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阙敬谋反山谨被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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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723年·九苑】
有莘氏族落使者进有鬲氏族城，我想我应下山去看看，顺便打听一番有关于寒族后人的事情。简单交待了哑奴一些琐碎之事，披上斗篷戴上面具下了山。
有鬲氏族城城中还算热闹，四处瞧着迎面走来两人，看着装不似平民，擦肩而过听他二人交谈鬲山谨：
“你说一个女子，去找西淮谋君，天天想着谋权，荒唐。”
“是啊，这不被囚禁起来了，听说遭的都是非人的待遇，一般姑娘家早就想一头撞死了，她要是老老实实听公子阙敬的话，下场还不至于这般。”
“可惜她承了她母族寒族的那一副好样貌咯......”
他二人渐渐远去，我眼前又浮现出了鬲山谨的眼神，究竟为什么她这么想活下去，倒真想扶持她为族长，看看是怎样的风景，但天命不可违，有鬲氏族落气数已尽，他该亡了。
既如此，那便去看看有鬲氏族长行宫是何种模样，这般想着已走至行宫门前，却不见有卫兵相守，这倒是奇怪，我直接走了进去，正巧撞上了鬲阙敬，身旁随着对他一脸痴笑的莘朔，鬲阙敬本挂着笑意同她对望，余光见了我，神色肃然，大步向我走来行礼道：
“阙敬见过西淮谋君。”
莘朔见我慌张的转过身去，想来应是因先前她“妖婆之事”莘西吉斥责了她，这才对我透着怯意。我扶起鬲阙敬道：
“公子不必对我用此礼。”
“西淮谋君来此所谓何事？”
“本有些事想同你交谈，但看你现今佳人在侧，我不好打扰，改了主意去找你父亲下棋解闷。”
鬲阙敬想要说些什么，我按住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
“事情何时都可谈，心上人莫要错过。”
鬲阙敬脸上难得露出了羞色，我便径直走向正殿中去，殿外守着的奴仆见我进去通报，站在外面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奴仆走出来迎我进去，见到鬲靡自披着裘衣坐于榻上，一脸病相，上次见他身体似是还没这么差。
“我身子近来不好，就不同女郎行那些虚礼了，女郎说要来找我下棋，已经摆好了。”
“我一闲散人，本也就担不起族长之礼。”
说着我走上前坐于他对面执子，他轻咳了几声问道：
“传闻女郎曾一人屠了一个族城的人？”
我落子的手一顿，这些年各族城间关于我的传闻不少，屠城这件本应是恶行之事不知何时竟也在传闻中被冠去了光环，成了是我奉了神谕，空桑族本就该灭绝。
“是。”
“可便讲讲这其中的故事？”说着鬲靡自又咳了几声“女郎莫要见怪，靡自或是老了就想听些故事。”
我落下一子，淡淡道：
“空桑族族长杀了我师君，复仇而已。”
“这世间竟还有人能让女郎做至此地步。可女郎此种复仇做法，又是否太过极端？”
我从没想过这些，当时是，现今是，未来也不会想。
当年我听闻空桑族族长支开我，后又以我作为要挟，诓骗了师君被围杀，我赶到时只见他被万箭穿心，满身血污，目光触及我时却仍扯了唇角对我笑，张了张嘴，我能辨认出他是想对我说“阿苏别怕”，却没力气发出声。
那个模样在我脑海中至今想起都会扯着心痛，我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棋子，垂着头不再说话。没有人会明白我之后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存活下来的。
“是靡自失言了，这世间的是与非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女郎落子吧。”
我将手中的棋子落下，细看去可见棋子上面有着细小的裂纹，门口奴仆通传道鬲阙敬前来，鬲靡自点头示意，鬲阙敬走了进来，规矩行了礼后坐于一侧。
“你和朔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鬲靡自此般说着，瞄了我一眼，鬲阙敬回道：
“父亲说的是。”
“那便趁着此次有莘氏族落来访设宴提了此事，定下个日子，到时还请女郎肯赏脸来赴宴，看个好日子。”
“好说。”
我随手拿起手旁的杯盏，盏中水温热可入口，忽闻到不易察觉的香味，这味道是从杯盏上发出的，我端详着这杯盏，鬲阙敬问道：
“女郎这是在看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放下杯盏笑道：
“无事，觉得这上边雕刻的花纹有些意思。”
闲聊了些旁事后，我找了个由头退了出来，鬲阙敬借口要送我也随我身后出来，至宫门前我道：
“公子若要做，便做的不留痕迹。”
说罢我上了马车，这有鬲氏族内情况比我想的要乱啊，我算了算吩咐到车夫转去周武住处，我走进去正见他擦拭兵器他道：
“郎君好兴致啊，来了我这里。”
说着挥退了旁人，迎我进了屋，落座后我拿起桌案上正放着的几卷竹简，周武瞧见道：
“郎君也对行兵打仗这种事感兴趣？”
“看着顺眼拿来瞧瞧。”
“哎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那个之前从你那走的那个近侍，现在收在族长身边了。”
“嗯知道。”
周武见我头也没抬，神色也未见讶异又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都不生气？还是你故意这么做的？”
生气什么，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知道我灭了他整个空桑族，还能选择留在我身边那我还倒要小心他了，不过，他为什么选择去鬲靡自身边，我知鬲靡自待我不会有几分信任，他今日问我那些莫非是替空桑问的？
“周武，你可知有鬲氏族城中有谁擅长用毒？”
“毒？”周武听我这么一问琢磨了一番道：“毒这类东西不是神农氏，寒族才会用，你要这么说，有一个人倒是有可能。”
“鬲山谨？”
“你怎么知道？也对她去见过你......”
鬲山谨母亲是寒族后人，她会用毒也不奇怪，她恨有鬲氏族落会想着对鬲靡自下毒也正常，不过既然想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了鬲阙敬，心里答案渐渐清晰起来。
“拥护鬲阙敬吧。”
“什么？”
周武对我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怔，没反应过来，我又道：
“如果他要谋反，你就为他开路，得到他的信任，你离你的目的也不远了。”
“你说鬲阙敬会谋反？”
我不再理他，望了一眼窗外闪过的黑影，问道：
“你知晓鬲山谨现在何处吗？”
“这个......不好说啊。”
“说。”
“......磬钕阁。”
磬钕阁，西夷各族达官贵人消遣的地方，那里关押着许些貌美女子，由“贵人们”拍下使用，肆意凌辱，鬲阙敬也真是够狠，竟将鬲山谨关去了那种地方。
“三刻后，鬲阙敬会来，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起身离去，我本是没打算去管鬲山谨如何，可她那双眸晃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还是去了磬钕阁。磬钕阁外被人拦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
“你.....这身形是个女子吧。”
“女子便不能找女子消遣了吗？”
那人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形，一时无言又道：
“无官位者也不能入内。”
“西淮谋君可算？”
那人一惊狐疑问道：
“西淮谋君是个女子？有何凭证？”
“来此处的官人都持何为证？”
“这......”
来此处的官人有几个会想外人知晓，自不会有什么凭证在身，凡有金银可交付便都放了行，那人气势渐弱，却仍犹豫着不想放行，这时有一人拿了几块碎金放至那人手上又道：
“再次能见西淮谋君倒是有幸。”
我听这声再熟悉不过，回头望去，正见一男子带着铜制面罩遮住右脸，身着素衣，含笑望着我，既这般我还是认出这是姒扃。守在门口的那人见此况也不便阻拦只好放行。我随在姒扃身边走进去，莫名心虚，他先道：
“阿苏会来这种地方可是为了查什么事？”
“有关鬲山谨之事。”
“鬲靡自的小女儿？”
“是。”
“我知晓了，随我来吧。”
他带着我上了楼，似是对此处颇为熟悉，心中闪过许多疑问，又无从问起。
“你不在斟寻的那两年，我曾来过西夷，偶然同这里的当家人有了交情。”
我那两年为了躲避姒不降在西夷待得时间久，却不知晓此他也来过西夷，不过那时我借着兖婆的关系隐于市井间，不闻世事，不知晓也是应当。
“阿苏可是还有事想问我？”
听姒扃这般一说我抬起头望他，将心头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师君不是应该随军回了斟寻，怎在此处？”
他笑了笑不答，停下脚步推开面前的门，对里面坐着的人道：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坐着的人发未束起，外衫随意披着，应声向这处看来时我才看清他生的一副好模样，眉眼清秀，笑起来犹如三月春风暖。
“哟，稀客。”
他起身外衫垂落，向姒扃走来，挑起姒扃的一缕头发放至鼻尖嗅闻道：
“你不是说最是厌恶这地方了吗？扃郎？”
这人竟唤姒扃为扃郎？若非他是个男子我当要真以为这是姒扃寻的妾姬，不过男子同男子虽无先例，倒也偶然有听闻，并无不妥。
“源深，我此次来是有正事。”
源深应就是此人的名字了，他听此半靠着姒扃打量着我，勾起一抹笑来道：“扃郎当真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说着他走来我面前歪头又道：“来我这处就以真面目示人吧，我很想见见你的模样，西淮谋君。”
我想了想，确实不必在此处藏着掖着，摘下了覆在我脸上的面罩，源深啧了几声道：
“真是一副好模样，尤其这双带着几分狐媚的眼睛，好看，勾人。”
姒扃皱起眉头来，声音陡然冷了几分道：
“源深，别闹。”
“啊，啊，知晓，毕竟若非因她，我还不知何时能见到你，”源深又绕去姒扃身旁对我道：“说吧，来我这处寻何人查何事？”
“鬲山谨。”
源深微皱眉头又漾开，玩起姒扃的面罩道：
“你要见她有些麻烦，不过既然是扃郎的人也好说，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想办法。”
“什么问题？”
源深望着姒扃，手攀上他的脖子问道：
“你可收到过一块玉？有着特别雕纹的玉？”
特别雕纹的玉？这倒让我想起了挂在我匕首上的玉牌，我摸出藏在袖兜的匕首，玉牌碰到我的肌肤带着凉意，我道：
“是有这么一块。”
源深松开姒扃打开门，刚要迈步走出去回首又对我道：
“你不是问他为何会在此处？我可以告诉你，为了你啊。”
门关上，我望了望姒扃，姒扃坐于榻上道：
“他一向这般，不用理他。”
我拿出匕首将玉牌示于他眼前问到：
“这玉牌，是公子的？”
“是。”姒扃瞧了我一眼道：“这玉牌只是母亲从斟寻氏族带来的陪嫁物件中的一件，并不算贵重特别，我只是觉得与这把匕首很是相配，所以擅作主张挂了上去，你若觉得碍事摘下便可。”
“不碍事。”
我收起匕首，想着若真如姒扃所言，那源深何故问到这玉牌，只是若姒扃不愿说，也不好多问，姑且当做他暂且寄放我这处的罢了。
“阿苏，”我听他唤我看去他，见他眉头深锁转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无事。”
他这模样甚是奇怪，何事能让他纠结于此，正待此时，门被推开源深带着鬲山谨走了进来，鬲山谨被蒙着眼睛，脚上带着镣铐，源深将她带去偏房，我随之而去，源深道：
“带她出来颇为不易，有什么事情一次解决了，就算是仗着扃郎的面子，下次这种忙我也不帮了。”
话罢他便走了出去，鬲山谨坐于榻上并未显露不安，静待我开口，我摘下蒙着她眼睛的布绫，她望见我先是一惊，又很快平复下来问到：
“女郎找我所谓何事？”
“你还想活吗？”
不知怎么最先问出的是这个问题，鬲山谨一怔道：
“自然。”
“为何？”
“因为有未了的心愿，有想要杀的人。”
因为执念她眼中才会有这般大的存活欲望吗？于我而言，我的执念又是何物？罢了这等问题越想越头疼，遂坐于她对面又问道：
“你会用毒？”
“看来鬲阙敬动手了。”
果然，毒是鬲山谨教给鬲阙敬用的，无论鬲阙敬有没有被发现父与子之间必会死一个，横竖来看鬲山谨都是不亏的。只是不知，鬲阙敬成功做了族长，鬲山谨又会是何种下场，不过她求生欲望这般强烈应该会有后路。
“什么毒？可有解法”
“你要救那个老家伙？”
“不是，好奇而已。”
“寒族的秘毒，一旦服用没有解法。”
“他还有多长时间？”
“七日，或是一月，都说不好，看用量。”
我沉思片刻，推算了一下日子，该安排下一步了，我起身道：
“我会辅助鬲阙敬坐上族长之位，过几日必会混乱，你若要求生，自己看机会。”
我正要走，鬲山谨叫住了我道：
“为什么？为什么女郎有这等才智谋略，却不愿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我说过，我心不在此，那个位置太高我不喜欢。”
“女郎现在的位置也未见低于何处。”
我一怔，回首看向她，她站起来，脚下的镣铐作响，那声音很是刺耳，她继续道：
“女郎只身一人奉神谕灭空桑，后助姒槐让九洲臣服于夏，围夏的五大族皆忌惮与你，你所到之处，无人不会对你臣服，上一个有这等威望的是夏的开国之人禹帝，女郎无心于那个位置，可所有人已经将你推向了那处。女郎为何不逆了这天命，一统九洲称王。”
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些年来我虽无心于那个位置，但五大族却仍对我有戒备，因此九洲五大族也曾联合围杀于我，可他们忘了我的背后是夏，我游说姒槐发兵镇压九洲，五大族这才安分下来，可逆天命说的容易，而我自知那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有着精力何不逍遥山水间，反正同夏有石约，我保夏无虞，夏护我一世。
“若你有这心，活下来可以去试试。”我转过身不看她失望的表情，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道：“还有，灭空桑一族，不是奉了神谕，是我一己之私，于我而言他们该死罢了。”
我走出偏堂，却见一副好风光，源深衣衫下落，裸露着上身，背对着我跪压在姒扃身上，而姒扃的手正揽在他腰间，望到我蓦地松了手轻咳了几声，源深却像个无事之人懒懒散散理好衣衫，我自觉尴尬转过身抬脚去偏堂道：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问清楚。”
不顾姒扃唤我，我迅速进了偏堂关上门，心跳的厉害，怪不得上一世师君终身未娶，各路来说亲的都被拒，原来是不喜爱女子，这样也好，知晓了此事，以后就不会在对师君有其他莫名其妙的情感了。
鬲山谨看到我又折回来，还一副这般狼狈模样好奇问到：
“女郎是怎么了？”
“小孩子别问。”
正待我缓神之际，却见屋内忽然爬出几条蛇来，这蛇我在寒钰染那见过，鬲山谨淡淡的看了一眼道：
“不知道又是那个寒族女子发了疯想杀人了。”
“寒族女子？这里还有寒族女子？”
“女郎竟不知？磬钕阁里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寒族女子，她们生的样貌好，又聪慧，颇受喜爱。”
我心莫名被扯了一下，又问道：
“寒族何以沦落至此？”
“寒浞兵败，少康夺权后，寒族被赶去了东夷，那些留在中原的成了奴仆，但不知为何，近些年来五大族忽然要捕杀寒族后人，他们见寒族女子生的貌美，动了歪心思，乖顺一些的成了王室宠姬，性烈一些的配以枷锁镣铐，关押在磬钕阁折磨，直至成为贵族的玩物。”
我不由的向鬲山谨脚上的镣铐看去，鬲山谨注意到晃了晃脚笑道：
“我就是那种性烈要被调教的，十四岁起就被我的好兄长鬲阙敬调教了。”
“鬲阙敬是你亲兄长？”
“不是，我小时也这么认为的，可九岁那年老家伙在宴席上忽然借着酒意踹了我一脚，对我破口大骂时，我就明白了，母亲本跟别人有婚，那人在大婚后没多久突然暴毙，母亲就被老家伙掳来了宫中，那时母亲已经有了身孕。”鬲山谨说这话时语气淡然，仿若是在说一件同自己不相关的事：“可那时候我确实高兴的，因为我知道我和鬲阙敬多了一种可能。”
我坐于她对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总觉得有鬲氏有多了一个理由被灭。她抬首看到我皱起眉头道：
“这些蛇为什么不会近你的身？”
我看了看周旁退散的蛇，想起在寒钰染那处，她的蛇也似乎在害怕我，不敢靠近我。
“这黑蛇是寒族的灵物，只有寒族人可操控，女郎莫不是也是寒族人？”
之前从未想过，不过现今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何人，从何处来，又是因着什么失去了记忆。
偏堂的门忽然被打开，姒扃走进来关切问到我：
“你没事吧。”
随在姒扃身后的源深拿着布绫又蒙住了鬲山谨的眼睛道：
“都问完了吧？我带她走了。”
说着源深带她走了出去，听到楼下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屋内的蛇渐渐退去，我想下去看一看，姒扃按住我道：
“下面有些乱，等会再走。”
一股熟悉的血腥气漫上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唤蛇的寒族女子已经死了。楼下的喧闹声还在有我却听的慌神，姒扃捂上我的耳朵，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以为阿苏不会害怕。”
害怕吗？更多的像是一种悲悯，是一种我从来没有的感觉，只是想到如果真如鬲山谨所说，我是寒族人，我可能也会沦落至这般下场，就生出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公元前1723年·九苑】
有莘氏族落使者进有鬲氏族城，我想我应下山去看看，顺便打听一番有关于寒族后人的事情。简单交待了哑奴一些琐碎之事，披上斗篷戴上面具下了山。
有鬲氏族城城中还算热闹，四处瞧着迎面走来两人，看着装不似平民，擦肩而过听他二人交谈鬲山谨：
“你说一个女子，去找西淮谋君，天天想着谋权，荒唐。”
“是啊，这不被囚禁起来了，听说遭的都是非人的待遇，一般姑娘家早就想一头撞死了，她要是老老实实听公子阙敬的话，下场还不至于这般。”
“可惜她承了她母族寒族的那一副好样貌咯......”
他二人渐渐远去，我眼前又浮现出了鬲山谨的眼神，究竟为什么她这么想活下去，倒真想扶持她为族长，看看是怎样的风景，但天命不可违，有鬲氏族落气数已尽，他该亡了。
既如此，那便去看看有鬲氏族长行宫是何种模样，这般想着已走至行宫门前，却不见有卫兵相守，这倒是奇怪，我直接走了进去，正巧撞上了鬲阙敬，身旁随着对他一脸痴笑的莘朔，鬲阙敬本挂着笑意同她对望，余光见了我，神色肃然，大步向我走来行礼道：
“阙敬见过西淮谋君。”
莘朔见我慌张的转过身去，想来应是因先前她“妖婆之事”莘西吉斥责了她，这才对我透着怯意。我扶起鬲阙敬道：
“公子不必对我用此礼。”
“西淮谋君来此所谓何事？”
“本有些事想同你交谈，但看你现今佳人在侧，我不好打扰，改了主意去找你父亲下棋解闷。”
鬲阙敬想要说些什么，我按住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
“事情何时都可谈，心上人莫要错过。”
鬲阙敬脸上难得露出了羞色，我便径直走向正殿中去，殿外守着的奴仆见我进去通报，站在外面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奴仆走出来迎我进去，见到鬲靡自披着裘衣坐于榻上，一脸病相，上次见他身体似是还没这么差。
“我身子近来不好，就不同女郎行那些虚礼了，女郎说要来找我下棋，已经摆好了。”
“我一闲散人，本也就担不起族长之礼。”
说着我走上前坐于他对面执子，他轻咳了几声问道：
“传闻女郎曾一人屠了一个族城的人？”
我落子的手一顿，这些年各族城间关于我的传闻不少，屠城这件本应是恶行之事不知何时竟也在传闻中被冠去了光环，成了是我奉了神谕，空桑族本就该灭绝。
“是。”
“可便讲讲这其中的故事？”说着鬲靡自又咳了几声“女郎莫要见怪，靡自或是老了就想听些故事。”
我落下一子，淡淡道：
“空桑族族长杀了我师君，复仇而已。”
“这世间竟还有人能让女郎做至此地步。可女郎此种复仇做法，又是否太过极端？”
我从没想过这些，当时是，现今是，未来也不会想。
当年我听闻空桑族族长支开我，后又以我作为要挟，诓骗了师君被围杀，我赶到时只见他被万箭穿心，满身血污，目光触及我时却仍扯了唇角对我笑，张了张嘴，我能辨认出他是想对我说“阿苏别怕”，却没力气发出声。
那个模样在我脑海中至今想起都会扯着心痛，我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棋子，垂着头不再说话。没有人会明白我之后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存活下来的。
“是靡自失言了，这世间的是与非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女郎落子吧。”
我将手中的棋子落下，细看去可见棋子上面有着细小的裂纹，门口奴仆通传道鬲阙敬前来，鬲靡自点头示意，鬲阙敬走了进来，规矩行了礼后坐于一侧。
“你和朔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鬲靡自此般说着，瞄了我一眼，鬲阙敬回道：
“父亲说的是。”
“那便趁着此次有莘氏族落来访设宴提了此事，定下个日子，到时还请女郎肯赏脸来赴宴，看个好日子。”
“好说。”
我随手拿起手旁的杯盏，盏中水温热可入口，忽闻到不易察觉的香味，这味道是从杯盏上发出的，我端详着这杯盏，鬲阙敬问道：
“女郎这是在看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放下杯盏笑道：
“无事，觉得这上边雕刻的花纹有些意思。”
闲聊了些旁事后，我找了个由头退了出来，鬲阙敬借口要送我也随我身后出来，至宫门前我道：
“公子若要做，便做的不留痕迹。”
说罢我上了马车，这有鬲氏族内情况比我想的要乱啊，我算了算吩咐到车夫转去周武住处，我走进去正见他擦拭兵器他道：
“郎君好兴致啊，来了我这里。”
说着挥退了旁人，迎我进了屋，落座后我拿起桌案上正放着的几卷竹简，周武瞧见道：
“郎君也对行兵打仗这种事感兴趣？”
“看着顺眼拿来瞧瞧。”
“哎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那个之前从你那走的那个近侍，现在收在族长身边了。”
“嗯知道。”
周武见我头也没抬，神色也未见讶异又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都不生气？还是你故意这么做的？”
生气什么，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知道我灭了他整个空桑族，还能选择留在我身边那我还倒要小心他了，不过，他为什么选择去鬲靡自身边，我知鬲靡自待我不会有几分信任，他今日问我那些莫非是替空桑问的？
“周武，你可知有鬲氏族城中有谁擅长用毒？”
“毒？”周武听我这么一问琢磨了一番道：“毒这类东西不是神农氏，寒族才会用，你要这么说，有一个人倒是有可能。”
“鬲山谨？”
“你怎么知道？也对她去见过你......”
鬲山谨母亲是寒族后人，她会用毒也不奇怪，她恨有鬲氏族落会想着对鬲靡自下毒也正常，不过既然想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了鬲阙敬，心里答案渐渐清晰起来。
“拥护鬲阙敬吧。”
“什么？”
周武对我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怔，没反应过来，我又道：
“如果他要谋反，你就为他开路，得到他的信任，你离你的目的也不远了。”
“你说鬲阙敬会谋反？”
我不再理他，望了一眼窗外闪过的黑影，问道：
“你知晓鬲山谨现在何处吗？”
“这个......不好说啊。”
“说。”
“......磬钕阁。”
磬钕阁，西夷各族达官贵人消遣的地方，那里关押着许些貌美女子，由“贵人们”拍下使用，肆意凌辱，鬲阙敬也真是够狠，竟将鬲山谨关去了那种地方。
“三刻后，鬲阙敬会来，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起身离去，我本是没打算去管鬲山谨如何，可她那双眸晃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还是去了磬钕阁。磬钕阁外被人拦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
“你.....这身形是个女子吧。”
“女子便不能找女子消遣了吗？”
那人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形，一时无言又道：
“无官位者也不能入内。”
“西淮谋君可算？”
那人一惊狐疑问道：
“西淮谋君是个女子？有何凭证？”
“来此处的官人都持何为证？”
“这......”
来此处的官人有几个会想外人知晓，自不会有什么凭证在身，凡有金银可交付便都放了行，那人气势渐弱，却仍犹豫着不想放行，这时有一人拿了几块碎金放至那人手上又道：
“再次能见西淮谋君倒是有幸。”
我听这声再熟悉不过，回头望去，正见一男子带着铜制面罩遮住右脸，身着素衣，含笑望着我，既这般我还是认出这是姒扃。守在门口的那人见此况也不便阻拦只好放行。我随在姒扃身边走进去，莫名心虚，他先道：
“阿苏会来这种地方可是为了查什么事？”
“有关鬲山谨之事。”
“鬲靡自的小女儿？”
“是。”
“我知晓了，随我来吧。”
他带着我上了楼，似是对此处颇为熟悉，心中闪过许多疑问，又无从问起。
“你不在斟寻的那两年，我曾来过西夷，偶然同这里的当家人有了交情。”
我那两年为了躲避姒不降在西夷待得时间久，却不知晓此他也来过西夷，不过那时我借着兖婆的关系隐于市井间，不闻世事，不知晓也是应当。
“阿苏可是还有事想问我？”
听姒扃这般一说我抬起头望他，将心头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师君不是应该随军回了斟寻，怎在此处？”
他笑了笑不答，停下脚步推开面前的门，对里面坐着的人道：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坐着的人发未束起，外衫随意披着，应声向这处看来时我才看清他生的一副好模样，眉眼清秀，笑起来犹如三月春风暖。
“哟，稀客。”
他起身外衫垂落，向姒扃走来，挑起姒扃的一缕头发放至鼻尖嗅闻道：
“你不是说最是厌恶这地方了吗？扃郎？”
这人竟唤姒扃为扃郎？若非他是个男子我当要真以为这是姒扃寻的妾姬，不过男子同男子虽无先例，倒也偶然有听闻，并无不妥。
“源深，我此次来是有正事。”
源深应就是此人的名字了，他听此半靠着姒扃打量着我，勾起一抹笑来道：“扃郎当真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说着他走来我面前歪头又道：“来我这处就以真面目示人吧，我很想见见你的模样，西淮谋君。”
我想了想，确实不必在此处藏着掖着，摘下了覆在我脸上的面罩，源深啧了几声道：
“真是一副好模样，尤其这双带着几分狐媚的眼睛，好看，勾人。”
姒扃皱起眉头来，声音陡然冷了几分道：
“源深，别闹。”
“啊，啊，知晓，毕竟若非因她，我还不知何时能见到你，”源深又绕去姒扃身旁对我道：“说吧，来我这处寻何人查何事？”
“鬲山谨。”
源深微皱眉头又漾开，玩起姒扃的面罩道：
“你要见她有些麻烦，不过既然是扃郎的人也好说，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想办法。”
“什么问题？”
源深望着姒扃，手攀上他的脖子问道：
“你可收到过一块玉？有着特别雕纹的玉？”
特别雕纹的玉？这倒让我想起了挂在我匕首上的玉牌，我摸出藏在袖兜的匕首，玉牌碰到我的肌肤带着凉意，我道：
“是有这么一块。”
源深松开姒扃打开门，刚要迈步走出去回首又对我道：
“你不是问他为何会在此处？我可以告诉你，为了你啊。”
门关上，我望了望姒扃，姒扃坐于榻上道：
“他一向这般，不用理他。”
我拿出匕首将玉牌示于他眼前问到：
“这玉牌，是公子的？”
“是。”姒扃瞧了我一眼道：“这玉牌只是母亲从斟寻氏族带来的陪嫁物件中的一件，并不算贵重特别，我只是觉得与这把匕首很是相配，所以擅作主张挂了上去，你若觉得碍事摘下便可。”
“不碍事。”
我收起匕首，想着若真如姒扃所言，那源深何故问到这玉牌，只是若姒扃不愿说，也不好多问，姑且当做他暂且寄放我这处的罢了。
“阿苏，”我听他唤我看去他，见他眉头深锁转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无事。”
他这模样甚是奇怪，何事能让他纠结于此，正待此时，门被推开源深带着鬲山谨走了进来，鬲山谨被蒙着眼睛，脚上带着镣铐，源深将她带去偏房，我随之而去，源深道：
“带她出来颇为不易，有什么事情一次解决了，就算是仗着扃郎的面子，下次这种忙我也不帮了。”
话罢他便走了出去，鬲山谨坐于榻上并未显露不安，静待我开口，我摘下蒙着她眼睛的布绫，她望见我先是一惊，又很快平复下来问到：
“女郎找我所谓何事？”
“你还想活吗？”
不知怎么最先问出的是这个问题，鬲山谨一怔道：
“自然。”
“为何？”
“因为有未了的心愿，有想要杀的人。”
因为执念她眼中才会有这般大的存活欲望吗？于我而言，我的执念又是何物？罢了这等问题越想越头疼，遂坐于她对面又问道：
“你会用毒？”
“看来鬲阙敬动手了。”
果然，毒是鬲山谨教给鬲阙敬用的，无论鬲阙敬有没有被发现父与子之间必会死一个，横竖来看鬲山谨都是不亏的。只是不知，鬲阙敬成功做了族长，鬲山谨又会是何种下场，不过她求生欲望这般强烈应该会有后路。
“什么毒？可有解法”
“你要救那个老家伙？”
“不是，好奇而已。”
“寒族的秘毒，一旦服用没有解法。”
“他还有多长时间？”
“七日，或是一月，都说不好，看用量。”
我沉思片刻，推算了一下日子，该安排下一步了，我起身道：
“我会辅助鬲阙敬坐上族长之位，过几日必会混乱，你若要求生，自己看机会。”
我正要走，鬲山谨叫住了我道：
“为什么？为什么女郎有这等才智谋略，却不愿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我说过，我心不在此，那个位置太高我不喜欢。”
“女郎现在的位置也未见低于何处。”
我一怔，回首看向她，她站起来，脚下的镣铐作响，那声音很是刺耳，她继续道：
“女郎只身一人奉神谕灭空桑，后助姒槐让九洲臣服于夏，围夏的五大族皆忌惮与你，你所到之处，无人不会对你臣服，上一个有这等威望的是夏的开国之人禹帝，女郎无心于那个位置，可所有人已经将你推向了那处。女郎为何不逆了这天命，一统九洲称王。”
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些年来我虽无心于那个位置，但五大族却仍对我有戒备，因此九洲五大族也曾联合围杀于我，可他们忘了我的背后是夏，我游说姒槐发兵镇压九洲，五大族这才安分下来，可逆天命说的容易，而我自知那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有着精力何不逍遥山水间，反正同夏有石约，我保夏无虞，夏护我一世。
“若你有这心，活下来可以去试试。”我转过身不看她失望的表情，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道：“还有，灭空桑一族，不是奉了神谕，是我一己之私，于我而言他们该死罢了。”
我走出偏堂，却见一副好风光，源深衣衫下落，裸露着上身，背对着我跪压在姒扃身上，而姒扃的手正揽在他腰间，望到我蓦地松了手轻咳了几声，源深却像个无事之人懒懒散散理好衣衫，我自觉尴尬转过身抬脚去偏堂道：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问清楚。”
不顾姒扃唤我，我迅速进了偏堂关上门，心跳的厉害，怪不得上一世师君终身未娶，各路来说亲的都被拒，原来是不喜爱女子，这样也好，知晓了此事，以后就不会在对师君有其他莫名其妙的情感了。
鬲山谨看到我又折回来，还一副这般狼狈模样好奇问到：
“女郎是怎么了？”
“小孩子别问。”
正待我缓神之际，却见屋内忽然爬出几条蛇来，这蛇我在寒钰染那见过，鬲山谨淡淡的看了一眼道：
“不知道又是那个寒族女子发了疯想杀人了。”
“寒族女子？这里还有寒族女子？”
“女郎竟不知？磬钕阁里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寒族女子，她们生的样貌好，又聪慧，颇受喜爱。”
我心莫名被扯了一下，又问道：
“寒族何以沦落至此？”
“寒浞兵败，少康夺权后，寒族被赶去了东夷，那些留在中原的成了奴仆，但不知为何，近些年来五大族忽然要捕杀寒族后人，他们见寒族女子生的貌美，动了歪心思，乖顺一些的成了王室宠姬，性烈一些的配以枷锁镣铐，关押在磬钕阁折磨，直至成为贵族的玩物。”
我不由的向鬲山谨脚上的镣铐看去，鬲山谨注意到晃了晃脚笑道：
“我就是那种性烈要被调教的，十四岁起就被我的好兄长鬲阙敬调教了。”
“鬲阙敬是你亲兄长？”
“不是，我小时也这么认为的，可九岁那年老家伙在宴席上忽然借着酒意踹了我一脚，对我破口大骂时，我就明白了，母亲本跟别人有婚，那人在大婚后没多久突然暴毙，母亲就被老家伙掳来了宫中，那时母亲已经有了身孕。”鬲山谨说这话时语气淡然，仿若是在说一件同自己不相关的事：“可那时候我确实高兴的，因为我知道我和鬲阙敬多了一种可能。”
我坐于她对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总觉得有鬲氏有多了一个理由被灭。她抬首看到我皱起眉头道：
“这些蛇为什么不会近你的身？”
我看了看周旁退散的蛇，想起在寒钰染那处，她的蛇也似乎在害怕我，不敢靠近我。
“这黑蛇是寒族的灵物，只有寒族人可操控，女郎莫不是也是寒族人？”
之前从未想过，不过现今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何人，从何处来，又是因着什么失去了记忆。
偏堂的门忽然被打开，姒扃走进来关切问到我：
“你没事吧。”
随在姒扃身后的源深拿着布绫又蒙住了鬲山谨的眼睛道：
“都问完了吧？我带她走了。”
说着源深带她走了出去，听到楼下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屋内的蛇渐渐退去，我想下去看一看，姒扃按住我道：
“下面有些乱，等会再走。”
一股熟悉的血腥气漫上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唤蛇的寒族女子已经死了。楼下的喧闹声还在有我却听的慌神，姒扃捂上我的耳朵，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以为阿苏不会害怕。”
害怕吗？更多的像是一种悲悯，是一种我从来没有的感觉，只是想到如果真如鬲山谨所说，我是寒族人，我可能也会沦落至这般下场，就生出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