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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主公,“温柔”的兄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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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老,郢衣听说……当初在冰窟之中,白马子啻劫杀了一位灵子,但尸体却未……“他踟蹰的言语未完,便感到一束实质感的目光倏地钉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涌动在喉中的话一下便被堵住了。

    族老静默地看着他,他看起来是那样枯瘦灰败,仿佛连蜉蝣微光都折射不出生机,但他的强大却是不形于外,而是透在他的每一分目光之中,睿智、沧桑又石破天惊。

    “不可能是她。“

    这个“她”虽没指名道姓,可两人都知道是谁。

    回荡在室内的苍老嗓音沙哑低沉,像岁月的年轮在时光中此长彼消,悠长深远。

    谢郢衣神色复杂,他无法与族老形容,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受,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无由来,于是两人像打着哑语一样对话着。

    “可是族老,她的年龄、身份甚至出现的时机都如此蹊跷,郢衣虽觉这种猜测十分荒诞,可万一她……“

    “郢衣。”族老淡淡地打断了他,见他拿欲言又止、又茫然犹疑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一双眼睛没有游历世间纷杂太多的世故,虽聪慧机敏,果干凌厉,但太过干净纯粹的剑是杀不出绝境的。

    “你可知吾曾卜言,灵子有二,却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最终一生而一死?“

    谢郢衣张了张嘴,却一字吐不出,最终颔首。

    当时十二干支族老在密洞之中耗费了近十四年推衍卜算,其中以窃天族老为卦主,一切的卜卦结果皆由他所出,因此亦是损耗最大,本年龄相近的十二人,唯他一人迅速老迈,四肢骨骸枯萎,不得而出,而今唯闭关于洞天为巫族卜占。

    “你虽知其果,却不知其因。“

    “吾族三世为臣,不破不立,方有这唯一一世为王的机会啊……”

    窃天族老长眉下双眼蒙上一层雾天的灰翳,长长叹声道:“吾族唤召巫妖王本就是行逆天之事,本就是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凡事皆是以有余补不足,代价,吾族已付出了,但同时,双子双生,唯一人可破茧化蝶,另一子必死无疑。”

    他眼神似穿透虚空,抵达最远最高处的宇宙天际:“此乃道术,亦是宿命!“

    最后八字,无疑是震耳发聩,谢郢衣怔然地听着,似不能理解又似听懂了的震愕。

    “一、生、一、死,此、乃……宿命?“他近似荒谬地重复了一遍。

    他从来不知原来双生的存在是这样看似平和实则却是对立,甚至阴阳不可调的存在,双生本就是巫族之人,襁褓之中便被抱走,最后以巫族秘术封存于千年冰窟中,等待最佳时机君临于世。

    族老看着他的神色,平平近似冷酷道:“数个时辰前,被吾族救走的双子其一已醒,且神智清醒言谈如常,背纂巫族圣麒麟印记,其余几位族老已确证,她便是吾族恭候已久的——圣王殿下!”

    巫妖王一向是外人对巫族之圣的称谓,巫族却是尊称为圣、君殿。

    听到这句,谢郢衣脑袋像电流嗤嗤蹿过,一阵炸裂过后却是麻木。

    “巫、巫妖王真的临世了?!”

    “自然。不日,你便可亲眼见证了。”

    窃天族老朝他摆了摆手,阖上了眼,身体渐渐涸塌坐定,像抽走了气机的雕塑石偶。

    许久,谢郢衣像疲惫了似的吐出一口气,他失笑失神:“是郢衣……妄想了。”

    他向窃天族老磕首三下,撑膝起身之际,寂静的室内再次响起沉哑玄的苍老声音。

    “那姑子……不可留。”

    不动声色的杀意倏地紧攥住了谢郢衣,他浑身一寒,他知这不是针对他,却仍旧猛地发问:“为何?”

    石床上的身影在光影之下,尘灰如星,落在他满头银发之上,像初冬的一道霜,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他像摆放在古朴悠久殿宇之上沉默的雕塑,没有慈眉善目,没有佛道宽和,有的只有石头做的冷酷心肠。

    “白马子啻拥有帝印,吾族暂不可动,然……是债终须得还,这世上但凡还有一丝白马氏血脉的可能,皆需由巫族殆尽,此乃吾族之誓死宏愿,郢衣……此事不可违,天不容情,吾道……亦不容情。”

    这一刻,谢郢衣忽然觉得心很旷,亦很冷,像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前路一片白茫无限。

    他有冲动地向族老问一句,若债终须得还,那巫族呢,巫族可曾欠下无辜之人的债?

    ——

    藏经阁

    陈白起一路垫着脚尖翻找竹册,南昭国的文字与语言与九洲其它人地方的人文是不同的,按理来讲她应该是不懂的,可她却也不奇怪自己认识字,她虽失忆了,连带着智商也被削减,可系统讲过,属于她身体的本能还在。

    这具身体的本能……

    陈白起一直以为她这具身体是一具正常的南昭国人,如常人轨迹般的生长起来,识字、懂母语是正常的,但实则一个被冰封了十几年的人,醒来后对世间的一切却该是懵懂无知,如初蒙的幼生,何谈生存本能。

    但事实上,陈白起却在这具躯体上没有感到什么滞涩阻碍,就像一具被锻造巅峰的空壳只待一抹恰当合适的灵魂注入,便可一遇风云便化龙。

    只是如今的陈白起并不敏锐,并没有注意过这些,她只是曾不解过这具躯体为何会没有任何感情记忆的痕迹遗留下来,“她”的心很空,宛如一座空城。

    小手扒拉扒拉一阵,终于让她找到了一部分有用的资料,她站久了便嫌累,直接捧了一堆比她头还高的册子放下,盘腿坐在草蒲上,弯下颈项,卷开册子指着一字一字地读。

    她认真的逐字研读,遇到不懂其义的便暂略过,可低着脑袋看久了,觉得脖子酸,于是变幻姿势,双腿一蹬便半趴下来,翘起的小腿一晃一晃的。

    窗棂洒落的光线一点一点浸透她迤逦的衣裙,她面如莹玉,睫毛弯弯,这种年纪的稚弱与纤美十分惹人。

    而站在书架后方,被书架纵横切割线的阴影处,有一道停驻已久的身影,他目光寂静恒久,光线交错,时光流转,既像像山涧石晶壁上滑落的冰水,透澈见底,又像林间深晦诡谲的斑驳陆离。

    少女蹲趴在那看了多久的书,他便站在这里看了多久的少女。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直到少女像看到什么惊异的事,一双冶丽的桃花眸瞠大,蓦地翻身坐了起来,她面色惊异地轻呼了一声,捧起手中一卷泛壑的卷册举高。

    “原来……巫族跟白马氏竟是这样一种的关系啊。”

    自她醒来后,从一些片章取义的消息中自我理解,她一直以为白马王室与巫族双方历来便是仇敌,很仇很仇的那种,但从这册子上所记载的历史来看,在百年之前这两族氏的关系却不是这样针锋相对,反而是……君臣和睦?!

    南昭史记上曾提到过一个惊艳四野的人物,此人亦是南昭国的开国元勋,甚至死后与开国王一并陪葬于昭陵。

    若此处要拿用一句话来形容开国王对此人的器重,那便是:吾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

    而此人便是巫族先祖——夷夫。

    可陈白起翻了许多典册都找不到对于夷夫更详尽的事迹,好像是被人故意抹去或隐藏了。

    但通过旁侧事例来看,夷夫对南昭国亦是忠心耿耿,他一生为开国王东征西击,拓土开疆,而巫族亦是历代辅助君上的贤臣内阁,其浓重的痕迹在历史洪流中绝不可磨灭。

    “后面,该是怎样一场惨烈变故,才会上百年来都人人称道的臣君,变成如今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少女稚嫩懵懂的脸依旧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但那沉吟平静的语调却是有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

    暗处的少年,半垂落鸦羽睫毛,勾唇似笑了一下。

    如今变成这样一种局面,当初谁错与谁对都已经不重要了。

    双方都只知,那埋骨的坟,血流的河,总归是需要活人的魂来祭祀才能够安息的。

    只是这一场百年来延续的君臣博弈,最终会谁胜谁负,且是看看谁更技高一筹吧。

    ——

    星稀月朗,城墙连绵石板沿街铺阵,斜洒若银霜的月光连雪光都显得温柔了几分。

    在回去的路上,陈白起好像一下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或许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也或许是脑袋一下充斥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她抿了抿红唇,望着白马子啻,雪稚小脸少了几分白日的讨乖,多了几分挣破迷雾的清醒:“阿兄,你会像今日一般一直保护我吗?”

    白马子啻牵着她小巧软绵的小手,不知何时开始,他不抵触她的触碰了,或许是在他将她变成独属他的那一刻吧。

    他带她走过煌煌夜街,通透的少年音平平道:“保护谁?”

    陈白起一愣:“我啊。”

    “你是谁?”

    她颦眉,不解地答道:“白马子芮。”

    白马子啻这才回首一顾,那一眼,在水烟如雾的星光之中,有种摇山震岳仍不可撼的平稳:“汝冠吾姓,汝之心,必往吾身,为兄自会护你一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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