冷气,嘴里尽是“嘶嘶”之声,退了一步道:

    “好毒的丫头!你且自己想想一路春狩惹了什么祸端?这是皇帝默认的一桩荒唐事,你局中人尚且不知,我们哪里清楚?鲜卑皇帝虽然暴虐,行事无度,可也不是昏君蠢蛋!男男对食的天下笑柄,你若不是逼急了他,如何做得?”

    “哪里是我逼得!我好赖清白女子,怎会不知廉耻要嫁与……嫁给一个死太监!只是那日有人处心积虑拆穿我女子的身份,紧接着太子便发癫起来,硬是求皇帝赏了我与他做妾,幸是有九王爷替我解围,可怜他人微言轻,只有把自己也脱下水来平衡局势,让皇帝两难”

    她顿了顿,一跺脚,贝齿咬上了唇:

    “我本以为最不济,也是让太子逞心如意,大可看看他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水来土掩罢了,可,可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一个戚无邪呀!”

    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鼻梁高挺,眼眸眯成了一条线,狐狸奸声一笑道:“有点意思……”

    “快说!”姜檀心和小五齐声喊道。

    “别急,你想,戚无邪何许人也,无根之人总是心术不正,感情缺失的,有人爱财,有人贪权,比一般的人更执着更疯狂,这个你瞧师傅就明白了,我想这戚无邪生有绝代姿容,虽不及我,自然也看得过去的”

    掸了掸袍上莫须有的灰尘,东方宪继续道:

    “长得俊了,是有烦恼的,东厂素有佳人痴心,甘愿做花肥之人不胜枚举,戚无邪虽享受但也自卑,所以娶了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姜公公,一来叫别人乘早断了念头,二来也全了他变态极致,行事乖张的独有美名,三来嘛……或许他喜欢你呢?”

    姜檀心早已没有再听东方宪的废话了,她在房间四处翻看,看有什么类似板砖、刀斧之类的物什……

    小五素来贴心,这次也不差,他从怀里摸出一袋碎银子递给她,奶声奶气道:“师姐,二师哥以前就说了,如果有人想打他的话,请用银子砸。”

    东方宪笑意泠然,桃花美眸风流俊秀,唇角高扬,他伸手揉了揉姜檀心的发顶,叹笑说:“谢银就不必了,好歹师兄妹一场,不管怎么样,师哥绝不会让你落入魔掌的,交给我吧!”

    姜檀心张开欲说,不料东方宪的微凉的手指按上了她耳后的一个穴道,酥麻之感瞬间蹿及四肢百骸,人影四重,腿下一软,她便只觉全无倒在了地上。

    东方宪解开金丝滚边的嵌玉腰带,臂肘一伸,脱下了外身的贵紫长袍,他单膝点地,蹲下身,伸手去解姜檀心的衣衫。

    手一勾,腰带松下,外袍如剥落莲藕,褪出里头的素白亵衣……

    不再是小时候的豆芽菜,小师妹也有发成白面馒头的一天,东方宪有些不自然的挪开眼,暗叹一声重新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背手在后,随即扭了个身道:“小五,你来!”

    眨巴眨巴眼,小五“哦”了一声,迅速上下其手,帮姜檀心换上了东方宪的衣袍。

    两人衣物对调后,东方宪来当窗前,仿着鹧鸪叫鸣吹了一个口哨,不消片刻,两名身着贵气袍衫的人从窗户口探出了脑袋,宽脸得首先抱怨,他压低了声说:

    “哎哟我的爷,你可算是好了,咱们虽说了是御贡米商,但也不能滞留皇宫内院啊,快些走吧,库房那头的小门快到时间落锁啦!”

    手一摊,东方宪正眼不瞧一下:“麻袋呢?”

    “这呢!”

    接过米商抛来的东西,他分出一只小一些的递给小五:“乖,自己钻进去,他们会送你们回广金园,一回去就看紧你师姐,要是跑咯拿你是问!”

    “明白!”小五痛快应下,先帮着把姜檀心装袋,随后自己麻利的也钻了进去。

    “来来,一人扛一个运走吧,安全送到广金园少不了你们的银子,快去!”

    两个米商面面相觑,认命一叹气,谁让自个儿是商人,骨子里就有着‘有钱不赚猪头三的’金科信条,当时说得好听,一百两银子从宫里运两麻袋东西出来,不贵,都是砧板上的肉,没想料到居然是两个大活人!还真他娘的是肉,有这么坑人的么?

    哎,好在只是一个小太监,若是要偷个皇妃贵人,他们这半辈子也算是活到头儿了!

    *

    走得是内务府粮库的偏门,只一道小巷道,过了一个破落跨院就出了皇宫内城。

    米商一个宽脸瘦子,一个圆脸胖子,两人推着一辆三轮小板车,将两个装人的麻袋藏在粮堆之间,他们神色谨慎,脚步奇怪,一刻不停的往门禁处赶。

    到了关口,他们出示了御用米商的行文凭证,检车的守卫打了个哈欠,不加甄别后也就放行了。

    暗自松了一口气,满手心都是冷汗,顺利将人运出了内城,后衣襟都湿透了一层。

    大手一捋,将脸上的汗水甩掉,宽脸瘦子讪讪道:“真是要人命,亏得胆子肥,这种生意下辈子都不能再做了,快把人送去……送去哪儿?”

    “广金园!你这脑子能不能记点事儿,别成天只有银子银子的”圆脸胖子沉默的很,一路都没开几次腔。

    “嘿,你还别事后诸葛亮,平日里要不是我脑子活络,咱们现在还在粮仓里逗老鼠呢!你想这大街上,多少富贵王孙,大官老爷的满车卖着家什古董?我看他们就差卖老婆孩子来凑亏空的银子了!”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今年夏粮不进京了,户部的亏空能把天搂漏么?说到底,老百姓有粮才认君,你叫我饿肚子,天下可就不稳咯,这个乱轴子当口,就是咱们米商来过一把爷爷的瘾!”

    宽脸瘦子沾沾自喜,亏得势头瞄得转,在得知夏粮进京的脚程银子没有批下来,他就从通州老家运了几万石粮食进了京,自愿献给皇宫内府充作官粮,内务老爷一高兴,就陈奏了内阁。

    内阁听了也满意之甚,说要表扬这种风气,于是乎,便把内府后三年的御用米进贡的三成股分给了他。这可是坟头冒烟儿的机会啊,舍家舍财的熬过今年,后两年可是一把独抓,大批大批吃银的日子了!

    顶着御用米商的响亮名头,好赖也是风光了一把。

    正当宽脸瘦子沉浸于发财梦,口水横流之时,三个如鬼魅一般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麒麟补子瘦袖袍,漆黑皂靴,金缕腰,另有一把绣春刀配与腰际,他们各个身形长立,英武不凡。

    瘦子吓得呆愣如鸡,眸色涣散,他认得这些人,也知道,当东厂的暗卫出现在你面前时,实在无异于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地狱缉拿。

    “官、官、爷、我……”

    “唰”一声,一柄钢刀破鞘而出,牢牢钉在了板车边沿,瘦子如同猴子吃辣椒,直了暴突眼,怂包软蛋一屈膝,直接跪倒在地,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三轮板车卸了一方力,向侧一倾,上头的米袋一股脑儿全滚了下来,为首的人淡漠问了一声圆脸胖子:“你们是米商?”

    “……是”咽下口水,心如擂鼓。

    “御用米商?”

    “……刚、刚是”

    “跟我们走一趟,这些米粮一并带走”

    “我们没犯什么事啊……官爷!……官爷!”

    不由分说,连同着麻袋里的姜檀心,一起被丢进了东厂炼狱。

    *

    咚一声,麻袋里的姜檀心闷哼一声,揉着摔得生疼的背脊,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方才从板车上滚下来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还来不及问候完东方宪的祖宗八代,她就被人一路杠进了一个她甚是熟悉的地方。

    三长三短、三急三缓的敲门暗号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东厂炼狱独有的血腥气味和肌理血肉腐烂的臭味,她又被人装麻袋送进了这里,一样的手法一样的路线,当真欲哭无泪。

    所以,当有人解开了她麻袋的系绳时,她立即挣脱开来,不管不顾的径自钻了出来,即便是嗅着外头腐蚀的气息,也比忍受麻袋里逼仄的压抑来得好受些。

    喘平稳了气息,她顺带手把小五也从麻袋里捞了出来,可能兴许是方才磕碰厉害了些,小五暂时还没有醒过来,她将人躺放在干燥一些的干草垛子上,由着他先睡,自行站直了身。

    环视四周,一间四四方方的砖瓦囚牢,青灰一片,地上打扫得甚为干净,并没有印象中炼狱该有的血迹干涸和凝固的乌黑。

    与她一起被刑囚的还有六七个身着锦袍,体态富盈的男人,似是京中的贵族富商,方才解开麻袋的人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那人长相粗俗,酒糟鼻子金鱼眼,脑瓜像个大鸭梨,虽衣冠锦簇,但仍盖不住他身上的一股土渣子的味道,土商咽了咽口水,见姜檀心贵紫华服,长相俊俏,以为是哪家粮商的小公子,便客气寻问道:

    “小公子门第何家,家父可是粮商?以前从未见过,怎么也被抓来了这里?”

    “你又是何人?”佯装警惕地离他远了一些,姜檀心哑着嗓子,先行问道。

    “小公子莫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京城的米商,我是粮行米市的会长,我姓黄,这位是皇商李老板,这位是东城米庄陈东家,这位是……”

    姜檀心捧了手,朝着一圈人作了半截子揖,算是幸会见过,她肚内疑惑千千结,蹙着眉头不解问道:“东厂怎么寻米商的麻烦了?”

    黄会长面露难色,似有不齿之事,为难道:

    “我等先前也着实想不通,在小公子进来之前,我等已被关押了三天了,虽饭食不断,也未有刑讯,但就是不放我们出去,我们几个互通身份,都是米商会的粮商,大多又是刚从户部捐纳了官职的,所以我们想着怕是‘以粮捐纳’的事情漏出了篓子,奇怪的是,那朝廷的官老爷们尚且不知道,东厂的探子却已经下手啦!”

    以粮捐纳?姜檀心吃了一惊。

    ------题外话------

    挥着小手绢:二师兄~你要替我嫁给戚无邪么~

    狐狸点头:是,我看中那朵菊花很久了,谁都不要拦我!啊啊!~(面色突变,尴尬的摸向后臀)

    (吹了吹火铳口冒出的烟,戚无邪暗笑一声)送你一个动词,它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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