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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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永鑫门口搓着手听动静，心急火燎还不好当着孩子面儿表现出来，又不敢抽烟，只得耷拉着脑袋闷头蹲着。
荷花坐小板凳上，一时间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哭着，博宁蹲她身前，每见她滚落一个泪珠就伸手给她擦一下。发现她开始还哭得有个响动，后来干脆都哭不出声儿了，吓得使劲儿拍她后背道：荷花你发出点动静儿啊，你别吓唬我啊？”
博荣沉着脸站屋门口，见荷花这般模样，过来伸手抱起妹妹。
荷花就干脆搂着他脖子，把脸埋进他衣服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又足足等了两袋烟功夫，茉莉也扁起嘴一副要哭模样，屋里终于传出婴儿响亮哭声，随即就是林氏大嗓门道喜声：恭喜恭喜，这回捡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外头等着人全都喜形于色，博宁先嚷嚷道：荷花别哭了，娘给咱生弟弟了。”说罢直接推开屋门，猴儿似从祝永鑫胳膊地下钻进屋去，他一直盼着过过做哥哥瘾，听说捡了个弟弟比谁都乐，扒炕沿上瞅着杨氏怀里婴儿，只见他皱巴巴红通通，小眼睛闭得紧紧，张着一张小嘴儿哇哇地哭。
“丑死了。”博宁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他还以为会是个白胖弟弟，谁知竟是这副模样。
二奶奶手脚俐落地给剪断脐带，预留一小段儿用细红绳扎好，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用干净软棉布包好道：：傻小子，刚下生孩儿都这样，过几日就长得好看了。”
杨氏接过来轻拍着小孙子后背，让他哇哇地哭出来，然后用早就准备好小被儿包成蜡烛卷儿，朝地下招呼道：博荣，赶紧地去请举人老爷家棠哥儿来踩生。”
荷花也凑上前，伸手想要戳弟弟腮帮子，没留神被他张嘴含住了手指头，被婴儿软软小嘴吸吮着，让人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
博宁见荷花似乎很是喜欢小弟弟，自己又围过去，抓着婴儿小手摇晃着说：弟弟你赶紧长大，长大了哥带你去灌田耗子、抓蚂蚱子……”
“瞧你那点儿出息，去村北郎中家抓点儿苏木回来煮鸡蛋，别跟家里添乱。”茉莉上来一把打掉他手，就手给他戴好帽子又缠严实了围脖，“外头天冷，别又把鞋灌包了，到时候看冻出病来。”
博宁被捂得就剩两只眼睛，隔着围脖闷声闷气地对弟弟说：哥等会儿回来再瞧你。”
方氏身下还没干净，正等胎衣下来，但看着小儿子伸手踢腿样子很是有劲儿，心里也放下块大石头。
二奶奶守着见胎衣下来，搁清水里略洗洗，装进杨氏早就备好陶罐中，丢进去一枚古钱，然后罐口覆上青布，拿麻绳缠好搁一旁。
杨氏笑着说：他二奶奶，你受累给好生埋起来，等洗三儿时候一起给你包钱儿！”
“大嫂子，看你说，咱两家谁跟谁啊！”二奶奶眼睛屋里转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值得顺手牵羊东西，就也只得死了心思，抱着那陶罐下了炕，准备出去找个好地儿埋上。
杨氏对林氏连声道谢，还指使儿子给送出去，这才眉开眼笑地抱着胖孙子对方氏道：这可是个有劲儿，你听这哭得多响亮，比博荣刚下生时候还壮实呢！把心踏实地搁肚里，都说事不过三，两个坎儿都过去了，以后日子就顺当了。等会儿回去让你爹给祖宗上香通禀一声，让老二去拿点儿榛蘑抓只小母鸡儿给你炖上，多喝汤水好生下奶，别饿着我大胖孙子。”
祝永鑫送走了二奶奶，上炕把方氏挪开，收拾了脏草席和草灰，重铺上干净才把她抱上去躺着。
荷花眼见着娘和弟弟都没事儿，黑亮眼珠子一转，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爬上炕拱到方氏怀里，哭着道：娘，你吓死荷花了，呜呜……都怪三婶子，你还给她盛酸菜吃，她好端端干啥推你，呜呜……”
方氏见女儿哭眼睛红肿红肿，也心疼得不行，又想起自己刚才也算是打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这会儿也不怪荷花指摘长辈，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自己也抹着眼泪道：老天爷发慈悲，不忍心让娘丢下你们几个娃儿……”
杨氏素来是个遇到小事和稀泥，遇到大事却比谁都较真儿人，之前听了荷花话心里就存了个疙瘩，但那会儿给媳妇接生要紧就没细问，这会儿又见孙女哭诉，便问道：月子里别哭，看哭坏了眼睛，老三家又作啥了？”
“娘，没啥大事，我哥今儿来给送了棵酸菜和一小条肥肉，我靠了大油给孩子们炖了酸菜，这不还没等着吃完饭把大油给娘拿去，就被弟妹给瞧见了，说我吃独食儿，我俩争执了几句，她伸手一推我没站稳，就把肚子磕了缸沿儿上。”方氏搂着还抽噎女儿，把整件事说得轻描淡写。
杨氏自然是知道自个儿这几个媳妇秉性，方氏素来不是个喜欢说三道四，这回若不是孩子说出来，她怕是还要瞒着自己呢，想到这儿她就皱着眉头说：回回入冬老三媳妇就得闹事儿，不折腾一次就闲得她难受。”
“娘，这事儿也不能都怪弟妹，若是我提早叫孩子把东西送过去就没事了。”方氏觉得自个儿本来就是藏了私心，也不好再苛责别人。
说话间博荣已经请了齐锦棠到家里来，屋里人不约而同地换上了笑脸，把自家事儿都藏了起来。
农村风俗，孩子刚一落生，哪个外姓人头一个儿进屋，以后孩子脾气秉性就会随着谁。齐锦棠是举人老爷家公子，人长得清俊又懂事守礼，所以乡里乡亲都愿意去叫他去家里踩生。
齐锦棠许是做惯了这样事儿，进门就先道喜：恭喜又添丁。”见荷花趴炕上，黑亮亮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笑着说，“恭喜荷花妹妹又添了弟弟。”
荷花抿着嘴眨眨眼睛，看着站地下齐锦棠，不同于乡下孩子黝黑皮实，反倒是很符合她心里对古代读书人揣测，纤秀却并不柔弱，白皙中透着浅粉皮肤，狭长一双眼睛中闪着粼粼波光、漾着温和笑意，双唇弯成好看弧度，正冲着自己微笑。
虽然荷花心里明白踩生这不过是个俗令，是不可能谁踩就像谁，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小弟若是能生成他这样好看似乎也当真不错。
把齐锦棠送走之后，祝永鑫去厨下熬粥，杨氏伸手把荷花从她娘怀里拉出来，伸手掖掖被角道：你就安生地做月子吧，万事有我呢！”然后给荷花穿上外衣，扣上帽子，抱着她往外走，“跟奶奶家去，莫这儿吵你娘。”
田里庄稼早就收割好了，寒风中裸露着大片大片黑色，地面儿温度还留不住雪，就只见着片片雪花飘落黑色田野上，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路两旁树早就落光了叶子，灰扑扑地伫立着，杨氏抱着荷花，嘴里用那乡间小调旋律自己瞎哼哼道：今年大雪下得早，明年就有好收成，卖了大豆和蜀黍，给你四叔讨媳妇。”
荷花就也随着她哼哼摇着小手，笑得眉眼弯弯看似很开心，她心知家里虽然是老祝头当家，但是几个孩子都是很孝顺杨氏，而且杨氏本来也是个好脾气人，所以也乐得讨她高兴。
杨氏抱着荷花刚一进院门，就听到刘氏大嗓门正屋里白话：你们是没瞧见，她家自己躲起来靠大油吃酸菜，咱们还都一家家熬着等杀年猪，她家原本就是干活少吃饭多，老大念书还要家里贴补，你说怎么就还有那个脸自己开小灶……”
杨氏抬手拉开屋门，甩开棉门帘子，拎起门口笤帚疙瘩，往自个儿身上一阵扑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直都扫到刘氏面前，连雪带土把她呛得直往后躲。
荷花一眼就瞧见灶台上搁着罐子，上前踮脚往里一看，不由得偷偷笑了，果然跟她想得不差，刘氏从自家走时候大油还没完全凝固，被她抱着就跑很多油都挂罐壁上，这会儿搁灶上都凝成白色固体状，四周还挂着一圈高出油面白油花。所以她伸手指着刘氏道：三婶子偷了大油，奶，你瞧这罐子，油花印比那油面儿高了一大截呢！”
刘氏听到这句话，“嗷”地一声就跳了起来，若不是杨氏中间站着，她怕是要直接冲上来抓住荷花，这会儿见自己伸不过去手，就跺着脚地骂道：你个小蹄子，这才几岁就开始胡诌八扯地编瞎话，我可告诉你，扯谎孩子以后得下地狱，让小鬼儿们拔舌头、滚油锅！”
荷花放下油罐子，往杨氏怀里一扑，张嘴就哭，虽说是干打雷不下雨，但听起来还是挺像回事儿。
杨氏两手护着荷花，也抻头朝罐子一瞅，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缘故，见油印子果然比油面高出些许，就沉下脸说：老三家，不是我说你，就算你当真没拿大油，也用不着这么吓唬孩子啊！”
刘氏听婆婆话里意思，竟像是已经认定自己拿了大油，顿时就不依不饶起来，一屁股坐地上哭道：可真是没处说理了，这家里老小一起欺负人啊……”
老祝头背着手从里屋出来，冷眼朝屋里几个人瞥去，使劲儿咳嗽一声说：嚎什么嚎，我跟你娘还没死呢，要嚎回你屋嚎去，眼皮子浅东西。”
刘氏跟男人偏厢住着，吃喝都跟老两口一起，就算是有心想偷也没法儿开小灶。她见谁都认定是她偷了大油似，哪里甘心吃这个哑巴亏，气得一骨碌爬起身，扯着杨氏就往外走道：娘，你跟我屋里看看，看我屋里要是有大油，让我天打五雷轰，立马下来个惊雷劈碎了我……”
“你能不能给我安生点儿？”杨氏气得一把推开她，“家里虽然不宽绰，但我也不差你吃那几口油，正经事一大堆，你别跟我这儿扯犊子。”
然后回头对就着灶火点烟老祝头道：他爹，老二家刚捡了个大胖小子，得给亲家报喜，这刚收了庄稼家里还算有点儿盈余，亲家可是没少帮衬咱们，你说给拿多少合适？”
“都是你们娘们家事儿，问我作甚。”老祝头听说添了孙子也还是一副跟自己无关模样，蹲灶火前吧嗒吧嗒抽烟。
杨氏自个儿心里合计了一下，上回催生时候，方氏娘家除了按习俗给拿了十九个鸡蛋，还另外送了一块花布、两坛酒还有二斤细白面，算得上很是丰厚，自个儿家这回去报喜，除了红鸡蛋外，干脆给割一条肉，抓两只自家养鸡，再拿二斤自家老头子自个儿种烟叶子得了。亲家公不好酒只好抽一口，去年就对自家烟叶子直说好。心里议定了这些事儿，她就朝外头喊道：老四，去村口张屠夫家说一声，让他给留条上好边肋，咱们后天去荷花姥娘家报喜用。”
老四祝永峰一听也不耽搁，穿上厚实衣裳，找杨氏拿了把铜钱就往外走。
门口迎面撞上老大媳妇李氏，祝永峰胡乱叫了声大嫂撒腿就跑，李氏进门拿腔作调地说：呦，老四这是做啥去，急得都火烧屁股了，该不是去跟谁家相媳妇儿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说完还自以为好笑地捂嘴咯咯笑了几声。
杨氏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老四今年都已经十七，论理早就该说亲事了，可是这几年家里接连给老大、老二都起了土坯房，本来说先起一趟给老四说亲，等以后日子宽绰了再给老三家起，可老三媳妇又要上吊又想跳河，说凭啥就自己家没房，还得跟公婆住一起，却先给老四盖房。结果把个杨氏气得头疼胃疼，狠狠地闹了一场大病，原本打算盖房钱都瞧病抓药了，这会儿别说是盖房，连个置办个像样彩礼都拿不出钱来。老大媳妇又偏偏总喜欢提这件事，怎么能不让杨氏怄火，脸也顿时耷拉下来，把油罐子小心地举到碗架顶上放好，不咸不淡地问：大冷天不好生家呆着出来瞎溜达啥！”
“娘，这不是我家里小弟要定亲，我娘家爹说明个儿套车要进城去采买东西，让我过来问问咱家有没有人跟着去，或者用不用捎带着买啥。”李氏平时爱捯饬，只要出门就都擦着胭脂抹着粉，所以离老远看见个大白脸，就一准儿是她。这会儿笑得满脸掉粉沫，还以为自己挺美，冲荷花招手道：荷花想不想进城去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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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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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坐小板凳上，一时间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哭着，博宁蹲她身前，每见她滚落一个泪珠就伸手给她擦一下。发现她开始还哭得有个响动，后来干脆都哭不出声儿了，吓得使劲儿拍她后背道：荷花你发出点动静儿啊，你别吓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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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就干脆搂着他脖子，把脸埋进他衣服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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