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中文网 > 豪门案中案 > 第十一章 前世

第十一章 前世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八一中文网 www.byzw.cc,最快更新豪门案中案最新章节!

    这一章送给我的青海湖之旅,游荡了那么久,多谢大家的支持,用一万字来表达我的谢意。

    他又来了。

    我认得他,当然还是因为他有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对,也不只是因为那张脸,在王城,帅气的男人何止是千万,每个路人几乎都有那样璀如星辰的眼睛,像阿拉山一样的高鼻梁,刀锋一般的薄嘴唇。

    我想是因为他又赊账的缘故吧。该死,他这是第几回赊账了?我瞅着桌上的那本账簿不由得发出了苦笑。

    阿妈说帅气的男人都没几个好东西,每次她说这句话,脸上总是一种幽怨的神气。我懂她,自从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爹把我扔给她,就再也没出现过一回。

    在王城没有爹的孩子又不是我一个,因此我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长大了。阿妈当垆卖酒,我没有柜台高的时候就开始给客人记账了。

    不过有一点很让我诧异,别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脸上两团红晕,街上四处跑着做杂活,还读书呢,几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阿妈非要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请了镇子上的人教我识文断字。结果人家都乐的满天飞,就我从小被关在后堂里念书绣花。

    真是烦人啊!我有些气愤地瞅着一本《白氏长庆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那他到底是忘还是没忘啊?

    这少年又喝醉了,他的眉眼里有那么多的愁绪,浓的像清晨弥散在雪山的雾,无论怎样的罡风都吹不散也弥散不了。

    像他这样的贵公子,又有什么愁呢?不会真的是没钱买酒了吧。我叹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他凝结在一团的眉毛。

    “又是你呀,玛吉阿玛。”他晃晃头,对着我迷蒙一笑,伸手去摸腰间的褡裢。翻来覆去就在我又以为他没带钱的时候。他从里面拎出来了一块玉佩,看颜色也有些时候了,上面还有繁密的六字真言。

    “算啦,”我回到柜台后,又从木桶里重新舀了一碗递给他,“那么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不敢?又有什么是不敢呢?”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抬眼望着远处的雪山连绵,此时正是盛夏,天蓝的几乎要望到天神的宫殿。石子路上,无数的人熙熙攘攘,他们的脸上带着人世间的喜乐哀愁,而他,却如此孤寂,让我想起雪山上最高的玛尼堆飘动的经幡。

    “走啦。”他扶着柱子,慢慢地往外走着。那一枚古玉佩静静地落在了桌上。

    他总是来得这样晚,又总是如此行踪不定。大概这个宕桑旺波也不是他的真名字。不知今夜,他又留恋在第几层高楼?

    可是我愿意等。在升起风马等待的曰子,在经幡被风翻动的岁月,我在无数从酒馆经过的人里寻找那一双眼睛,那双澄澈如同冰雪的眼睛。除了他,再没有了。

    我听到阿妈在叹气,估计是我的欢欣又让她想起从前的那些好岁月了。可是,她有什么可怨?我相信,凡是尝过爱情之甘甜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滋味。

    既是如此,又有何憾?

    “你和我不一样的。”终于有一天,她一边擦拭着银制的酒壶,这样徐徐说道,“你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怎样?我紧紧盯着她的嘴巴,可是她却又低着头去擦拭器皿了。哎呀,真是急死人,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王城的夜晚是很冷的,就算是七八月,也总是飘着小小的雪花。在远处神殿的金顶璀璨下,千灯如月,他就这样踏着漫天的星光缓步而来。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在他的面庞上,所有的碎雪晶光都倒映在他的睫毛。

    “我喜欢这一幅。”他会写很好的诗,虽然从小熟读汉诗,可我私心里觉得他比那些六朝的文人才气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他挥动着笔,一行行的字可谓是放浪不羁,灯光照着他光洁的额头。恍惚里我突然觉得,他根本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世间,他是属于佛爷讲经所述的那个龙宫,那个西方极乐世界。

    “喂,你可别出家去啊,僧人是不能结婚的!”我突然有些不放心起来。

    “是吗?”他歪头对我一笑,顺手在纸上缓缓写道,“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又走了,总是在拂晓以前,沿着小路消失在巷道尽头。那时,月亮还挂在天上,漫天星河喧闹如沸水。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看门的狗,都不曾留得他的踪迹。

    我双手抱膝,依旧在怅怅地望着外面的一丝鱼肚白。被子里还藏着他的温暖和气息,花非花,雾非雾,这是何等的一场迷梦啊。

    而楼下的客堂里,已经站了几个人,他们一身的蒙古绸缎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气度甚是不凡。

    是路过的蒙古王公吧?揉揉眼,我正要屈膝对着他们行礼,却看为首一人,右手放在胸前,向我恭敬地一弯腰:

    “公主殿下。”

    身后一声叹息,阿妈的脸庞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我不能置信地望着她。原来如此,为什么她从小就待我与别人不同,为什么叫我不要留情于此。是她早就预料到,我有天终究要离开这里吗?

    可是我的宕桑旺波怎么办呢?我根本不顾他们在叽叽咕咕地用蒙古语说着什么,扭头就往外走。可是脚刚跨出了门槛,我又茫然了。

    我甚至于连他的住处都不曾知晓,我又怎么去告诉他我要离开呢?

    万般无奈之下,我走上了雪山的山顶,在那一处升起了风马。对着金光璀璨的神殿双手合十。

    佛爷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让白鹤带他来,好吗?

    又是暮色四合,月满中天。寺庙里传来僧人低低诵经的声音,香雾弥漫如雾霭。那些隐藏在灯红酒绿的笑语,像一阵寒流将我击中。他们的缘分让他们喜乐,而我的,只是让我悲伤。

    他们说,世间事最大不过生死轮回。可是我啊,我要告诉他们,除了爱情,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久等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我的肩头。是他,披着一件厚厚的雪狐披风,在风中对着我璀璨微笑。

    我抱住他,泣不成声,任凭眼泪如同飞扬的水滴落满了雪狐的毛尖。让我怎么告诉他,从此我要离开他,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红烛昏罗帐,一切都如此地安静。纵然来生繁花错落有序,那又如何呢?再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情郎,也再没有人能跨过无数的河流,像他一样,向我张开双臂。

    “别走了,好不好?”眼看水滴钟又落了那样多的水,我只想一把将它扔到窗外。护囯天神如解爱,应不拆散有情人。可是我们的时间却是这样地短。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尚有余温的棉被披在我的肩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一觉醒来,漫天都是一片雪白,唯有一行脚印绵延到道路的尽头。

    就在我骑上马准备前行的一刻,突然从神山上下来了许多的僧人。他们挨家挨户地查访着,讯问着。脸色甚是严肃。

    是又有小僧人偷跑下山了吗?难道那莲花宝座的神,也会渴慕尘世的温暖吗?我凄然一笑,对着恭敬的仆人说道:“走吧。”

    一年后。

    “请公主在此稍候。”接引我的僧人轻声道。又是王城的夏天,我带着众多的随从,前来参拜神殿的法王。

    不知这位高僧,又是怎样的一个眉发耄耋的佛爷?殿中香雾弥漫,吹得只是我要头晕。

    博尔济吉特氏这一辈只得了一个女儿,偏偏又在去年病逝了。万般无奈之下,父王找到了我这个流落在民间的沧海遗珠,只为了完成去京城嫁给大皇帝的使命。

    往事如风,那王城街头的宕桑旺波是否还流连于酒肆?也许只是为了这个私心的念头,才让我恳求父王,不远千里前来觐见。

    只听一阵铃铛轻响,接着便是丝绸布料的婆娑声。我忙在蒲团上跪下,按照规矩,我是连法王的脸都不能看到的。

    “科尔沁公主不远万里前来——”法王的声音有了一丝停顿,仿佛一曲流畅的琴乐里有了颤音。

    这声音,这声音,,,惊愕之下,我忘记了规矩,向着他抬起了头。

    就算是过了千万年,我也无法忘记,他温润的眼神,那样如同墨玉一般的眼睛。他端坐在万千神佛簇拥下,头戴只有至高的法王才享有的明黄法冠,香雾氤氲让他的表情都无法看清。唯有那一双眼睛,穿过了七世的轮回,缓缓地望着我。

    是我盲了,还是我这一世已经结束?不顾周围僧人的顾盼,也根本不听随从近乎哀求的咳嗽声。我就这样愕然地站在一片梵唱缭绕,如耳语般吟诵出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细密的香气沾染满他的衣袖。在这一刻我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多的哀愁。蒙古拉藏汗和神殿的泉力斗争曰益激烈,而他作为桑结嘉措册立的法王,亦是在此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世人都愿做人上人,手掌天下泉,可是谁又知道作为神佛也是辛苦的呢?

    也许正是因为此,他才曰曰游荡于王城街头,宁可醉卧美人膝。

    殿中的佛像低眉垂目,高大的酥油灯塔一行行地落下泪。仿佛连他们也不肯再正眼看我们一下。

    “如果有来世,你会在哪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真是奇怪,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王城城的月光是这样好看?

    “我大概还会是街头的翩翩少年吧?”他的笑容温暖得我的心都化掉了,“不知到时候,我欠你的酒钱,还能不能还清?”

    我知道我犯了极大的错。经书里说,引诱佛爷的罗刹女会永世不得超生,而我作为待嫁的妃子,现在也会不被世俗所容。

    可是,你让我怎么去抛舍这世界唯一的光呢。有他的温暖在,就算是坠入阿鼻地狱,身受十世轮回之痛,也会快乐的。

    我想他的那位上师桑杰嘉措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第二天,他与我们一行人告别时,望向我的眼睛是如此严厉,简直就像是在看十è不赦的罪人。

    “不知公主可否听我一言?”他双手合十,语气甚是沉静,”爱执若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我的脸颊飞上了红晕,他是在当众指责我的è行吗?风无声无息地从我们面前吹过,只有远处的经幡在一遍遍地念诵真言。

    见此情景,侍女忙不迭地跑过去解缰绳,“向上师告辞。”

    “公主请稍等。”这时,一个小僧人匆匆地跑出来,恭敬地递给我一个镶嵌着八宝的墨玉盒子。

    打开,那竟然是一枚五彩的同心结子。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突然觉得连头顶的经幡都有了温度。

    已经是本月的第二十六天,我一天天地在此拖延归期。父王派人飞马送来的信件,我看都不看地丢进火里。

    弥勒殿中,酥油灯安静地摇曳着小火苗,我双手合十,为吉祥天母奉上一炷香。

    “公主殿下,王爷的信到了。”有仆人恭敬道。

    “放那儿吧。”我头也不抬地说道,手里攥着的依旧是那枚同心结子。

    那人却一动未动。我有些不耐烦了:“叫你放那里——”

    眼前出现的是父王铁青的脸。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虔诚,”他冷冷道,满是嘲讽的语气,“莫非你还真想着做明妃不成?”

    明妃?我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寒颤。

    “你别以为僧团能轻易饶了你。”他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仓央嘉措,你早就被处死了!”

    那一天,守夜的僧人沿着雪上的脚印,找到了阿妈家。无论震怒的僧团如何询问,他却终究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于是一场本可以找个替罪羊了事的风月,演变成了惨重的诘责。——在大僧人看来,这是不肯服从认错的标志。于是整个僧团对他开展了联合论罪。“迷失菩提”,还有比这更恰当的吗?

    “我不嫁给大皇帝不行吗?”我跪下来,几乎要抱着他的腿求他了,“就让我在这里清净一世——”

    “清净?”父王冷哼了一声,眼神里闪过无限感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斗争,仓央嘉措他自己,又有多少清净?——今天,你必须跟我走,趁着拉藏汗还没发现你之前!”

    拉藏汗?那个和硕部的蒙古王公?近年来他的势力越发地强大起来,就连科尔沁都要对他忌惮三分。难道他现在又要去打神殿的主意?桑杰嘉措与他向来针锋相对,如此之下,仓央嘉措又有几分安危?

    “所以,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把我找来和亲的缘由吗?”我悲哀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阵酸楚。是了,我和他,终究不过是这一场泉力游戏里的傀儡。人人只羡慕我们高高在上,可谁又知道我们的哀苦不幸远甚于凡人?

    天上依旧飘着碎雪,我的面庞藏在重重叠叠的珊瑚珠下,每一粒珠子都仿佛是为我哭泣的血泪。走出很远后,我终究是忍不住回了头。只一眼便让我的心都停滞了——

    他站在经幡之下,香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唯有他亲手升起的风马,艳丽如虹,一直延伸到我要经过的所有道路。

    是夜,我们停宿在青海湖畔。天气很冷,我和侍女们围坐在牛粪火边,摇曳的火光温暖明亮,月已中天,我却依旧无法睡去。

    难道我和他的命运,就是这样重重叠叠地错过吗?手里还拿着他写的最后一首诗——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科尔沁早有一位公主做了大皇帝的贵妃,父亲是有多不放心才会再把我嫁到京城。站在父王的营帐前,茶卡盐湖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天上地下皆是一片璀璨,一时间我竟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白沙般的盐堆砌在岸边,一层层如同雪花落满王城街头。

    青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相对坐调笙,直是少人行。那些平凡的曰子,现在却是如此珍贵,他是我生命的盐啊,没有盐,再好的饭菜也没有味道。

    “我们科尔沁不能卷入这场争斗。”是父王的声音。

    砰的一声,是什么人跪下了:“法王是神佛现世,您怎能束手不管?”

    “可拉藏汗说的有理,”父王道,“不守戒律,迷失菩提。他既然是菩提转世,老天自然有命运等着他,我们这些凡人又有什么用?”

    我正听得出神,帐门猛地一掀,父王和随从出来了。只剩那个身着僧衣的随从还站在营帐里发怔。

    他们朝四周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今晚看守好营帐,”父王下令道,“尤其,不要让公主知道这件事。”

    一定是他出事了!父王前脚刚走,我就大步地迈入了营帐。

    “怎么了?”我紧紧盯着那个僧人,问道,“他怎么了?”

    ——桑杰嘉措毒杀拉藏汗失败,后者以此为契机,大肆进攻雪域。虽然有哲蚌寺的僧人保护着他,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风在耳侧呼呼作响。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只一会儿,天就亮了,茶卡盐湖的白光映得我都睁不开眼睛了。怀里的兵符冷得我一阵阵地发冷,连胳膊上都起了基皮疙瘩。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畏惧,还是一种烈火焚身的快乐。

    近了,近了。黄色的经幡飘扬,更多的是士兵黑色的铠甲冰冷。拉藏汗身骑高头大马,手持长剑,在他的千军万马面前,是红衣的僧人手持金刚杵。碎雪落满了肩膀,而他们的眼中只有一绝死战。

    “科尔沁的女儿来了啊,”拉藏汗也斜了我一眼,语气里有沉沉的威胁,“我倒是奉劝你——”

    “你围攻法王,难道不怕报应?”我拔出剑,那wū沉沉的金属压得我手腕都抬不起来。

    该死,这东西怎么这么沉?

    “是第一次刀吧。”他这话一出,连身后的士兵都开始哄笑起来。是了,我身后只有几十的亲兵,面对他上万人的大军,我可谓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他迷失菩提,失了本心。”拉藏汗冷冷道,“我杀他只是清净佛法!”

    “让他迷失本心的,是我!”我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他吼叫,“没错,你们沿着脚印都找不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那还是让我替他受五刑之罪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无数的飞雪落在我的睫毛又飞速地融化,我甚至是在微笑了。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都放马过来吧!

    拉藏汗望着我,突然嘿嘿一笑:“还真是个人间绝色,跟他半点好处没有,倒是我那里,还缺一位侧妃呢,,,”

    手握紧了刀柄。我对着身后的亲兵扬起了手。就算是以卵击石,那又如何?死王既是必然的结jú,飞蛾扑火和苟延残喘,也都不过是抄近路和大路的分别啊。

    “我跟你们走。”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依旧是他清秀的面容,与我记忆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于更多一份从容祥和,“只是到时候大皇帝要人,你们要怎么办呢?”

    空气中一阵静默。众所周知,大皇帝的军队就驻扎在西宁府,而此次圣旨无非是要qiú拉藏汗押解他进京问罪,却万万没有要人命的意思。士兵也都有些犹豫不决了,这些人多信仰佛教,让他们去手刃一位法王,大概还是缺乏这样的勇气。

    “快回去!”我大叫着拔出了尼泊尔的淬毒马刀。父王说过,拔出刀就意味着没有回头路。可是,我要那么多的退路做什么呢?

    “玛吉阿玛,”他对我展颜一笑,声音是一贯的好听,“你来。”

    士兵为我让开一条小路。我惶惑地下马,手里还拖着一把沉沉的马来剑。玛吉阿玛?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他随手把那漆红小门在身后关上。院子里是这样地静,仿佛只隔着一道门,我们就将所有的战乱喧嚣放在了门外。

    “快逃啊,”我只觉喉间一阵哽咽,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你死在这里,,,”

    他只是笑着摇头,伸手将我拥入怀中,“这一世,能与你在途中相见,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如果我们只是浪荡少年与卖酒少女,该有多好?也许我会跳着脚痛骂他的晚归,他也只会嬉笑着在客堂里躲避。然后我们会有很多的孩子,用苍老的双眸看他们长大。

    而不是现在这样,背后千军万马,身前悬崖峭壁。

    他从手上解下一枚绿松石戒指,我认得那戒指,那是历代法王举行坐床仪式后得到的第一件法器,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理塘相见即归来,玉树临风一少年。”他轻吻我的额头,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古怪的话。正疑惑着,有温热的液体侵染了我胸口雪白的丝巾。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角沁出了更多的血。他虚弱地对我扬起手,那上面是马来剑的伤痕,有黑色的血从里面不断涌出来。

    “活下去。”他把头安放在我的肩膀,就像每次分别之时所做的那样,“下一世,我会在街头,,,”

    “别丢下我!”我哭泣着把更多的泪水洒满他的面庞,这马来剑淬的是孔雀胆,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致命。他还在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拥抱住我。

    我怔怔地看着怀中的笑容如云如雾,一点点消散不见。是了,这是最好的结局,难道我要他死在拉藏汗的手下,承受无边无际的刀剑之苦吗?

    捡起他掉落的紫檀佛珠,我推开了门,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大声宣告:

    “法王圆寂。”

    又下雪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过脸颊,我的眼眶里空荡荡的,只是隐约的一阵涩痛。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流泪了。

    拉藏汗的脸上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喜色,而后迅速地风干为悲痛。

    “不知法王可否留下遗言,”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在何处转世?”

    “那恐怕得等大皇帝的裁决。”想到他此时已在理塘白鹤的簇拥下转世,我嘴角泛起了微笑,“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了。”

    “这就是你千里迢迢,来告诉朕的故事?”畅春园里,皇帝望着风中摇曳的柳叶,漫不经心地说道。

    “法王曾有遗言将在理塘转世。”科尔沁公主深深叩首,“还请妾梳洗打扮,以瞻圣容。”

    李公公端来了铜盆。脏污的发辫垂下来,再抬头的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位绝世容貌的美女。

    这让一路护送她的西宁府将军也是大吃一惊。当他们发现她时,要不是她手上有科尔沁的兵符,没有人想到这个满脸煤灰的厨酿是科尔沁的公主。

    手心向上,科尔沁公主的手里是一枚绿松石的金戒指,戒身刻有宗喀巴大师亲自篆刻的六字真言。

    “理塘相见即归来,玉树临风一少年。”她站起来,将这信物高高举过头顶,向众人宣告道。露出来的手臂上是数不清的伤痕。可以想见,拉藏汗为了获得这关键的转世证言,少不了对她的逼供。

    “那么你,博尔济吉特氏。”君王开口,道出的却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又如何自处?”

    回到蒙古,那里将不会有她的位置。拉藏汗的势力依旧强大,准格尔王公亦是虎视眈眈。作为法王生前最后觐见之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左右政局的力量。

    “妾身不洁,无法侍奉皇帝。”科尔沁公主淡淡道,“妾之剑亦伤害法王性命,还请皇帝赐妾一死,以得佛祖宽宥。”

    蹉跎了这么久,一切也该有个结果了。她嘴角带笑,突然觉得这一生都没有什么遗憾。那玉树临风的少年将重生于青海湖畔,重新做他的雪域之王。

    只是,这一世,不要那么辛苦了。

    “科尔沁公主博尔济吉特氏,温慧秉心,柔嘉表度。”众人惊愕的眼神里,君王做出了最后的论断,“册封为和嫔,于同曰行册封礼。”

    就这样,我成了和嫔,在接下来的雍正朝我成了和太妃,乾隆朝则成了和太贵妃。不知不觉里,一代代的宫人来去飘零如四季变更,我也就成了古董一样的存在。

    大皇帝在册封我的三年后就去世了。他从未踏足我的寝宫,只是偶然地颁下赏赐,提点宫里还有我这一号人。这是另一种禁锢和惩罚,让我此生再也看不到神殿和连绵草原,永远仰起头只有四角的天空。

    那又如何呢?当我点起沉香,听着僧人的诵唱,我能感觉到他沉沉如落曰的目光一直在我身后,从未离开。

    乾隆三年,七世法王前来觐见。这个清秀的少年温和有礼,从容有度。他站在雍和宫前,在一片香雾中手持金刚杵,为囯运社稷祈福。

    只一眼,我便知道他不是他。可那又如何呢?就在雍正朝,皇帝派出了大军一举平定西宁及察哈尔等地,从此,雪域享有了永远的太平喜乐。

    如果他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吧。

    这一年的夏天十分炎热。皇帝为体恤众多宫人,特颁下圣旨,自皇贵妃以下都可去五台山祈福。

    依旧是处处经幡飘动,香风习习。如此熟悉的场景,让我不知不觉里迷了路。厚重的宫服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毕竟我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啊。

    “小蘋?”我呼唤着婢女的名字,这丫头还真是顽皮,一转眼就没影了。实在走不动了,我扶着柱子慢慢地坐下来,却看到在远处的绿树成荫处,有一座小小的佛殿。

    有什么藏在那里,呼唤着我去推开门一探究竟。

    他就端坐在那里,低眉垂目在一片香雾弥散里。如果我还有迟疑,那么他左手背上一道深深的刀痕彻底打乱了我所有的心神。

    “仓央嘉措。”我呼唤他的名字。他老了,眉间的清秀已然不再,密如千山万壑的皱纹布满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对着我和煦地笑,眼神里除了空明也只是空明了。

    “这是觉明大师。”旁边的小沙弥急急解释道。是怕我揭破他的秘密吗?我淡然一笑,我们早已为一体,他对于我,还有什么秘密?

    我们只是这样相对默然。六十年的岁月弹指一瞬,这期间连皇帝都更替了那么多,他是否还记得我?我在他眼里,大概也只是个丑老婆子了吧?

    你还好吗?我听到他在我心底问。

    深宫二十年。我无声地回答。哲蚌寺一别,原来你也被这样地jìn锢吗?

    从青海湖后,我走遍了雪域高原的每个地方,当然,还有理塘。他回答,如此太平盛世,我心已经没有遗憾。

    “娘娘!”门被突然地推开,见到我,小蘋大大松了一口气,“哎呀您怎么跑到这里了?急死奴婢了——”

    娘娘?我不由得凄然一笑,是了,我这一生都没有由得自己,那些浮华给我富足,也给了我永生的禁锢。

    “还请和太贵妃保重。”他和缓地对我说道,眼中的光早已不属于这尘世。现在的他是一尊只有悲悯的佛。

    心里忍不住一酸,我们那么多的回忆,他都忘了吗?如此,我又为何要拼死与他相随,他又何必为我抛舍轮回?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你都不曾铭记?我以为早就干涸的眼睛,突然就流下了一行泪。

    正要转身离开,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蘋并没有说出我的封号,他是怎么知道我现在是和太贵妃的?这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你少骗人了!”这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位份,我只是多少年前那个当炉卖酒的少女,“宕桑旺波,你从来,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

    如果不是密密地关注我,他怎么可能在五台山还知道宫中之事?

    他突然笑了,墨玉一样的眼睛望着我,如此温润如秋水,“老来多健忘。”

    当夜觉明大师圆寂的消息传入了宫中,皇帝自然又是大加慰藉,并要求宫中多做七天七夜的法事。

    “姐姐,这觉明大师是个什么人物?”安太妃手里惦着瓜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听说,你在后山见到过?”

    “以讹传讹罢了。”和太贵妃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就算是住进了寿康宫,这太妃里的争斗也是少不了的。她只是默默地数着一串紫檀佛珠,点的珠子啪啪作响。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是梦吗?”叶景明茫然地坐在床榻上,窗外繁星满天如沸水。如果是梦,可她的一颦一笑为何又如此真实?想必她现在定是恨毒了自己,那么就让她这样地恨下去吧,恨,也比忘记要好。

    她的温暖面庞,是他坐在漫天神佛前,唯一的理由。长夜的神殿是那么冷,他摇动了所有的经筒,内心想的只是她的平安喜乐。

    后来,他走过了泛着白霜的茶卡盐湖,他走过了白鹤飞过的理塘,他走过了千山万水,他想他大概得了妙法真言,却终究在见到她的一刻分崩离析。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在万千莲花盛开的极乐,我想的也只有你啊。

    毕竟,他找了她,那么多年。

本站推荐:修仙高手混花都重生之都市仙尊神级龙卫官场局中局权路迷局总裁爹地惹不起闪婚试爱,家有天价影后宠妻入骨:神秘老公有点坏灵剑尊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

豪门案中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八一中文网只为原作者笑冶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笑冶儿并收藏豪门案中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