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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初探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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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岛上过了一个冬天,好在岛虽偏僻,但靠着从会稽周边数个海港和临海刘家封地不断供应的肉类、果蔬和布匹等物资,岛上依旧衣食无忧。之前陆玄一直刻意从岛外高薪招募了一些厨师、裁缝、大夫和秀才,岛上吃饭穿衣看病和教书样样齐全,真有些人间天堂的感觉了。非要说坏处,大概就是在岛上吹多了海风,刘秋也开始有点象孙筠一样变黑起来。中间还驾着商船和楼船出过几趟远海,终于驶出浑浊的近海,能够一览碧波无垠湛蓝色的海面,甚至还在远处望见结对的海豚和水中喷出高耸的浪花,孙筠告诉他说,只有在这么远的海面才会看到鲸鱼喷出水柱。

    刘秋以前只在辽东何龛处接触过水军,但当时的晋军在水面上只配备楼船,远没有东吴遗留下来的这支水军的船只种类齐全,战术也没有这许多变化。在这里不止可以用楼船上配备的床弩伏击和压制,也可以用走舸和艨艟突袭。走舸是一种船头类似楼船一样前端高高隆起的小船,船上多配桨手和勇士,因行进速度极快,专用来在水面快速突袭并登上敌船短兵接战。艨艟也是一种小船,但船上覆盖牛皮,可以抵御敌方箭矢快速突进,更适合在船上放置柴薪等易燃物实施火攻。此外还有形制接近楼船但船下方多置船桨的斗舰,虽然要比楼船小些,但可以更加快速的在水上行动。经过这数月的学习,刘秋已经可以很好的辅助孙筠指挥一些海上行动。也正是在这时,陆玄告诉他们刘玫已经南下到达刘家在会稽的封地,该是一起商量如何合力经营水上航线的时候了。

    早春的海滨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细雨,乡间田野在一片绿意中点缀着片片鹅黄色的菜花,在漂浮着舟楫的江水环绕下更多几分水墨气息。

    鄞县城外陆玄家中这次可算得少有的热闹,除了去年陆玄、贺循、刘秋和孙筠全部到齐外,刘玫也乘着河水解冻从北方赶来,而很少露面的顾荣亦从吴县前来。

    上次出海前,孙筠特意找了裁缝为她和刘秋订做几件用当地特色夹缬工艺染色的绸缎裁剪的衣物,这次也一并穿了出来。因着她偏黑的肤色,故而只选了蓝染的面料。孙筠用的料子以浅浅的靛蓝为底色,饰以少量白色的制成的水墨般纹理的百合纹样,裁成的衫衣窄腰大袖,下身的长裙则垂至脚面,腰间配一件福寿双全的葫芦形黄玉佩。头上这几个月来特意多留了些头发故而还算能够梳出一个双丫鬟发髻,中间用金线扎住,两侧则各别着一枚粉红色琉璃制的樱花花瓣。

    给刘秋裁剪的面料虽然也用了蓝白配色,不过出海前考虑到他的肤色更白些,所以才用了白色为底,上印忍冬纹和云纹的面料,裁成一件大袖衫,又帮他选了一件玉琥悬于腰间,配以早先送的那把‘青冥’颇有一番儒将之风。

    两人穿着这身情侣装一出现在席间,顿时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连顾荣都说道:“现在还没过门就把未来夫婿打理得这么好,我现在倒希望刘公子尽快入赘过来天天任你打扮。”

    对面的陆玄则也调笑道:“筠儿在我身边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是野孩子一般像是头上长了一蓬野草,如今倒知道留头发,还梳了发髻戴上发饰,让我这作师父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孙筠被师父和干爹接连打趣,脸上又红了起来,不过还是抢白道:“我常年在外为了方便才剪的短发,这次好容易在家里呆的久了方留下些头发,现在不打扮,没多久又要剪掉便没机会梳妆了。”

    贺循听她一说,多少有些心疼,又看看人都已到齐,便说道:“既是这样那便和公子多做几身新衣,也好了了你多年的夙愿。你们两位一个当师父的,一个当干爹的一上来就拿孩子开心,这次大家这么远跑来,我们还是开始正事吧。”

    陆玄看了看顾荣,“现在我们几位就顾公在朝做官,虽然挂了个郎中的虚职还趁着朝中交替的混乱,过年时跑回来躲清闲,但现在朝廷里的情况只能由你来说了。”

    顾荣微微点了点头,“我回来时还在年下,当时皇后已先后设计诛杀太傅杨骏和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期间又从关中召回赵王司马伦以为亲信。如今京城形势一月数变,所以我便找了个由头跑了回来。”

    陆玄听罢不禁皱起眉来,“京城如此危机四伏,不知两个弟弟士衡和士龙先下安好?”

    顾荣叹了口气,“他两人仍旧不忘名利,四处想方设法结交权贵,去年虽屡屡碰壁却仍到处奔走,前段时间据说终于被太傅杨骏征召为祭酒,如今杨骏已没,赵王得势,他们便又开始逢迎贾后面前新得宠的司马伦了。”

    陆玄听闻也不住的摇头,“他俩要是有顾公这般懂时局、识时务就好了,只是当初我如何劝说,最后也没能阻止他们北上。”

    顾荣看陆玄有些气馁,不禁劝道:“他们虽然追逐名利,但却没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来,否则如若透露半点这里的消息,他们也不至于在洛阳被冷落了这许久。”

    顾荣见陆玄默然,知道他难过,只好转移话题道:“听说石崇这段时间看皇后得势便开始极力谄媚贾后的侄子贾谧,很快就成为和赵王司马伦一样的朝中新贵,故而已从之前的南中郎将升任为荆州刺史。”

    刘玫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夏口本属荆州,这么说我们不是要很快面对石崇了吗?可是他若要在水上打劫,荆州离南来至长江货运最繁忙的武昌以东长江水路和邗沟都非常遥远,为何他却独要去荆州呢。”

    陆玄看看刘玫道:“从洛阳到长江不仅可以向东走淮水从江都入江,也可西取汉水由夏口入江,看来石崇已打定主意要与走水路北来长江的商人贸易。石崇在荆州就任有利于撇清荆州以外江州、扬州和徐州水路出现水盗的责任,从前传言他劫商致富都是发生在自己的辖区,即使从为政的角度他也难辞其咎。故而就任荆州刺史反倒更坐实了他想置身事外在其他区域打劫的想法。至于夏口位置虽然重要,但那里向西延伸至洞庭的长江两岸是延绵数百里的云梦大泽,江水常年泛滥侵袭,故而周边的各郡如江夏、长沙、武昌的治所都远离这片水域,也就刘公您花了数年时间能在这里站住脚跟,石崇只是求财罢了,必不会在夏口这样难以生存的地方消耗大量财力和你为敌。”

    一旁的贺循也跟着说道:“这段江路虽有千里,但依我看他们并不会在人烟最稀少的中段抢劫,而是很可能在前后两端,要么在东出武昌几百里的北彭蠡,要么在巢湖入江处的芜湖到建邺的水路。反正这么长的水路两岸并没有多少人烟,更没什么像样的城市,并不怕被官府发现,而且这两段靠着武昌和建邺,巢湖以北还有合肥,补给、转运和销赃都很方便。”

    经几人这番剖析,刘玫刚刚悬起来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不住地从旁点头。一旁的陆玄则说道:“大体就是如此,今春我派几批商船带着少量货物在水路上航行,让石崇新招的水盗们露露头,到时石崇是怎么打算的,我们就一清二楚了。”说罢又看看刘玫,“这次迁徙族人到会稽刘公可否尽力让族人保守秘密?”

    刘玫忙施一礼道:“小的不敢当此称呼,不过定会按您吩咐做到不走漏风声。”

    陆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但不知为何我却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一旁的孙筠刚才一直在歪着头倾听着几人的看法,这时却忽然道:“师父,您几位既然说石崇可能在武昌以东的水路上劫掠,可如果我们在此地坐等,从传递消息到这里然后我们再出发过去,需要近两月的时间。上次我们从山阳南下,是明确探明他们的哨卡位置以此判明据点所在地,而且当时敌明我暗,我们随时可以逮住机会在水面上施加打击,所以那次时间不成问题。但经过上次的打击,石崇的手下很可能都已人心惶惶,怕是抢完一次短期内难以再抢第二次,以免暴露。我们在此这样远,恐怕只会鞭长莫及。”

    在座众人闻之都默默点头,对席的刘秋这时则说道:“那不如我们现在便去长江,在那里乘商船往来,说不定又会象上次那样在江里遇到劫匪打劫。”

    贺循在旁边摆了摆手,“那段水路有近千里之远,我们在如此长的水路上守株待兔,只怕我们自己的水手都吃不消。”

    最后还是陆玄想到了办法,“我们先前估计石崇上次既在邗沟这段水路吃了大亏会转到武昌到江都的长江水路,现在看来这段水路除了建邺到江都这一带官府把守严密,也就建邺以西到武昌的这段水路有机可乘。这里又分两段,一段是武昌以东彭蠡一带的水路,一段就是更东面巢湖附近那段水路。彭蠡离下游过远但离石崇任职的荆州较近,其中湖沼又多,不便于我们在此处清缴。而巢湖不仅距离下游近了许多,可供隐匿之地也没有彭蠡那样分散,如此我们就推他们一把,让石崇的人去选巢湖落脚。”

    旁边的贺循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想法,方才刘公子说到以船在江面巡逻,不如我们就伪装出几艘官船在彭蠡那一带水路巡游,让他只能避去巢湖。”

    陆玄于是接着说道:“这样安排甚好。只是现下已是春末,此去水路千余里,待我们赶去布置妥当后已经是盛夏洪水泛滥之际,若要等到江水平稳总要接近半年以后了。”

    对面的顾荣这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给他石崇半年时间,半年后想必他的水盗也已经布置完毕。这次我先回洛阳在朝中打探消息,到时贺循便代替我到吴郡坐镇可好。”

    贺循双手抱拳道:“晚辈依顾公吩咐就是。”

    陆玄见大事已定,就对向下首的孙筠和刘秋道:“彭蠡这段我们只要派些老练的船工就好,巢湖那里我看还是筠儿和秋儿一道同去,正好我们那两艘改装的战船也已竣工,这次可以派上用场。吴县有条西去长江的运河名为中江,在长江的出口正好就在芜湖,北渡长江就是去往巢湖的濡须水了,到时我会在那里安排船只接应你们。”说完又对刘玫道:“刘公,到时劳烦您从夏口派一两艘船和一些好点的水手与船工到武昌,我会派乌头带人到那里与你的人汇合,一同东去彭泽。”

    刘秋心想,果然还是南人更熟悉这复杂的水路。中江水流平稳,由此西去芜湖不仅要比长江近出许多,而且不必逆江水而上耽误许多功夫。

    刘玫点点头,“我会从刘家族人中选些好手,也会遵从陆公的要求严格保密。”

    孙筠这边却又问道:“那到时如若我们在江面上与贼人相遇是否要主动出手?”

    陆玄低头沉思片刻,“此次如果石崇真的敢在江上再次横行,必须要给予沉重打击,让他数年内不敢再南下胡作非为,所以这次我们必须斩草除根。这次我仍旧让八哥和你们同去,到达之后让他先带些兄弟伪装成渔民北出濡须打探,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把老巢安在那里。同时我也会让其他水路的兄弟加强打探,以防万一。眼下我手头还有些事情,筠儿和秋儿可先行西去,我随后会到芜湖与你们汇合。”

    由于刘玫这次需要准备的时间最长,要赶着回到两千里外的夏口,故此第二天便匆匆踏上西去的路程,陆玄这边也忙着派人上岛通知乌头尽快西去武昌等候与刘玫派去的人会面。顾荣知道陆玄牵挂在洛阳两个弟弟的安危,也就没多停留,很快北上京城。贺循和陆玄虽然不急着赶路,不过眼看已是暮春时节,再过段时间夏季风将起,也忙着指挥驳船向岛上集中,把货物装上南去广州的大船。只剩下孙筠和刘秋两人留在家中,想着即将的芜湖之行虽然时间尚早,但长江入夏后随时可能出现洪水,到时在江上行船会变得困难异常,于是就八哥从岛上带来那两艘改装过的战船和几艘小船,一路渡海北去江口。

    淝水发源自寿春一带,随后分为二支,一支向西北注入淮水,另一只则向东南流经名城合肥后继续向南注入巢湖。湖东西两岸之间有大片陆地深入湖内,形似鸟巢,故而得名。东岸濡须口夹在两山之间,出此经濡须水注入长江。三国时代巢湖长期作为魏吴对峙前线,两国围绕两岸的军事要地进行过多轮争夺。西岸以北的合肥依山傍水坐靠平原,更利于曹魏骑兵发挥,使吴军难以上岸;而东岸的濡须口背靠长江又可入巢湖周旋,有利于东吴水军发挥,故魏军亦多次在此折戟。曹操虽以数十万大军两次从此南下,但终其一生都未南出濡须口;孙权带兵十万,亦被张辽以七千军力在巢湖北岸合肥城下的逍遥津大破。之后不到十年,曹丕称帝,曹仁以数万大军又被吴军在濡须以数千兵力打败,以致一个月后曹仁含恨去世。约三十年后司马师命其弟司马昭为都督起十五万大军南下,被吴军再次以数千之众在濡须大败,以致司马昭被剥侯爵。

    孙筠等人抵达芜湖时日子还早,于是便派人乘舟西去武昌联络乌头和刘玫,以便后面配合,另一面又将大船泊靠在中江之中,自己则和刘秋、八哥等人驾着渔船向北驶入濡须水查看地形。

    自从离开会稽,孙筠便又剪去留了许久的头发,恢复到原来野孩子的状态,这次又找了些淤泥涂在脸上,头上缠了根破布带子,上面戴着一顶有些破烂的斗笠,配上略略发黑的肤色,更象每日在江上讨生活的渔民。

    四人乘着两艘渔船在宽阔的水面上贴着芦苇行了两日,方才到达濡须山和七宝山之间的濡须口。在水上漂了两日,几人想着绕到山后找处地方宿营再做打算。这时天色已晚,几人在水边找了一处水流较缓的地方靠岸。这里已近山脚,向前望去便能看见郁郁的山林,不远处甚至还能看到当年东吴在此建立的邬寨残迹,残存的寨墙上还耸立着几个孤零零的望楼。四个人用手势简单交换了意见,决定今晚就在此过夜,但为了谨慎起见仍旧分成两组隐蔽在芦苇中向邬寨摸去看看周围情况。

    向前行了百步,八哥那边传来几声布谷鸟叫,孙筠知道这是警告,想来是那边发现了什么,于是在草丛中稳住身形向前方张望。

    傍晚时分天黑得很快,虽然还有些天光,但已能发觉前面寨中有点点隐约的篝火。刘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赞八哥做事机警,前方不知是敌是友,贸然闯过去若惊动敌人可就大事不好了。孙筠于是回了两声黄鹂叫声,便拉着刘秋向那堆篝火的侧方绕去,草丛中八哥得到消息,亦从另一端向篝火绕去。

    靠近山脚,在邬寨中现出几座帐篷,帐外七八个人正三三两两的围着火堆烤制食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烤肉香气。靠近些后,顺着火光向两旁望去,可以看到邬寨的寨墙已经被修补过多处,旁边还堆放着大堆的木料和竹子,显然后续的工程还有许多。

    孙筠学了三声黄鹂叫声,示意大家继续打探。八哥两人分散开靠向篝火,而孙筠和刘秋则向帐篷摸去。绕到最大的帐篷后面,两人伏在地面,孙筠抽出‘幽蚺’将帐篷微微撬开一条缝隙侧耳听去,刘秋也学着样子贴在地上偷听。

    只听见里面传来聊天的声音:“平叔也是,明明在此出长江就很方便打劫过往船只,他却拿不下主意,非要自己和石刺史讲还要再带人到武昌查看。”

    不一会传来骨头扔在盘子里的声音,另一个声音说道:“我看啊他就是上次被不知道哪来的人杀了几十个弟兄吓的,本来是要抢劫别人,结果反被人算计了。”

    这时只听见酒杯捶在桌上的声音,随后第三个人说道:“你确定是被人算计了?”

    “要不是被算计,普通商船会一直深入湖中找到水寨还放火箭把那一大片地方全一把火烧了?”

    “就是就是,我听平叔手下的人说光哥当时带人闯上他们的船时,空中放出了一支响箭,平叔在几里外都听得到,他马上就发觉不妙,所以当时就命开船后撤,但几天后水寨还是被烧了。”那个刚才啃骨头的人附和道。

    第一个人这时又说道:“后来听平叔说,那次出事之后没多久我们在水上的各处哨探几乎同时被灭,不到一旬几十号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很多连尸体都没找到。平叔当时只顾着逃回洛阳,但沿途一个自己人都联系不上,这才发现出了大事,后来听说连刺史大人都吓出一身冷汗,你想得什么人有多少手下多大神通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我们遍布数州的人手全部抹去?”

    这时又听见倒酒的声音,第三个人说道:“这能是哪路高人呢,如今天下除了皇帝和贾后难道还有人的势力能超出我家刺史和王家联手?”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寂静了片刻,刘秋也跟着紧张起来,但看到孙筠把手指放在唇下只好又稳了稳心神。这时只听帐内又传出声音道:“如今天下有东海王氏、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你倒是说的哪个王家?”

    只听那喝酒之人接着说道:“东海王家自从文明王皇后和武帝先后驾崩后家世已经下降太多,从前王皇后的亲弟王恺有武帝撑腰常和我家刺史大人斗富,如今却象斗败了的公鸡很少再有声音。至于太原王氏的王浚很早就被先帝猜忌,早就势不如前,我说的自然是琅琊王家。”

    “听说琅琊王家多出名士,王戎、王衍都是当世高才,怎么会做这种谋财的勾当?”

    那人又饮了口酒,“学问高就不能谋财害命?没想到兄弟几个做着这玩命的生意还能出你这么个呆子,满口仁义道德并不妨碍背后打家劫舍。不过王衍职微言轻而且就是一个书呆子而已,也就现在的中书令王戎还配结交我家大人,要不是当年他位在九卿,我家刺史怎么会替他顶了劫商致富的恶名,更不会把劫到的贾妃两大船宝物分与他几成。”

    刘秋不曾想到几年前那次劫船居然还有王戎的份,不由的大吃一惊,手里的“青冥”也失手掉在草丛里发出扑簌的响声。孙筠一见不好,马上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忙蹑手蹑脚的退到身后的树丛里。刚伏下身形,果见两人从另一端的帐门走出来,孙筠便在后面学了几声蛤蟆叫,其中一人向这边探探头,骂了两声就拉着另一个人转身返回里面。

    蛤蟆叫本是这次约好的回撤信号,确实这次已经听到足够多的消息,眼前这伙水盗足有二三十人之多,不知道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同伙,动手并不是上策,更何况平叔这头目并不在这里,撤退才是上策。不一会儿八哥那边也传来两三声蛙鸣,几个人于是逐渐摸索着向岸边返回。回到渔船上,孙筠把刚才的经过和八哥复述了一遍,八哥思索片刻说道:“王家的事你们来考虑,现在这伙水盗确实如我们所料把新据点放在濡须,这是我们这次行动最大的收获,后面我只要带几个人把这里在打探清楚就好。”

    孙筠点点头,“我回去可以再派几个人过来,不过既然我们在暗处,人并不是越多越好,可是现在我们刚到湖口,濡须口两岸是几十里大山,湖里还有几十里水域,你只带几个人如何探查得完?”

    刘秋轻轻地赶了赶身上的蚊子,此时已是初夏,水滨的蚊虫几乎能把人吃掉,于是心中便有了主意,“我记得上次在津湖围剿这伙人时三小姐就说过他们并不是一伙悍匪,很可能只是石崇用钱财驱动的趋利之徒。刚才我看到邬寨已在修补,旁边还有营建所需要的木材和竹材,看来他们真是想在这里安家。这一带几十里内只有这处荒弃的濡须坞最方便搭建水寨,但也最容易被发现。濡须坞是东吴当年着力兴建用来防卫北方的军事堡垒,很多人都知道这里,这附近山川胡泊超过百里,他们却只选了这处最容易的所在,由此可见他们是何等懈怠。现在新营地至少还有一半没有完成,只是在补寨墙,瞭望楼和寨内的房屋都还未开工,刚才在帐篷外我听到他们仍旧在喝酒吃肉,想来并不十分上心。现在已经入夏,水上的蚊虫蛇蚁几乎能把人活吃了,他们在舒适得多的邬寨尚且如此懒散,更何况要在湖中或者远处的山上再里据点,依我看他们只会把打劫所需的船只在湖中找个地方一扔就完了。”

    八哥听完点点头,“我觉得有道理,后面我们只要在湖中找寻就应该很快找到。长江不比邗沟那样水流平静,想要在湍急得多的江面上抢劫必须要有大船,这种船在湖中很容易发现。”

    孙筠也说道:“湖西岸靠近合肥,那里并不利于隐蔽,只有东岸濡须口附近和南岸的巢底部最适合隐蔽,但东北岸边不远处是居巢县城,我想他们更会把船停在东南方山后的岸边,那里人烟稀少又不在出湖入江的必经之路上。在濡须口借用水寨并不是长远之计,毕竟它在巢湖入江的必经之路上,很容易被发现,我想除了是他们人懒散外应该也只是临时之计。但现在已入夏,如果完工后那个平叔不满意想再向湖内或者山上迁移另筑新寨,总要等到明年才行。如此看来他们确是新来此不久,既如此,我们就趁机将他们一举消灭。”

    想着芜湖的水上的船只不能一直没人,孙筠这才和八哥简单交代下把他们留在这里继续侦查,自己则和刘秋一道返回中江。

    回到船上,孙筠加派几个手下到濡须帮忙,然后才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吃过早饭,两人在船顶层焚上一盆艾蒿,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毕竟昨晚的发现已经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眼下的局势。

    “现在连王戎都卷进来了,你后面要怎么办?”孙筠知道刘秋和王敦的关系,多少有些替他难过。

    刘秋从腰间取下“青冥”短剑,低声说道:“王家丢了洛阳权贵那么多财货也毫发无伤,我们如果想告上官府或者向那些人透露消息估计很难翻出什么风浪,上次王敦身后有公主不也是不了了之。”

    孙筠向他身边靠了靠,安慰道:“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王戎的真实面目,平日里只知道他才华横溢、身居高位,不想暗地里不仅敢劫掠贾后的财货,甚至连自己族人都不放过。”

    刘秋长舒口气,“之前他和王衍一直明里暗里的劝我帮孙秀从你干爹处打探南海贸易的事情,我只以为是孙秀许了很多好处让他们一时头昏,不想他们比我想象的还没有下限,只是想不择手段的捞取钱财。”

    孙筠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否是说王衍和王敦也参与到了此事之中?”

    刘秋抬头看了看她,“王衍虽平日避讳谈及钱财,但其妻郭氏爱财如命尽人皆知,即使他没参与,王戎也很可能要花些钱财才能摆平郭氏。至于王敦,上次我们同行时他曾说过船上并没有他的货物,只是王戎也曾象对待我一样空口许诺过只要顺利押船回到洛阳就赠送高额货物给他,现在看来他当时应不知情。”

    孙筠想到几年前刘秋和王敦在长江上被劫的事情,就说道:“先前我们以为只是石崇派人在江上劫了贾后和王家的货船,既然现在我们知道王戎也参与其中,而那被劫持货船的交易和押运又都是他亲自安排,这倒让我觉得那些劫匪很可能并不是从江上偷偷爬上的货船,而很可能是事先就在船上安排好的水手或者船工,所以那天你们俩都是被预先下了迷药,后面无论是有人报警还是被推下江中,都是演戏给你们看罢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把我们在船上直接杀了不是一了百了?所以我一直不大明白为何是把我们仨捆着扔到江里。”事实上刘秋对那次被劫还是有些疑惑。

    孙筠毕竟从小在水上长大,对很多水上的营生都了如指掌,“如果替别人押货或是钱财回来后说钱货被劫丢失,为了不被人怀疑通常都是要么找几个人顶罪或者有个对方甚至第三方的人在船上差点死掉最后来证明船确实是被劫的。”

    听到这里,刘秋有些明白了,“难道我和诸葛京就是那个第三人?”

    孙筠微微点头,“王敦本来就是王家人,又是没成亲的驸马,所以王戎和石崇必然不会杀他,否则即使公主没有过门可以退婚但皇帝一定不会放过此事;诸葛京当时是太子舍人,能被派到武昌押船必然深受贾后信任,因而也就成了最好的劫船见证人。王敦和诸葛京一醒来就躺在江都不远的沙滩上,而且两人离开不远,很明显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的。那里离丹徒很近,离扬州治所所在的建邺更近,很方便他去报官。而只要一报官,出于事态的重要性,扬州牧和刺史必定会在全州范围内寻找被劫船只和你的下落。再有你说过那天和王敦喝的是同一壶酒,喝的也不比他多,但后来王敦到吴郡看你时说他从沙洲上获救时问过渔家,他第二天一早就在沙洲上醒来了,而你却一直漂流到长江口外的沪渎,呛了水还撞断了肋骨后仍然不省人事,而且事后也不记得是如何在江水中飘荡的。”

    刘秋觉得她说的有点玄,“难道不是我落水后被江水呛得晕过去了?”

    孙筠见状,只好更耐心地给他解释:“可是那样你就没法证明王家的船被人劫了。最有可能的是你被绳子吊着扔到江中,昏过去后又拉你上来喂过一次迷药,然后把你的头浸在水里,打断你的肋骨,扔到岸边就可以了。”

    刘秋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可为什么是在沪渎呢?”

    孙筠说得有些口干,吩咐人去拿了两盏茗粥,“既然要伪造你九死一生的状态就不能让你漂的太近,那样即使断了肋骨,但呛水不会太严重,也容易找到些,而且建邺到江口,两岸的四个郡是丹阳、临淮、毗陵和广陵,但沪渎则属于吴郡。”

    刘秋的眼睛闪了两下,“难道是为了专门让你干爹知道?”

    孙筠拿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我也是刚刚想到,那一带江北岸是徐州,江南岸是扬州,如果石崇他们想让王敦醒来后迅速把消息扩散出去,就只能找一州的刺史去报案,但江北徐州的治所在彭城,有几百里之遥,徐州最近的临淮和广陵两郡也都超过百里。南岸扬州治所建邺就在江边,而且距离只有几十里,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一到建邺,凭着贾后和王戎的名声,扬州刺史一定会迅速通知州内所有郡县动员一切力量找人找船。所以盗贼放置你最合适的地点必定在南岸扬州的三郡。按常理,丹阳郡太近,那里只适合放下王敦,毗陵郡位置其实最合适,但王戎大概还是对通往广州商贸的秘密耿耿于怀,希望能让干爹在营救你的过程中漏出些纰漏,最好能把我们的大船和几千水手全部声势浩大地派出去,或者接待州府差役和王敦时漏出些马脚,故而把你扔在顾家和陆家势力所在的吴郡海边。”

    刘秋也从船伙计手中接过茶碗,“顾家久居吴县我知道,但沪渎那边似乎就离了很远。”

    孙筠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大家都知道陆家世代居住在华亭,找你自然通过了陆家的关系。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发现你的渔夫其实也在陆家做过短工。沪渎那里有一条江直通到陆家的宅邸门口,那一带有很多鹤,从前我还曾到过他家看过,士衡最喜欢闲来听鹤的鸣叫,只可惜现在他不大容易听到华亭的鹤唳了。”说到这里,孙筠的神色有些黯然。

    看到她这样,刘秋想来或许她们当年也曾是儿时的玩伴吧,不过为了避免她再难过下去,还是转移话题道:“也许由向来被朝廷冷落的南方士族找到我,会比官府找到更有说服力吧,这样船更像是被劫的了。”

    孙筠呷了口茶,“确实是这样。现在我们既然知道王戎和石崇暗中狼狈为奸,对他就会多防一手,不过我们更重要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做。那个平叔很明显去了武昌,看来他确实也看中了彭蠡泽的那段水路。那里江面和湖面相连,水势比下游还要平稳,南北彭泽比巢湖又要广大的多,回旋水域也比这里好很多,若我是他也会首选那里。”

    “可是为什么他们先去了巢湖那段呢?”

    孙筠想了想说:“可能是之前石崇找到的这些水盗主要都是在淮水和那附近的长江活动的,巢湖那段水路离那里并不远,应该是对那里有些知道的,所以才选了那一带最容易搭寨的濡须坞,故此平叔才会放心留下他们西去。而到彭蠡去查看地势也正说明他们对那里还非常不熟悉。”

    刘秋又说道:“也许这次他西去,搞不好还会去见石崇吧。不过这次他们没有了上次邗沟上密布的哨卡,想要在长江上拦截船只抢劫只怕比之前要难上许多,甚至只能看到什么便劫什么。”

    孙筠歪了歪头,“是啊,现在缺了那些哨探,他们再想劫掠船只确实要比以前难多了。我这就再派几个兄弟去趟武昌,让乌头加紧在彭泽一带扮成官船巡逻,好让平叔断了在那里设置据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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