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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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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万物宗里,敢对少宗主动拳头的人不多,大管家陈诚的孙子算一个。

    陈岳打不过郭晔,这是经无数次较量证明过的,每次只会将自己累得不轻。但小孩子不长记性且精力旺盛,兴头上来,依旧活蹦乱跳。

    郭晔的身量在同龄人里只算中庸,却不是七岁孩童能比的,右手按在陈岳头顶上,他的小拳头只能徒劳搅动空气。

    对这一幕宗门弟子已习以为常,少宗主也非狭隘之人,因此无人理睬他们的打闹,依旧忙着各自活计。

    陈诚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温馨,在他眼里,这就是兄长在陪顽皮的弟弟玩耍,很符合他的念想。

    “好了好了,瞧瞧身上都出汗了,别闹了,再闹打屁股。”

    如变魔术一般,一袋开心果凭空出现在郭晔左手里,举在陈岳的小脸前晃晃:“想不想要?”

    陈岳犹豫几秒,最终还是觉得开心果更有吸引力,鼻孔里哼一声便抓过来。这孩子倒也懂事,剥开第一颗,先给在一旁看热闹的石彦明,见他摇摇手表示拒绝,才放心地扔进自己嘴里。

    郭晔掏出汗巾,仔细擦着这张小脸上的汗水,又将他身上的灰土掸去。这孩子别看年纪小,修炼速度却是不慢,现已有了第一枚魂环,等到了自己这年纪,修为应该只高不低。

    “石伯,您现在阴雨天关节还有不适吗?”

    头发已近半花白的石彦明从马扎上站起,活动几下腿脚道:“不劳少主挂念,老汉这是早年从战场带下来的毛病,治不好,也不想治。比起那些丢了命的同袍,已是十分幸运,哪里敢奢求许多。”

    看着郭晔与陈岳年轻的脸孔,心中突然泛起一丝酸楚。

    他很清楚,“铁腿石”这个名号已经是过去式,再过数年甚至连骑马驰骋的能力都未必会有。往日纵横疆场的豪情,早已不再。

    虽然毙在手上的魂师就有三个,但自己终究是没有先天魂力的普通人,戎马数十载,身体的亏损只会在下半辈子找过来。虽然在宗门里依旧享有尊重,石彦明有时会觉得自己犹如一具空壳。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自己能在最后一战中,死在最后一枚流矢之下,那该多好?作为天生的武人,最终死于杀戮,这是完美的结局。

    可惜老天不给我机会。

    他知道不该有什么遗憾的想法,作为造下无数杀孽的人,儿子已然成家立业,祖宗香火不乏照拂,也会有人为自己养老送终,还能奢求什么呢?

    但一想到十年后的事,这位衰老的猛士更多则是恐惧。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无法奔跑,何时无法拿起碗筷,眼不能见,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一切的一切都将失去,恐惧如乌云悬在头顶,不时令人感到阴冷。

    郭晔在万物宗地位超然,却从不与人拿架子,对这位教授过他的老人抱有极大尊重。看着身边这一少一小,石彦明多少有了些慰籍,儿子不愿走这条路,若能看到两个小辈带着这些成长起来,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歇好了没?好了就继续练!”

    ……

    修炼一道,在大陆有无数条脉络,最终却是殊途同归。万物宗一系,如郭璥与其三子、陈诚杨岳鸣等,到达一定境界后方向各不相同,最初部分永远是气与意。

    气劲贯发,讲求肌肉协调与神经反应,除魂力为基础外,往往与呼吸配合。此阶段绝大多数为肉体功夫,因此朝夕苦练绝不可少,日常静坐冥想,养不出像样的体魄。

    这方面郭晔已有一定绩效,并开始接触下一阶段。意,即为意念与精神,通过站桩、冥想或其他修炼方式开发脑部,令精神的锐度与协调进一步提高,肉体也能发挥超越极限的能力。

    此时的郭晔正立于一条夹道,身体动也不动,肩头却缓缓冒起一阵薄雾,额头颈项有汗珠反光。

    此时在他的精神世界,正闪过一个个虚拟的对手,这些都曾留下过深刻印象。其中有霍雨浩、王冬、戴华斌等人,也有任堂惠、宋驼子等危险人物。一次接一次的拼杀,身体燃烧得愈发烫热。

    有女子持弓而对,头后的马尾跳跃飞扬。郭晔犹豫一阵,雾气渐渐消散,精神回到现实。

    睁开双眼,如剧烈运动后深深呼吸,显得有些疲累。

    以曹盈为对手,他还未作好心理准备,虽然两人早有约定。

    吸一口气,郭晔再度进入看不见的世界。夹道尽头,新的对手身着征衫,一柄直刃长刀夺人眼目。

    罗睺?

    这位同宿好友也是首次出现,随着精神凝聚,面目神态也愈发真实,鸿鸣已然抽在手里。

    呼一口气,凝出九尺长的大杆,杯口粗细,一看便知分量不轻。他迈步扎马,左前右后,持杆抖了一抖。

    金丝藤缠成的长杆极具弹性,杆头如活物般来回跳动,在夹道里隐隐传出风声,可见已贯注相当劲力。

    “罗睺”微微颔首,似在致意,紧接着拔步上前。

    之所以选择长兵,郭晔心知短打讨不得便宜,哪会放过这距离优势。长杆不提反坠,啪的一声点在石板上反弹而起,撩向对手下盘。

    “罗睺”似未料到这般长的杆子,运力竟是如此迅疾,上步无功而返,反要缩腿后闪。郭晔借反弹之力双臂猛抖,长杆如蛟龙翻腾,连环点向“罗睺”全身多处。

    技巧,一向是他最擅长之所在。

    九尺长杆挥舞起来,灵蛇般胡乱跳弹,常人握杆只会用臂力强行克服,自行先耗了许多气力,哪还有余暇攻击对手?到了郭晔手中,不单不会形成对抗,反充分借助弹抖之力,加上自身臂劲,每一招都有开碑碎石之威,令人防不胜防。

    对手若想取胜,或许可如当日蓝钰般强行拉近距离,但此时在最适合长兵使用的狭长地形,左右两旁皆无闪进空间。

    郭晔两臂蓦地一震。

    来回闪动的杆影之间,“罗睺”斩入一记崩刀,二力相加,一直震荡至郭晔手腕处。对方受的影响显然更大,鸿鸣反弹开去,杆头余力未消,继续点向头脸。

    “罗睺”摘下刀鞘,格住长杆前段。趁着攻势暂缓,双腿迈步前冲,刀身刀鞘压住杆身,阻住其再度挥起。

    郭晔看穿来势,鸿鸣的目标是左腕。

    重心后移呈吊步,右臂反举,长杆划个半月脱出压制,连消带打扫向右膝。“罗睺”身体已被逼得靠墙,本是避无可避的局面,却蹬地跃起,杆棒自足底扫过。

    半空中无处借力,郭晔两臂猛抖,长杆上撩,然而却落在空处。“罗睺”左足一蹬墙壁,飞向夹道右侧,紧接着是第二次猛蹬,两次借力,身子跃上左侧墙头,自高处再度抢进。

    地利被破,郭晔丝毫不乱,拔足后退同时长杆抬起,运力抖出花朵。碎石激飞如浪,阻止对手沿墙头前进。

    “罗睺”用刀身护着头面,不管不顾,只是全速奔行。

    一进一退,郭晔的速度还是慢些,被对手抢到五尺之内。“罗睺”自土石中一跃而下,鸿鸣乘下坠之势再度斩向前锋左臂。

    郭晔左臂一缩,刀刃险险斩在长杆上。他再度发力抖杆,但这弹抖之力越近杆头越强,中段便损失过半,现在接近尾段,劲力已不足将鸿鸣弹开。

    “罗睺”以刀鞘抵住刀背,强行前压,蛟龙被踩住尾巴,动弹不得。刀刃沿杆身滑行,斜削郭晔手指,他只好再次后缩,双手只余不到一尺间距,再难发力。

    败势已成,郭晔弃杆后退,眼一睁,“罗睺”也消失不见。

    他靠墙喘息,脸色阵青阵白。

    诚然郭晔还有诸多手段未曾动用,幻象也不可能比拟真人。若两人真实交手,战术相同,结局不会有多大差别。

    之所以中断对决,只因他精神已到极限。

    “练得不错,”祖父自夹道对侧转入,面带欣慰:“这‘观影’是你自行领悟,还是另有高人传授?”

    “曾见某位前辈演练过一次。”

    “很好。”祖父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那,还有一个问题。”

    “你观想出的对手又是什么人?”

    ……

    郭璥戎马半生,尽管战绩辉煌,也绝非不败神话,然而某天发生的事,比败仗来得更加印象深刻。

    “从那时算起,迄今已四十六年。当时我与你陈伯还算年轻,修为虽比不得现在,却也多了些锐气,直到遇见那个女人……”

    能在他们心中占据位置,肯定不是因为美貌。据郭璥所述,这女人不知姓甚名谁,却如寒月般阴冷,然而与产生交际的原因,却是那女子来刺杀他们的上官。

    “既然是刺客,也无需讲诸多礼节,阿诚与我,还有余下几位袍泽,便对其展开围剿,结果却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战斗结局是五死二伤,活下来的只有郭璥与陈诚两人。那女子修为并非甚高,一手刀术却是出奇阴狠。

    “岳鸣岳礼的父亲就死在那一役中,当时我们都杀红了眼,也未曾想留下活口。可惜了,若是能将其擒获,定能得到不少情报。最终从尸身上发现的信息寥寥,至于那女子本人,只剩下一个代号:望舒。”

    “您的意思是?”

    “老夫旁观了全程,你这位同学,给我感觉与她有几分相似,希望只是老夫想多了。”

    “孙儿……愿意相信他。”

    祖孙俩沉默片刻,郭璥又道:“之后这几十年里,我与阿诚曾多次将那女人当作假想敌,不断钻研应对之法。现今有了不少成果,就用这几日时间教给你,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见郭晔面带犹豫,他补充道:“莫想太多,这些本来都是要授与你的。”

    万物宗的教习场上,日正当空。

    祖孙二人相对而立,陈诚背后负着个长木匣,侍立一旁。

    “那女子的修为,其实高不出许多,最初我与你陈伯两人足以应付,但她有种独特法门,能够压抑痛苦,刺激身体爆发超常能力,虽然是无法持久,且麻木神智,却也足够可怕。”

    “你正在领悟的‘观想’之法,老夫当初也是受了她的启发。只是我们观的乃是自然之象,且日常修炼时严谨克己,运用起来效果虽无那般可怖,思维却可保持明晰。”

    当精神高度活跃,脑中也随之产生各种意念。观想,即是内观作想,以有相而入无相,假借意念制造逼真幻象,催动身体达到超出极限的水准。

    当中可细划分为数个种类,有增强体质,亦有催激气势,皆属意念之功。

    郭璥的武魂天赋不高,此生恐无望获得第五枚魂环,陈诚还要更低一筹。魂师的身体虽较常人不同,衰老仍是无可避免,但同时两人因年岁渐长,心性沉稳,意念功夫更易增进,反而弥补了体能缺憾。

    “当然,这些仍然不是终点。”郭璥走到孙子身侧,问道:“你可曾听过单枪匹马闯阵,进而斩将夺旗的故事?”

    郭晔点头,另一个世界大多只会出现在小说家言中的事迹,在这里发生的频率并不低。但想要达到力能憾军的效果,至少也是魂圣境界。

    “其实也未必,”祖父突然笑了,笑中带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事我和你陈伯做过一次。”

    “老爷你真是……”陈诚哑然,摇头对郭晔道:“其实那次还是运气居多,本来战局已崩坏到无以复加的境地,我们带着一众军士突进,本是绝望下的求死行为,不料真的破阵而入。能活着回来,已经是老天保佑的结果。”

    “那是咱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和老天有什么关系?”

    郭璥不满地瞪他一眼,继续道:“意念往往藏于物质之中,令万物有灵,当它游离于物质之外,万物亦会衰败。因此意志力强大的人常常创造奇迹,人心有时也可改变现实。”

    “当初我们凭必死之心闯营,所有人的意念聚合到一处,甚至能影响到敌军,产生一些玄奇之事。”

    “用自己的意念动摇对手,这真是可操控的吗?”郭晔问道。

    “这种境界,同样难以传授,它也没有像样的标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理想状态。至于你这个问题,老夫的答案是:可以。”

    他拍拍手:“阿诚。”

    陈诚放下木匣,走到郭晔面前垂手而立,微笑道:

    “少爷,得罪。”

    随后两眼微睁,目光一齐直射过去。

    明亮的教习场暗如黑墨,摆在一旁的兵器架消失了,地上的石锁消失了,脚下的石板也消失了。这世界只剩他们两人,如黑纸上两颗白点。

    郭晔呆呆与之对视,眼中还是那位熟悉的老人,但感官中已不具人形。他仿佛丛林中遭遇天敌的野兽,自双眉之下的全部神经隐隐作痛,面部尤甚,那是即将被撕咬吞噬的预感。

    这个距离,可以看清老人面部最细小的皱纹,郭晔除了恐惧,忽地产生一个豪迈念头。

    他左脚向后退了一步。

    陈诚眼白隐隐放光。

    郭晔刚要抬起右腿,全身却陷入酥痒,背部仿佛趴着一只小猫,正用舌头舔舐后颈。

    几乎可以感觉到重量,一只热乎乎的猫……

    他不自觉向后扭头,余光确定身后没有任何东西。再回头时,陈诚伸出食指,在眉心处轻轻点下。

    老人露出亲切的微笑。

    郭晔心念熄灭,腿一软,坐于地下,汗水涔涔而落。

    这轮意念交锋,结局是完败。

    ……

    尽管郭晔处于精神疲惫状态,这影响也大大超乎想象,若一定要寻种类似感觉,大概是霍雨浩的魂兽拟态。只是后者为单纯的强力威压,而当他面对陈伯时,竟有种被催眠般的错觉。

    “除了爷爷与您,家里还有谁能达到这种境界?”

    郭晔擦着头上汗水,说话时略带喘息。

    “没有了。”

    陈诚摇头道:“这种领悟,可遇不可求,不是闷在屋子里冥想就可以的。在老夫看来,家中最适合这状态的是二公子,其次为岳鸣。大公子与你父亲,还有岳礼都要稍差一些。”

    “你现在需要的是打好基础,至少要能够坦然直面我们的程度。”郭璥插言:“否则凭你刚才的状态,若与阿诚对敌,大概走不出十招去。”

    郭晔垂首表示认可,魂师间的对决,身心都要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点点失调都可能成为致命弱点。

    “除了这‘观想’,还有样东西需要教给你,退远些。”

    郭晔依言后退。陈诚打开地上的木匣,将其中两件兵刃双手递与郭璥,随后取出余下的两件,轻轻摘去外鞘。

    那是两柄相同式样的弧形剑,剑身呈曲状,厚重如刀。此类兵刃郭晔见过数次,但从未沾手,更无需提使用了。

    相比之下,郭璥手中的一对更加怪异。右手里是长达四尺两寸的环首长刀,左手短剑却不足两尺,单面开刃,剑脊部位开着血槽,相貌凶狠。

    环首刀也就罢了,这怪异短剑郭晔甚至未曾见过。若郭子颐在此或许会有不同反应,这短剑与第五海的武魂极为相似。

    “之前虽教你练过双兵器,但一长一短你应该是第一次见。这种战法,你将来肯定会用到,看清楚,之后将它们记下来。”

    两位老者同时转身,直至相隔丈许距离才停步,互相行礼后进入对峙。

    陈诚迈后弓步,左剑斜指,右剑平举,剑尖遥对郭璥左胸。

    郭璥随之变换姿势,长刀居前,短剑贴腹,摆出反手还击的架势。

    郭晔立于场外,目光停留在祖父的姿态上,心中除担忧外,还隐隐有种兴奋之感。他虽与两位长辈分别学习过,但这种场面还是头一回见。

    他不知道今生还能见到几次。

    随着呼吸渐渐放缓,两人皆沉浸在临战的兴奋中。他们已经很久未试过手,尽管只是场教习,却不约而同以最佳状态应对。

    陈诚双剑一抖,转而交叉于前胸,前腿微提又落。

    郭璥脚下不动,只是左右臂微调方位。

    陈诚又换了几次架势,郭璥同样做出应对。两人都未发动,郭晔却觉刚擦完的汗水又有涌出迹象。

    他看得出,陈伯几次转换之间,已有二十余次出招的预兆,诱使对手露出破绽;然而郭璥将其一一看穿,且做出应对,逼得对方重新调整。

    一招未出,意念已然开始交锋。

    假如与他们对敌的是自己,或许某个假动作,已令他入了罄,紧随其后的便是真正杀着。

    数息过后,陈诚自认占不得先机,修为较老爷更是有着差距。双剑再次变换,转攻为守,横于身前戒备。

    郭璥面露微笑:你不攻,那换我来。

    身形倏然而动,环首刀携着心念,飒然袭向陈诚。

    郭晔再退一步,这心念不单助长气势,几乎化为实体扑面而来,心境一如,连旁观者都感受得到。

    祖父身后仿佛出现个影子,龙般矫健,虎般凶猛。

    陈诚抬剑相迎,刀剑相格,身形一晃,不料郭璥猛然旋身错步,单锋剑撩向小腹。他亦不愧为军中强者,倒踩七星,身子如行云流水般避了开去。

    然而环首刀随之变招,如棉絮般粘着剑刃,刀尖刺向陈诚左眼。

    陈诚身形斜转,右剑自下而上,贯力推开这一刺。他心知单锋剑下一刻会随之攻来,一昧抵挡毫无胜算,双剑一错,滴溜溜转至郭璥左侧,身形灵巧已极。迈开足步,闪避同时抢占有利位置。

    郭璥似乎早有预料,寒光一闪,单锋剑划过,逼得他持续采取守势。

    陈诚以弧形步法不断走避,试图反击,但郭璥不容他喘息。左剑右刀,四柄兵刃交相挥击,两人满场游走,金铁交鸣之音转瞬间响起数十次,看得郭晔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除双拐外,他也曾修习过双手刀剑之法,主要却是为锻炼左右协调与平衡,未曾想过其中蕴含如此威力。

    双刀剑比起单兵攻击绵密,左右两种招式,能够交替无间使用,是最初级阶段,郭晔大致处于此种水准;能够一心二用,左右手攻防互换,已至中乘;等到双兵可以互相补足,威力由相加变为相乘,方为最高境界。

    两位老者的境界皆为此,其左右配合之妙,变化之玄,给人以两支军队交手的错觉。

    须臾间一声清啸,郭璥步伐疾进,拉近两人距离,单锋剑借近身之利连环劈斩。每劈出一剑,空气随之发出撕裂的鸣音,如猛虎咆啸。

    他所观想出的,乃虎扑之势。

    陈诚双剑交叉,咬牙捱过三招,弧形剑几乎贴在身上。他趁势撤步,第一次有空隙反击,右剑劈出,郭璥却不闪不避,同样以右手刀对攻。

    环首刀较弧形剑长了些许,陈诚料到自己会先中招,中途改变剑路,与刀刃交击一处。

    但郭璥并非普通进手,猛一吐气,刀身如鱼跃跳动,弧形剑刚一触碰,便被弹向一旁。

    郭晔观看祖父的动作,心中不断生出新的体悟,几乎忘记呼吸。

    勉力控制住被弹开的右剑,单锋剑再次连环袭来,陈诚只好再次退步招架。双兵分力且分心,本就难以掌握,但到了老爷手中,环首刀迅猛,单锋剑快密,两者长短互补。忽左忽右的变换,令他必须用不同方式招架,因此极为被动。

    两人一追一退,呼喝与撞击声接连响起,魂力消耗的同时,俱是汗如雨下,全无传说中世外高人的洒脱。这也是战场生活留下的烙印,他们只追求更快更猛,全然不知潇洒为何物。

    场中很快只余一片刀光剑影,郭晔也需全神贯注,精神才能跟上两人的变化。

    陈诚心知这样捱不得多久,再度变招,不再硬挡硬架,利用弧形剑的形状斜削对手双腕。郭璥每攻一次,便有剑刃切削手臂腕脉之处,迫使他撤臂收招。

    这以攻代守之法,较先前更加高明,却也远为凶险,胆气,洞察缺一不可,甚至需要一点运气。任一次稍有偏差,胜负必然在顷刻间分出。

    在郭晔眼中,两柄弧形剑如霜月流星,几乎是在预测祖父的动作。

    出于谨慎,郭璥的攻势不免疏落了些,两人重新拉回均势,但他的表情却是欣喜,仿佛在享受其中过程。

    他忽地收招后退。

    陈诚同样凝神以待,他知道老爷并非气力不支,而是爆发的先兆。胜负,也将在下一刻决出。

    刀光缭绕,剑气森森,郭璥蓦地一声长吟,身体向上拔起,已然跃在半空。左手剑压住刀背,气势之强烈无与伦比。

    郭晔再次感觉到,祖父的心念仿佛化为有形之物,是他从未见过的。

    好像是龙。

    如飞龙在天,郭璥凭意念带动身形,环首刀自半空斩落,直劈陈诚顶心。

    无需思考,他已判断出截腕已全无用处,用步伐躲避更是万万不能。

    弧形剑后发先至,剑身却似乎不曾贯注魂力,轻若无物。

    环首刀落下,刀剑相击,未发出一丝一毫声响。就在此刻,双剑划出玄奥的圆,将刀身上附着的力引向一旁。

    脱力的诀窍,陈诚同样了然于心。弧形剑如伸手摘星,引进落空,黏连着环首刀堕入空处。届时郭璥架势崩溃,失却平衡,胜负之势也随之逆转。

    而他却不慌不忙,自肩头至拇指数条肌肉颤动,整柄刀如赋予生命,以短促劲力左右连弹。

    郭璥对脱力的理解,万物宗无人能超越,自然懂得反制之法。这短劲刚好将脱力破去,弧形剑在震荡之下弹至两旁,陈诚空门大张,刀尖直指胸腹。

    猛一吸气,胸膛竟后缩尺许,刚好躲过这击。然而这已是他的极限,郭璥左手跟出,单锋剑在胸前轻点一记,随即收招,动作无比自如。

    陈诚叹一口气,弃剑认输。

    “老爷若上来便使出全力,我撑不得这许久。”

    郭璥刀剑入鞘,只是笑了笑。上年纪的人,通常不愿太过急躁。

    陈诚忽然抬头,慨然道:“真希望能赢过您,哪怕只有一次……”随即发觉失言,垂首不再作声。

    身心全部投入,令他有了一霎那失神,只是转眼间便调整过来。

    “那你可得再下点功夫。”郭璥不以为意,低笑了几声,仿佛依旧沉浸于刚才的比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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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子衿单脚踩在细线之上,身形随风左摇右摆,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脚下。

    相隔几十米外之处,她的师侄也在进行修习,手中一长一短两样兵刃,与那日师父使用的为同一式样,只是未曾开锋。刀剑在身前交错挥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陈诚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两眼微眯,密切注视他每一个动作。

    “不要只图快,还要更密一些。”

    郭晔无暇回应,只是将刀剑挥舞节奏变得密集,在身前如织如梭,下盘也随之变换步态。乍一看去,如同蹩脚的杂技演员。

    至于郭子衿,本来自己一个人练得无聊,看着这师侄正接受指导,忍不住远远观赏起来。瞧得正入神时,小嘴不禁微微张开。

    又过一阵,陈诚抽出根细铁链,朝郭晔左腿外侧甩去,同时喊道:“长!”

    郭晔随即右手长刀下劈,将铁链弹回。

    陈诚绕着他缓缓行走,手上动作同样不停,每次甩出链子,都会喊出“长”或“短”的指令。郭晔依他所言,用长刀或短剑格挡。

    链子上没附加太多劲力,只是作喂招之用,真正的关键在于贴合口令。陈诚的口令毫无规律,有时甚至连续十数次都是一种,节奏忽快忽慢,令人反应难及。

    另一关键是姿态,有时链子从左抽来,左手剑拨打较为顺畅,却非要用右侧的长刀,较先前的舞花不知难了几倍。

    郭晔运力时必须全神贯注,眼睛捕捉链子动态,大脑还要分神去听口令,精神消耗较体力更甚。刀剑纷飞间,已连续拨打了数百次,不由得渐渐气喘起来。

    啪的一声,终于有一次格挡不及,小腿上中了一记。幸亏陈诚手上留力,抽中也不觉十分疼痛。

    他抽回铁链,微笑示意可以暂歇一阵。两人脸上都是同样的兴奋,郭晔身体动作停止,脑中仍在回忆每一招每一式。

    双兵器一心二用,或攻守同时,或左右变换,分心,是必需的锻炼。实战中,这些动作大半派不上用场,主要是为打开心窍。

    这些天,他除了陪伴父母小妹,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学习这一长一短。陈诚本就极擅此道,风格也是通过变换使人生惑,在他指点下,已有了些许心得。

    看着他们的神态,郭子衿不自主露出笑容,耳边突然幽幽传来一句:

    “看够了吗?”

    下意识惊叫一声,平衡瞬间崩溃,却在空中被一只大手捞住。

    她红着脸,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郭璥板起面孔,将徒弟轻轻抛回远处,“看够了就接着练。”

    “哦。”

    郭子衿撅起嘴,轻轻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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