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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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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阿尔贝与基督山单独在一起时,他说道:

    “伯爵先生,请允许我以导游的身份开始向您介绍一个典型的单身男子的住所。您是住惯了意大利宫殿的人,因此您可以从事一项研究,计数一下巴黎一个住得不算差的年轻人可居住多少平方尺的面积。我们一间间参观下去,顺便一路打开窗户好让您透透气。”

    基督山已经看到了餐厅和底层客厅,所以阿尔贝最先领他到他的工作室去;读者该记得,这是他特别喜欢的房间。

    基督山是一位地道的鉴赏家,对于阿尔贝收集的古老的木柜,日本瓷器,东方的丝绸,威尼斯玻璃器具,世界各地的武器等等,每一样东西他都非常熟悉,一看便知它们是哪个时代的东西,产于哪个国家以及它们的来历。

    莫尔塞夫原以为伯爵应该被他来指导的,而事实恰恰相反,倒是伯爵给他上了一堂考古学、矿物学和博物学的课。

    他们下到二楼,阿尔贝领他的贵宾进入客厅。客厅里挂满了近代画家的作品,有杜佩雷杜佩雷(1811—1889):法国画家。巴比松风景画派的重要成员。的风景画:长长的芦苇和高大的树木,哞哞叫的奶牛和明朗的天空;有德拉克洛瓦德拉克洛瓦(1789—1863):19世纪上半叶法国浪漫主义画家。画的阿拉伯骑侠:身穿白色的长袍,把这闪闪发光的腰带,戴着铁套的纹章,他们的马用牙齿互相撕咬,骑在马上的人却在用他们的狼牙棒凶猛地格斗;拼杀布朗热布朗热(1806—1867):法国画家。的水彩画,表现出《巴黎圣母院》的全貌,画面上的气势力度使画家成了诗人的仇敌;有迪亚兹的油画,他使他的花比真花还鲜艳,太阳比真的太阳还灿烂;有德冈的图案画,色彩像萨尔瓦多·罗萨的画一样生动,但却富于诗意;有吉罗和米勒的粉笔画,把小孩子画得像天使安琪儿,把女人画得像仙女般美貌;有从多萨的《东方之行画册》上撕下来的速写,那些速写都是画家在驼峰上或回教寺院的殿堂下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勾成的。总之,都是近代的艺术珍品,作为补偿那些久已失传的古代艺术品的杰作。

    阿尔贝以为这一次至少他总能向这位奇特的游客指出几样新鲜东西了吧,但使他大为惊讶的是,他无须寻找签名,有的签名甚至只是几个缩写字母,便能看一眼就说出每件作品的作者名字;显而易见,他对其中每一个名字不仅熟悉,而且还认真研究和评价过他们各自的才能。

    他们从客厅又到了卧室,这个房间布置得极其朴素雅致。在一只镀金镂花的镜框里,嵌着一幅署名“莱奥波德·罗贝尔”的肖像画。基督山伯爵对这幅肖像画产生了兴趣,只见他在房间里急速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在画像前面停了下来。画面上是一位青年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微黑,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她穿着美丽的加泰罗尼亚渔家女的服装——一件红黑相间的短衫,头发上插着金发针。她凝望着大海,背景是蓝色的海与天空。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所以阿尔贝没有觉察到伯爵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他的胸膛和肩膀在神经质地颤抖着。房间里一时间沉寂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基督山出神地凝视着那幅画。

    “您的情妇可真漂亮啊,子爵,”伯爵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道,“这套服装大概是跳舞时穿的吧,使她看上去可爱极了。”

    “啊,先生,”阿尔贝说道,“这是一个误会,倘若在这张画像旁边,您能看见另一幅画像的话,我就不能原谅您了。您不认识我的母亲,先生;您在镜框里看到的就是她;是在七八年前,她让人画成这个模样的。这套服装似乎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画得十分相像,我以为一八三〇年的她又再现了。伯爵夫人是在伯爵不在家时让人画这幅肖像的。也许她原以为伯爵回来后会让他又惊又喜的,但非常奇怪,家父不喜欢这幅画像。您也看得出来,这幅画是莱奥波德·罗贝尔最美的杰作之一,但它的价值仍不能使家父克服他对这幅画像的厌恶。说句体己话吧,亲爱的伯爵,德·莫尔塞夫先生不愧为是卢森堡一个最勤勉的贵族院议员,也是军事理论上颇有名气的将军,可作为艺术爱好者就再蹩脚不过啦;我的母亲就大不一样了,她自己也画得很好,对这样一幅肖像画评价很高,舍不得抛弃,于是就送给了我,心想挂在我房间里,德·莫尔塞夫先生内心也许不会那么难受;我待会儿就让您看家父的肖像画,是由格罗画的。请原谅我絮絮叨叨向您谈了这么些家庭琐事,但既然过一会儿,我有幸要把您带到伯爵那里去,我现在向您说这些就是为了避免您当着他的面称赞这幅肖像。不过,这一幅画有一种不祥的吸引力,因为每当我母亲来到我房间时,难得有不对它看的,而每次看它,不流泪的时候就更难得了。不过,这幅肖像出现在府邸里在伯爵和伯爵夫人之间形成的那层隔阂,实在是他俩之间唯一的隔阂,因为在这以前,他们虽说结婚已经二十多年了,仍然恩爱如初。”

    基督山迅速地瞟了阿尔贝一眼,像是要寻找他的话外之音,但这个青年人的话显然是很直率地从他的心里说出来的。

    “现在,”阿尔贝说道,“我全部的宝藏您都见到了,请允许我把它们献给您,虽然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请把这里当做您自己的家好了,请随便一些,并请您同我一起去见一下莫尔塞夫先生,我在罗马已写信详细告诉过他您对我的帮助,我已对他讲您将光临的消息。我敢说,伯爵和伯爵夫人都很希望能亲自向您道谢。我知道,您对于应酬多少有点厌烦了。见识过这么多事物的水手辛巴德对于家庭生活是不会怎么感兴趣的。可是,巴黎人的生活就在于彼此来往的应酬上,我现在的提议就是踏入这种生活的开始,请接受吧。”

    基督山鞠了一躬,并没回答,他接受了这个建议,既没有表露出热情,也没显示出不快,只当这是社会上的一种习俗,每个绅士都应该把这看做是一种义务。阿尔贝叫他的仆人进来,吩咐他去通报莫尔塞夫先生和夫人:说基督山伯爵已经到了。阿尔贝和伯爵跟在他的后面。当他们走到前厅的时候,看见门框上挂着一面盾牌,盾牌上的图案极其华丽,和房间里其他的陈设很相称,这一点足以证明这个纹章的主人的重要性了。基督山停下来全神贯注地看着。

    “七只浅蓝色的燕子,”他说,“这肯定是您的家族纹章!我对纹章虽有点研究,能略作辨别,对家谱学却很不了解。我的伯爵的头衔是在托斯卡纳依靠圣埃蒂安纳总督的帮忙弄来的,要他们说这是旅行所必需的,我才接受了它。但是,一个人出门在外,马车的坐垫底下,总有一些想避开海关关员搜查的东西的。原谅我向您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没什么,伯爵先生,”莫尔塞夫非常自信地答道。“正如您所说。它是我家的纹章,也就是说,是家父这一族的,但您也看到了,这旁边有一面盾,上面有红色的直线和一座银色的塔楼,那是家母一族的。从她那一边来说,我是西班牙人,但莫尔塞夫这一族是法国人,而且我听说,是法国南部历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

    “是的,”基督山答道,“这些纹章就可以证明,凡是武装去朝圣地的人,几乎都在他的武器上画着一个十字架或几只候鸟,十字架表示他们的光荣使命,候鸟则象征他们将要出发作漫长的旅行,并希望凭借虔敬的翅膀来完成它。您的祖先曾有人参加过十字军,而即使只参加了圣路易所领导的那一次,也已可追溯到十三世纪,那也算是历史相当悠久了。”

    “有可能吧,”莫尔塞夫说道,“家父的书房里有一本族谱,您一看便知。我曾在那本族谱上作过批注,要是奥齐埃奥齐埃(1592—1660):法国族谱学家。和若库尔若库尔(1704—1779):法国学者。看了,对于他们的研究一定大有裨益的。我现在已不再想那些事了,可是我必须告诉您,在我们这个平民政府的治理之下,我们对于这些事情又开始极大地关注起来。”

    “哦,那么,你们的政府还是另外挑选一些旧事旧物来做徽章的好,像我刚才所注意到的那种纪念品,和纹章是毫无关系的。至于您,子爵,”基督山继续对莫尔塞夫说道,“您比政府还要幸福,因为府上的纹章真是漂亮极了,看了引人入胜。是的,您的父母是普罗旺斯和西班牙两地的贵族。这就说明了我看到的那幅画像,我所钦慕的那种微黑的肤色,正是高贵的加泰罗尼亚的特征。”

    此时,得由俄狄浦斯据希腊神话讲,他是无意中杀死亲生父亲并娶生身母亲为妻的底比斯国王。他猜出斯芬克斯的谜,拯救了底比斯。和斯芬克斯斯芬克斯常见于希腊和埃及的艺术作品中,最著名的是底比斯有翼的斯芬克斯。据说它专以缪斯传授的谜语刁难人;今天,它成了智慧的象征。亲自在场才能猜透伯爵表面上客客气气的话语中的讥讽含义了。因此莫尔塞夫仍以微笑答谢;他走在前面为伯爵开路,并且推开那扇门楣上有纹章的门,我们已经介绍过了,这扇门是通向客厅的。

    在客厅最引人注目的一面墙上,又有一幅肖像画。画上是一个男人,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八岁之间,身穿一套军官制服,佩戴着金银双重肩章,由此可见官衔很高;他的脖子上挂着荣誉军团的缎带,表明他曾当过司令官;在胸部,右面挂着一枚武将荣誉勋章,左面挂的是一枚查理三世的大十字勋章,这说明画上的这个人曾参加过希腊和西班牙的战争,或曾在那两国完成过某项外交使命,所以才得到了这个勋章。

    同样的,基督山对于这幅画像也产生了兴趣。他正在仔细观看的时候,一扇侧门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正是莫尔塞夫伯爵本人。他年约四十到四十五岁。但他看上去至少已有五十岁了,头发理成军式的,剪得很短,他那漆黑的胡须和漆黑的眉毛与他那几乎已全白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穿的便服纽扣眼上佩戴着他所有的各种勋章的缎带。这个人以一种略带急促但相当庄严的步子走进房来。基督山知道他向自己走过来,而他自己却一动也没动。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如他的目光盯在了莫尔塞夫伯爵身上一样。

    “父亲,”那青年人说道,“我很荣幸能把基督山伯爵先生介绍给您,他就是我以前跟您说过的,在我最危急的关头侥幸遇见的那位义士。”

    “欢迎之至,先生,”莫尔塞夫伯爵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向基督山致意,“先生保全了我家唯一的继承人,这种恩情我们永世难忘。”

    莫尔塞夫伯爵边说边指了指一张椅子,他自己则坐在窗口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基督山在莫尔塞夫指给他的那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坐的姿势恰巧使自己隐藏在了在鹅绒大窗帘的阴影里,在那儿,他从伯爵那张劳累忧虑的脸上,看到了时间用一条条皱纹记录下的一个人的全部内心隐痛。

    “伯爵夫人,”莫尔塞夫说道,“在接到通报,知道您已经光临的时候,正在梳妆,她很快就会到客厅里来的。”

    “我到巴黎的第一天,”基督山答道,“就拜会到一位命运之神对他很垂青,功名并重的人,真是荣幸之至啊。那么在米提贾平原或阿特拉斯山区,是不是还有一个元帅的权位在等着您呢?”

    “哦,”莫尔塞夫回答说,脸上微微有点发红,“我已经退伍了,先生。我曾在布蒙元帅的手下作战,在复辟以后被封为贵族。我本来有希望得到更高的爵位,但如果还是拿破仑当政的话,谁又能料得后来的情形会怎么样呢?七月革命的功绩似乎就在于它的忘恩负义,尤其是对那些在帝国时期以前就已为国效劳的军人忘恩负义。所以我提出了辞职。一个人在战场上拼杀多年以后,一旦回到客厅里,简直连怎样在光滑的地板上走路都不会了。我挂起了剑,投身到政治里。我致力于实业,我研究各种实用的工艺。在我二十年的军队生活里,常常想这样做,但那时我没有时间。”

    “您的民族之所以优异于其他国家就因为有这样的实业精神,先生,”基督山答道,“您出生于名门世家,拥有巨大的财产,您居然一开始就甘愿作为一名普通士兵慢慢往上晋升,实属罕见。接下来,当上了将军、法国贵族院议员、荣誉军团的司令官之后,您又甘愿从事第二种职业,并且从头学起,不为个人的前途着想,不图报偿,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有益于您的同胞……啊!先生,这真是难能可贵啊;我甚至还想说,这简直是崇高的壮举。”

    阿尔贝在一旁听着,很是惊异,他从来没有看见基督山这样热情奔放过。

    “唉!”这位生客继续说道,无疑是想驱散莫尔塞夫额头上的那一片淡淡的阴云,“我们在意大利就不会这样做,我们按照原有的阶级或种族长大,我们沿着前一代人的路线前进,常常也是同样的碌碌无为,终生一事无成。”

    “但是,先生,”莫尔塞夫伯爵说道,“在意大利,像您这样的天才无法施展,法国以张开她的双臂在欢迎您,请您响应她的呼唤吧。法国也许并不是对全世界都忘恩负义的,她待她自己的子女不好,但她对客人却永远是欢迎的。”

    “啊,父亲!”阿尔贝微笑着说道,“看来,您对基督山伯爵先生还不了解,他厌弃一切荣誉,他只对他护照上所写的那个头衔感兴趣。”

    “这句话太公道了,”客人回答说,“这是我生平听到过的最公道的评语。”

    “您可以自由选择您的人生道路,”莫尔塞夫伯爵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您选中了那条铺满鲜花的路。”

    “一点不错,先生。”基督山微笑说道,他的这个微笑是画家都无法用画笔表现出来的,心理学家也无法分析出来的。

    “如果不是担心您旅途劳顿,”将军说道,显然,伯爵的这种态度使他很高兴,“我会带您到众议院去参观一场辩论,凡是不熟悉我们这些近代参议员的外国人,去看看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的。”

    “先生,如果您换个时间再提出这个邀请的话,我会欣然接受的,但刚才蒙您允许我拜见伯爵夫人,所以您的盛意我领了,等下一次再接受吧。”

    “啊!我母亲来了。”子爵大声说道。

    基督山急忙转过身来,只见莫尔塞夫夫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门口,她脸色苍白。她站着的这个门口,正和她丈夫进来的那扇门相对,她的手不知为什么搁在那镀金的门把上,直到基督山转过来的时候,才让它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在那儿已站了一会儿,已听到了来客的最后几句话。后者急忙起身向伯爵夫人行礼,伯爵夫人无言地欠了欠身。

    “啊!天啊,夫人!”伯爵说道,“您不舒服吗,还是房间里太热,您受不了?”

    “您身体不舒服吗,母亲?”子爵大声叫道,向梅尔塞苔丝跳过去。

    她以微笑对他俩表示感谢。

    “没什么,”她说道,“如果没有这位先生帮助,此刻我们就会整日以泪洗面、悲伤欲绝的,所以我首次看见他时,心情有些激动,先生,”伯爵夫人以王后般庄重的神态边走边继续说道,“您救了我儿子一命,我曾为这个恩德而为您祝福。现在,您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来对您表示感谢,这真使我十分高兴,为此,我还要谢谢您,如同我曾为您祝福一般,两者都是发自我内心深处的。”

    伯爵又鞠了一躬,但这次鞠得比前一次更低了。他的脸色显得比她更苍白。“夫人,”他说道,“伯爵先生和您为一件举手之劳的事都答谢得太客气了。救一个人的命,免得他的父亲悲伤,他的母亲哀痛,算不得是什么义举,只不过是一件从人道上讲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对于这几句说得极其温婉有礼的话,莫尔塞夫夫人答道:“我的儿子真是幸运极了,先生,他竟能结识您这样一位朋友,我感谢上帝促成了这件事。”于是梅尔塞苔丝抬眼向天,面露极其热烈感恩的表情,伯爵似乎觉得在这一对美丽的眼睛里看见了泪水,莫尔塞夫伯爵走近她的身边。

    “夫人,”他说道,“我要走了,我已经向伯爵先生道过歉了,我请您再代我道歉一次。两点钟开始开会,现在已经三点钟了,而我今天还要发言。”

    “去吧,那么,我一定尽力使我们的贵客忘记您已出门!”

    伯爵夫人仍然用多情的口吻回答说。“伯爵先生,”她又转向基督山说道,“您可以赏光在舍下玩一天吗?”

    “相信我,夫人,我非常感激您的盛情,但我今天早晨是坐我的旅行马车到府上来的。我还不知道我在巴黎要住的是一间什么样的房子,甚至还不知道它在哪儿,我承认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

    “至少,我们下一次总可以有这种荣幸吧,”伯爵夫人说道,“您肯答应吗?”

    基督山欠了欠身,没有回答,但这个姿势可以算是答应了。

    “我不耽搁您了,先生,”伯爵夫人又说道,“我不愿意让我们的感激变成失礼或勉强。”

    “亲爱的伯爵,”阿尔贝说道,“我当尽力来报答您在罗马待我的一片好意,在您自己的马车还没有备妥以前,您可以用我那辆双人马车。”

    “我谢谢您的好意,子爵,”基督山伯爵答道,“但我想贝尔图乔先生大概会好好地利用我给他的那四个半钟头的时间的,我在门口应该是能找到一辆车子的。”

    阿尔贝已经熟悉伯爵的这种行事方式;他知道他会像尼禄一样专做那些常人难以办到的事情;因此对他的一切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他想亲眼看看他的命令执行得如何;于是他陪送他到府邸的大门口。

    基督山没有说错:他刚刚走到德·莫尔塞夫伯爵的前厅,一个听差,就是在罗马向两个年轻人呈交伯爵名片并通报伯爵来访的那一个,马上急步走出这宽敞的前厅,所以当卓越不凡的旅客刚走下台阶,便已经发现马车在等着他了。

    这辆双座四轮马车是凯勒工场的产品,马和挽具是特拉克的,巴黎的头面人物都认得,头天晚上有人出一万八千法郎他都不肯出让。

    “先生,”伯爵对阿尔贝说道,“我不请您陪我回去了,因为我现在只能给您看到一个匆匆布置起来的住处,而我,您知道,一向是以办事迅速闻名的。所以,请给我一天的时间再来请您过去,我那时一定不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假如您要我等上一天,伯爵,我知道我将会,看到什么,我看到的将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座宫殿。必定有某个神灵在为您服务。”

    “好吧!您只管去宣传这种念头吧,”基督山回答说,他的一只脚已踏上了那辆华丽的嵌天鹅绒的踏级,“那可以使我在太太们中间产生点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跳进马车里,车门一关,马车就疾驰而去。

    车子虽然跑得很快,他还是注意到了,他离开时莫尔塞夫夫人的那个房间的窗帘,曾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地动了一下。

    当阿尔贝回屋去找他母亲时,他发现伯爵夫人呆在小客厅里,把自己埋在一张包着天鹅绒的大沙发椅里;整个房间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立式瓷花瓶的鼓腹处或是在镀金画框的边角稀稀朗朗地闪出片金鳞羽的光芒。阿尔贝看不到伯爵夫人的脸,她的头上已蒙了一张薄薄的面纱,像是有一层云雾笼罩了她的脸。但他觉察出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花瓶里玫瑰花和紫薇花散发着芬芳的香味,但在花香之中,他可以辨别出一股刺鼻的嗅盐的气味,他又注意到伯爵夫人的嗅瓶已从鲛皮盒子里取出来放在壁架上的一只镂花银杯里。所以他一进来就用一种担心的口吻高声说道:“母亲,我出去的时候您不舒服了吗?”

    “不,不,阿尔贝!您知道,这些玫瑰,夜来香和香橙花,初开时候香气是很浓的,开始总有点让人受不了。”

    “那么,母亲,”阿尔贝拉了拉铃说道,“要把这些花搬到前厅里去吧。您准是有点儿不舒服了,刚才您进来的时候,脸色很苍白。”

    “我脸色很苍白吗,阿尔贝?”

    “是的,您配上那种苍白显得更美了,母亲,但父亲和我还是不能不为这苍白而担心。”

    “您父亲也跟您说这些了吗?”梅尔塞苔丝急切地问道。

    “没有,夫人,但您不记得他问您的话了吗?”

    “是的,我记得。”伯爵夫人回答说。

    一个仆人走了进来,是阿尔贝拉铃招来的。

    “把这些花搬到前厅更衣室去,”子爵说。“伯爵夫人闻了不舒服。”

    仆人按他的吩咐去行事了。接着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所有的花都搬完。

    “这个基督山是个什么名字?”伯爵夫人等仆人把最后一瓶花搬走,才问道,“是一个姓呢,还是一处产业的名字,或只是一个头衔?”

    “我想是一个头衔,母亲,仅此而已。伯爵在托斯卡纳群岛中买下了一个小岛,照他本人今天上午的说法,他在那儿建立了自己的封地。您知道,佛罗伦萨的圣艾蒂安埃纳、巴马意大利的一座著名的城市。的圣乔治·康士坦蒂尼安,甚至马耳他的领地都是这么回事。再说,他对姓氏门第看得很淡泊,自称当上伯爵是个机遇,虽说在罗马,人们普遍认为伯爵是一位显赫的爵爷。”

    “他的举止态度真令人钦佩,”伯爵夫人说道,“至少,以刚才他在这儿的短暂停留而论,我可以这样判断。”

    “那可说是完美无缺,母亲,英国,西班牙和德国虽号称是欧洲最高傲的贵族中的三大领袖贵族,但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伯爵夫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您曾经,我亲爱的阿尔贝,我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问这个问题的,您曾经到基督山先生的家里去看过。您的目光一向很敏锐,又懂得很多世故,比您同龄的人都机警些,您认为伯爵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他外表怎样?”

    “您刚才自己说的呀,他是个身份很高贵的人。”

    “我告诉您,亲爱的母亲,人家也是这么说的。”

    “但您自己的看法如何呢,阿尔贝?”

    “我只能告诉您,我对他还没有什么明确的看法。但我认为他可能是个马耳他人。”

    “我不是问他是哪国人,而是问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目睹了许多和他有关的惊人的事情,所以要是您叫我把心里话照直说出来的话,我就会说:我真的把他看做是拜伦笔下的一个身世极其悲惨的主角了,他有点像曼弗雷特,因为分享不到家族的遗产,所以就不得不凭他的冒险天才自己去寻找致富之道,因此就无视社会的法律。”

    “您是说……”

    “我是说,基督山是地中海中的一个岛,岛上没有居民,也没有驻军,是各国走私贩子和各地海盗经常去的地方。谁知道这个实干家会不会付些保护费给他们的地主呢?”

    “那是可能的。”伯爵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别管他是不是走私贩子呢,”青年继续说道,“您已经见过他了,我的好母亲,想必您也一定同意,基督山伯爵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他在巴黎社交界一定会获得巨大成功的。嘿,就是今天早晨,在我那儿,这还是他初次踏进社交界,他就已经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非常惊异了,甚至连夏多·雷诺都不例外!”

    “您觉得伯爵有多大年纪了?”梅尔塞苔丝问道,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三十五六岁吧,母亲。”

    “这么年轻!不可能的。”梅尔塞苔丝说道,这句话一方面是回答阿尔贝的,而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讲。

    “但这是真的。有好几次,他曾对我说,当然是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某某时候他五岁,某某时候他十岁,某某时候十二岁。而我,由于好奇,就把这些细节都牢牢地记住了,再把各个日期一对照,发觉他从没说错过。所以,我敢肯定,这位年龄不明的奇人,是三十五岁。而且,母亲,您看他的眼睛多么锐利,他的头发多么黑,而他的额头,虽然苍白一些,却还毫无皱纹,他不但强壮,而且还很年轻呢。”

    伯爵夫人的头垂了下去,像埋在了一阵极其痛苦的思想里。“这个人对您很友善是吗,阿尔贝?”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打了一个神经质的寒战。

    “我想是这样的。”

    “您,您喜欢他吗?”

    “咦,他很讨我欢喜,尽管弗朗兹·埃皮奈一直想说服我,说他是个某个世界回来的人。”

    伯爵夫人惊恐地打了一个寒战。“阿尔贝,”由于情绪激动,她说话的音调都变了,“您以前每结交一个新朋友,我总要来过问一下的。现在您是个大人了,都能给我个忠告了,但我还要对您说,阿尔贝,要谨慎。”

    “为了使您的告诫对我切实有用,亲爱的母亲,首先我想知道我有什么可提防的。伯爵从不赌博,伯爵只喝掺一点西班牙葡萄酒后变成金黄色的凉水;伯爵自称如何如何富有,因而不可能向我借钱,否则会让人耻笑的;您想伯爵有什么可以使我害怕的呢?”

    “您说得对,”伯爵夫人说道,“我的恐惧是失常的,特别不该针对一个救过您生命的人。哦,对了,您的父亲接待他周到吗,阿尔贝?我们对伯爵要想得尽量细致周全些,这点至关重要。德·莫尔塞夫先生有时候太忙,他的事务常使他忧心忡忡,或许他在无意之中……”

    “父亲是彬彬有礼的人,母亲,”阿尔贝说道,“而且,还不止呢,他似乎很喜欢伯爵对他说的那几句恭维话,伯爵的话说得非常巧妙,而态度之安闲,就像是他已经认识他有三十年了似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搔着痒处的小箭,父亲心里一定很喜欢的,”阿尔贝笑了一声,又说道,“所以他们分手的时候,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了,父亲甚至还想带他到众议院里去听演讲呢。”

    伯爵夫人没有说话。她已深深地沉入了一种思索之中,她的两眼渐渐地闭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青年温柔地望着她,他这时所流露出来的母子间的亲情,简直比那些母亲还年轻美丽的小孩子更加真挚。后来,看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听到了她发的均匀的呼吸声,他相信她已经睡熟了,就踮着脚尖离开房间,万分小心地把门拉上。“这个怪人!”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早就说他会在这儿轰动一时的,我可以用一只万灵的温度计测出他的效果。连我的母亲都注意到他啦,所以他肯定会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

    接着他就下楼向他的马厩走去,基督山伯爵连想都不想就买下了那些马和挽具,在行家的眼中,一下子就把他那几匹枣红马降为二流货,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暗暗地感到一阵气恼。

    “可以肯定,”他说道,“人与人是不平等的;我得请父亲把这个观点在参议院发挥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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