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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郡王对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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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英说过,红花的娘还道:“可这是我的女儿。”

    梅英笑道:“你卖了她的,就不再是你的女儿。”

    红花的娘大惊失色:“看这嫂嫂说的,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

    见她糊涂至此,梅英轻啐:“就当是块猪肉吧,你自家养的,卖了的,收过钱就是别人家的。再说红花也不是块肉,她是个人,你卖给老太太的,就是老太太的人,如今给了奶奶,就是奶奶的人,只有奶奶才能管她怎样,你来要点钱也就是了,话要少说。”

    又挑一挑唇角,不见得是笑,就只能是有点儿鄙夷。

    “也别总来要钱花用,上回红花给你寄五百两,她得了国公府赏赐金子那回,还不足够吗?”

    红花的娘倒吸凉气,气急败坏:“她还敢私放的有金子?”拿出撵猪的气势,叉腰就要往里去和红花算账。

    梅英有身子不能拦她,就没有身子也不想去拦她,果然红花不喜欢她的娘理由不少,自顾身份上来,急喝命小丫头:“拦住!万掌柜的养伤呢,奶奶都要给他报仇去,这家里的人谁也去打扰他?”

    几个小丫头,刚才还对红花的娘笑脸相迎,在她到来以后,因为巴结红花更是天天笑眉笑眼的对她,这时七手八脚地上来,把红花的娘拽出去。

    在院门内的花架子下面,打春就要发绿芽的凌霄下面,几个人埋怨着。

    “得罪了红花姐姐,您还想这里住不住了?”

    头一句就让红花的娘又要变脸,还要强嘴:“那是我的女……”下面的“儿”字还没有说出来,一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截断她,问上来:“什么是你的女儿?是你的女儿,怎么不养到家里去!养到我们家里,就是我们家的人。”

    又一个也问上来:“我来问你,是你的女儿,你管她多少衣裳多少首饰多少吃和用?”嘟了嘴儿:“你是来管红花姐姐要钱的是不是?你离得那么远,怎么知道红花姐姐是个大财主?什么耳报神能跑这样的远?”

    红花的娘上了年纪,让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小鸟儿喳喳的一抹子小尖嘴儿叼得是她的女儿这话也抛开,眼神儿也变了,面容也变了,身姿也弯下来:“喏喏,她是多大的财主,你告诉我?”

    小丫头们,全是遇到请教就要得意。

    又有面前这个总是红花的亲娘,再吵再闹也有打不断的一层在内,刚才和红花娘吵的最凶的一个,又抢着告诉她:“红花姐姐的钱一年到头全放到奶奶铺子里生息,你说倒有多少?”

    庞大模糊的数字出现在红花娘的脑海里,让她眼珠子就要翻出来,但具体是多少呢,她也不知道。

    “就要和万掌柜的成亲,万掌柜的更是一个大财主。”

    这句红花娘爱听,她细细打听赶着小丫头们叫姑娘:“对我说说他开的什么铺子?”大财主,想来:“不是珠宝铺子,就是金银铺子?”

    小丫头愈发看得她傻,有几分讥诮露出:“万掌柜的还要开铺子吗?”

    “他说句话就是铺子。”

    “他不开铺子已经算计不完别人的钱,还要开个铺子,你老想全天下的人都亏本钱吗?”

    红花的娘是个没见识的人。

    在她看来,从红花手里挤出一年的数两银子,就是天大的钱。骤然有锭五十两给她,红花进京后,宝珠开了铺子,红花就有钱了。

    又有袁将军进京后就不再装穷,不是小城安家呆时,众兄弟衬得他最差那模样,时常赏红花钱,瑞庆公主当时还是小殿下,去看宝珠赏钱给人也是大手笔,红花就寄个五十两给她的娘,她的娘接到钱几夜没睡好,半夜起来看怕丢失,总以为女儿当了贼。

    有心来看,又京里太远。京里尚且嫌远,她没有出过门的人,更不敢来边城。不是万大同银子给的足,还有红花寄回去一次五百两的——犹豫再三怕把她的娘吓倒才寄——把她的娘弄来看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过来看宝珠无限富贵,主人家的富贵对下人们好,红花的娘自以为懂得,不放心上,就一心只研究她的女婿是什么营生。

    今天她听到小丫头的话,自己的猜想得到膨胀。

    给她五十两、五百两的,她都害怕,何况是万掌柜的算计天下人的钱?她那心里滴溜溜转个不停,还想着发问,卫氏远远的叫人:“红兰,死丫头们,全跑哪儿去了,茶也不管,衣裳也不熨,”

    “全是你害的,我们还要当差呢,”小丫头们一起埋怨红花的娘,散开跑走。各自从另一个院门、或是房后面出来,对站在二门上的卫氏陪笑:“去厨房看给万掌柜的熬药呢。”

    卫氏带着她们进去。

    红花的娘心中疑心更起,闷闷回房。

    ……

    宝珠在郡王妃房里已经不生气,但还沉着脸儿劝不好的模样。

    郡王妃含笑:“我都答应你了,你就别再不喜欢。你呀,还是个孩子,肚子里又有了,怎么能和别人去生气?”

    “那也不能由着人欺负我!再说等准备停当,我也就满了月子,万掌柜的也能好,我要和他们好好算算!”虽然有郡王妃百般劝解,宝珠也还余怒未息:“我丈夫不在家,就能由着人欺负我吗?”

    更是忿忿:“苏赫也想来欺负我!算什么!这又有这起子人来欺负我,又算什么!”

    郡王妃低下头微微一笑,又想到自己和母亲说过的那句话,当宝珠不是宝珠吗?宝珠来了脾气可是雷霆般怒。

    “凡我能帮的,我件件儿答应,好了,现在回房去歇会儿吧,不要生气,只管筹划算计去,真是等全安排好,你也是能出了月子。”郡王妃欢喜起来,问道:“但不知你要生个男孩子,还是要生个姑娘?”

    笑眯眯对着宝珠:“我说请个稳婆给你看看,算起来也应该可以看到,但母亲不答应,”带着神秘:“母亲说是男孩女孩她都喜欢,又说乱看什么,孩子在肚子里要不喜欢,也是的,只要生,都好。但你呢,我还是想听听?”

    宝珠刚才生气俨然一个大人,这会儿嘟了嘴儿孩子气又出来:“欠好些债呢,生下女儿来给沈家,生下男孩子要给苏大人,还要再生一个孩子给梁山王府,姐姐,你说可气不可气?竟然没有一个孩子是我定的亲事?全让表凶一个人定得干净,这太没有道理了!”

    郡王妃才不生她弟弟的气,但宝珠正表示不高兴,郡王妃就装出来:“真是的!”宝珠大喜,以为姐姐要为宝珠说几句抱不平的话,郡王妃却道:“没留一个给我定亲事吗?该打!”

    宝珠幽幽然地黑了脸儿,宝珠管生的,都没有落下来一个,姐姐你还是靠边儿呆着的好。

    这就回房,倚在榻上想心事,耳边少不了卫氏絮叨:“没生孩子以前,不许你出这府门,不许你当什么差!那庄大人我看明白了,就是个催命鬼儿!他手下没有男人给他用吗?凭什么来求奶奶,还有那赵大人,小爷不在家,他一天儿来一回,我说小爷不在家,你少会外面男人……”

    宝珠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面上把懒洋洋给卫氏,心里却在盘算着谁敢打伤万大同,见红花奔进来跪下,面有泣泪:“奶奶,我求您一件事情。”

    “万掌柜的怎么了?”宝珠吓得一个激灵。

    卫氏想骂红花,见到红花伤心,勉强忍住。

    “他还没有醒,是我,我想今天就嫁给他!”红花哗地流下泪水,把宝珠和卫氏全吓魂不附体。

    这里面两个人,卫氏是看着红花长大的,宝珠是和红花一起长大的,都知道红花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事情打倒的人。

    卫氏也忘记骂红花来吓到宝珠,比宝珠更急的握住红花手,颤抖着问:“万掌柜的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许你守着!年纪轻轻的,嫁个丈夫才是好啊。”

    宝珠也哭了:“红花你放心,出多少银子都要救过来万掌柜。这事情一出来,孔掌柜的就去大同接医生,你放心吧,小贺医生你还不相信吗?”

    “可这不是女人生孩子的病啊,”红花泪如雨下。

    卫氏觉得哪里不对,定一定神,明白了,骂出来:“红花你晕了头!也是进过宫杀过人,算见过大阵仗的人!小贺医生只会看女人生孩子吗!他是全都看,对了,除去骨科他不看!”

    骂到这里停下,回头问宝珠:“奶奶该再去个人追上孔管家,让他再把正骨张同请来。”宝珠颔首:“不用担心,孔管家他懂,他说过同时请来。”

    卫氏顿觉放心,这一放下心,力气恢复,一步蹿到红漆镶云纹有灵芝瑞草的条几前面,上面有个双耳青花瓶,抽出里面的鸡毛掸子,对着红花重新回来,空中挥舞掸子:“找打吗!他还没有醒,你就当他要死了,你就想当寡妇了!奶奶正不痛快,这房里的人听着,不许有一个跑来吓奶奶!”

    红花是卫氏当年手里调教出来的,余怒犹在,站起来就往外跑,进来的本意这会儿才说出来:“我不是说他醒不过来,啐啐,妈妈不许咒他!我是想侍候他,怕有人说闲话,反正要成亲,不如成了的方便!”

    “你还知道害臊!我都为你稀罕!那拿大扫帚追着打的时候,全家人装看不见,你以为没人背后说闲话。”卫氏直追出去,宝珠在后面让逗笑,笑不了几声,又继续歪着,进来一个小丫头给她揉着腿,重新去想心事。

    ……

    月色悠静,万大同醒来的第一眼,就是见到红花熟睡的面容。她伏在床前,面庞上有月光痕迹,但不注意的看,就看成泪痕。

    万大同一阵惊喜,红花守着我?正要不惊醒红花,惊喜让他胸前剧痛,猛咳起来,红花睁开眼,正好看到万大同吐出一口鲜血在衣上。

    红花用帕子接住,又给他抹去衣上沾的血,并不慌乱。从他们两个认识以来,红花姑娘的温柔就好似春天的蚊子,尽日觅不到,指不定猛一暖和,出来三两只。

    这么难出来的事情,万大同受宠若惊。咳道:“脏……换个男人来…。”床前有铜盆,还有热水。红花向盆里倒了热水,试试温热,拧一个帕子给万大同擦着嘴角,目不斜视,只看手下:“男人会作什么?只会打打杀杀。”

    这话暗含指责,万大同咧嘴一笑,又是一口血喷出来。红花再次从容不迫地擦干净,万大笑不再敢笑,只微勾嘴角:“弄脏了你。”

    “给你擦了现在,就这一回就脏了我?你哪有这本事!”红花继续向热水里洗帕子,同时问道:“要吃的不要?”又遗憾:“这儿的医生不中用,孔管家给你请医生又没有回来。他们给的药,说是散瘀血,就是要吐出来,又说少给你好东西吃,只能吃他们说的那些,我看过了,没胃口。”

    房中像是忽然温馨起来,万大同品品滋味儿,从他睁开眼,这里就很有滋味儿,暖暖的无处不在,沁到人心脾里。

    红花正眼儿也不看自己,却十足是个妻子模样。月色铺在她身后,像极一片银色的地毯。一个想法涌上万大同心头,他遗憾这地毯不是红色的,大红的,上面衬出喜烛影子的那种,洞房花烛夜的那种。

    这里没有沙漏,就看不到是什么时辰。远听,春草似在雪下舒展身躯,随时想绿了地面,又有夜风悄下来的声音,只没有更鼓声。

    “好晚了,你该去睡了。”万大同眸光温柔:“换个人来守着我,别让人说你。”红花立即瞪过来,带着不说还好,说了正好和你算账。

    万大同又咳几声,虽然不能,也勉强轻笑:“我又哪里得罪了你?”

    “不是你,”红花小嘴儿上高挂委屈:“是卫妈妈!”

    万大同才想卫妈妈得罪你,你犯不着对我瞪眼,红花忍气吞声般说出来:“妈妈说我们两个早把人丢完了,现在再丢都没有什么可丢的,说不必早成亲,让我只管侍候你,还说我不侍候你,才会让人笑话又要丢人了,红花居然不来侍候你。”

    “哈哈!”万大同大笑两声,红花魂飞魄散的斥责他:“不要命了吗!安生着!”又把卫氏重新嘀咕:“全是她害的,她这话好笑是不是?我就知道好笑,但她拿着掸子追我,我就没功夫笑她。”

    房外同时,也有一个人提起心。

    红花的娘把耳朵紧贴在窗户上,万大同每笑一声,每吐一口血,她的心里就乱上一阵。我的娘啊,皇天菩萨啊,你还有血吐出来吗?

    白天那药灌进去,往外就是一大团的血,紫黑色的,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

    卫氏白天把红花狠骂一通,碍于大管事的面子,家里没有人敢当着红花姑娘面笑,但背后总要笑谈。红花的娘听到心中焦急。

    这是她的女儿。

    不当女儿当成摇钱树也好。

    都不能轻易的折损名声。

    红花在这里看护万大同,她的娘半夜不睡,跑到后窗户下面站着,陪着女儿。

    她的心里是不是爱她的女儿呢?肯定不郡王妃爱念姐儿,宝珠爱加寿那样的爱。她贪不贪女儿的钱呢?也是贪的。

    但她不想要红花没了名声的心思,也和她的贪一样实在。

    就像红花娘自己说出来的,卖了银簪子打点中人,把你卖到安家,因为在安家里没有爷们糟塌丫头,这心思也一样实在。

    和她后来总找红花要银子一模一样。

    和她这会儿站在这里,以后说起来就不是红花和万大同孤男寡女同居的心情一样。外面还有一个人呢,这不是人吗?

    房中,万大同喘息着笑完,要他这会儿不笑,他可不舍得。像拉锯似的笑声停下来,万大同低低地道:“我也不答应这就成亲。”

    “为什么?”红花的疑问,也是红花娘的疑问。

    红花还没有乱想,红花的娘乱想起来。她露出满意神色,这掌柜的是个知趣的人,他怕他好不了,也是的,在红花的娘眼里,这大口吐血,哪怕你吐的是瘀血,以她古代乡屯里人的见识,那叫痨病吧,离去不远。

    不想和红花成亲,也是不耽误红花的意思。

    “我要风风光光的娶你,不能病病歪歪的娶你。”房里的话却是这样。

    红花的娘张张嘴,好吧,这也不是坏心思。听红花嘤咛一声,这一声儿又悄带娇,又柔又颤,又羞带喜…。

    好似春日里风的尾梢儿,勾得看春光的人总是心痒痒的。那最后一片的落红,带走的不仅是春色,还有游人的魂魄。

    红花的娘涨红脸,这是个什么声儿,跟集市上那着红穿绿的女人有什么不同?浪声气!她这样悄骂。

    她是个一辈子不懂情滋味的人,媒婆说亲,成亲生孩子,不懂什么叫春去忧愁春来欣喜。

    这就恨上来,就要把红花叫出来,哪怕她恼呢,也不能再这腔调和那没有成亲的人说话时,又有一句话出来。

    万大同柔声:“你厌你的娘?”

    “厌!”

    红花的娘心尖子颤了颤,用得着回答这么快!

    “你知道,我爹娘家人全都没了。”万大同微叹。

    红花道:“那你也不能因此就同情我的娘,话说前面,成亲以后我当家,银子归我管,凡事儿都归我管。”

    红花的娘又满意了,这话有理!

    “国公的银子要不要归你管?”万大同虽然伤重,也依就的不含糊。

    红花挑眉头:“奶奶当那府里九分之一的家,你说归不归我管?”

    万大同失笑,又扯到伤口剧咳,只说“厉害”就又让红花手忙脚乱一阵子,红花让他不要再说话,万大同就不和红花说话,恨恨地骂:“几个人偷袭我一个,等我好了,我叫上老孔,大卸他们十六块!”

    红花凉凉腔调:“原来也没有那么厉害?”

    万大同忍俊不禁:“趁我病欺负我是不是?”

    红花大言不惭:“是啊!”

    “那,香一个怎么样?”万大同满面憋屈:“这会儿我由着你,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我倒有多窝囊?”

    然后房里没了声音。

    红花的娘很想这就用力拍门,拍到红花出来为止。但红花刚才那一个字“厌”,把她的心打成碎片。

    里面却是没有动静,红花娘的心越是跟猫抓似的。这里站不住,又不能叫女儿,叫出来也猜到母女要吵架,大半夜的没的又让这王府里的人笑话不说,由白天梅英和小丫头的话来看,就没有一个向着自己,都去巴结这没有铺子也要算计人的掌柜,和她的女儿去了。

    红花的娘恼怒上来,再也不管了。离开这里愤然回房。由着你们孤男寡女相处去吧,看这样子,你是一定要嫁他的。

    没羞没臊的,这就香上了!

    ……

    二月里的一天,青草茸茸,绿叶萌生。远山之风,带足春意,又挂着冬寒。萧观从帐篷里出来,见到校场上热火朝天的在操练,放声大吼:“姑娘们,我来了!”

    紧紧腰带正要走,帐篷里他的爹叫住他。

    早饭时候,梁山王吃的晚,正把嘴里的饭喷出多远。梁山王笑得胡子抖动,见儿子又回来,眸中闪动慈爱的梁山王道:“大倌儿,你别再这么叫了,你爹我还没有吃完饭。”

    梁山王几时听到几时要喷。

    小王爷等人出了正月才回营,对他的爹说明经过,加意渲染的小王爷自然把他说得天下无敌,指挥着一群“姑娘”,大摇大摆进苏赫的藏宝库逛上一圈,拿走他的宝贝盔甲。

    萧观不再认为他扮老鸨是丢时,“姑娘们”就全气炸了肺。

    梁山王笑容满面:“你要和他们好起来才好。”

    “好着呢,我是妈妈,他们是姑娘,哪个敢不跟我,我就不让他接客。”

    梁山王放声大笑,这一回早有准备,嘴里没饭,也就没弄脏地面。萧观又改过口来:“不让他们出战!”神气活现地:“老爹放心吧,他们不敢和我置气。”大步出去,看那架势又要找人打架。

    校场上太子党们,是姑娘的和不是姑娘的,全气愤上来。

    沈渭坐在一根修帐篷用的木头上,手里抛着地上捡来的泥块:“不把他这话打下去,等着吧,他会喊到京里去。”

    有了一笑,对连渊等人道:“这下子好了,你们再说我怕老婆,不用我说,小王爷代我出了气。”

    “你站哪边儿?”连渊冲他嚷。

    沈渭耸肩头:“当然占你们这一边儿,这不正出着主意,”挑眉头:“怎么样?揍他!敢不敢?”

    尚栋皱眉:“敢!但揍完了,起作用吗?”

    见萧观往这里走来,脸上的表情全是飞扬的,尚栋小声道:“得想个起作用的揍他法子,一次就见效的那种!”

    “行!”

    “行!”

    …。

    太子党们全回过话,萧观也到了这里。一咧嘴儿,是个笑容,左右看看:“我弟弟不在?”大家全往天上看。

    萧观哈哈:“你们不认?我老婆就要生了,他老婆也就要生了,好吧,我亲家不在?”

    沈渭念念叨叨:“生下来那个是我的。”

    “哼!”小王爷把手一挥:“我不找他了!我找你们,我说姑娘们…。”话到这里,连渊尚栋扑上来。

    王千金和白不是立即助威:“打他,小爷,给他一脚!”

    叫声传到帐篷里,梁山王离开书案,让亲兵们把早饭拿走,自挑帐帘子看了看,见儿子让压在最下面,但那拳头不逊色的在别人身上飞。

    打架的事情梁山王不管,他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交待守帐篷的人:“不要让人打扰我。”回到书案去,铺开纸笔,目光闪动先有了一笑。

    他笑的是什么?

    在他的信里面。

    “…。臣已近老迈,有子长成,恳请皇上加恩,由臣子接臣之职…。”

    梁山王老了,他早有还京的心思。但手中一摊子交给谁呢?

    忠勇王府,在圣眷上远不如梁山王和镇南王。镇南王管京郊王城护卫等,梁山王手握兵权常年在外。

    所有的郡王,包括陈留郡王他都只想到他自己,梁山王是在十年之前就和京里谈论过这件事情,把视线放在儿子身上。

    子承父位,天经地义。但萧观怎么顺利接到手,接的别人没有意见,是让梁山王头疼的事情。

    没有让郡王震撼的几仗,休想他们会服。

    人要不服你,以后事情一出子接一出子,太平不了。

    经与太子商议,与小王爷同时入军营的太子党们就比往年要多,来上二十几个,其中一个人最为耀眼,太子三近臣之一,袁训!

    太子才不舍得让表弟来陪衬小王爷,袁训从军是个意外,他自己要来的,太子没挡住。但袁训来了以后,先把郡王们对太子党们的非议堵住。

    一直嘲笑太子近臣全是白面敷粉郎的定边郡王先闭上嘴。

    随后连升三级,军中哗然一片,这升官的要不是陈留郡王的妻弟,给袁将军冷箭的一定不少。就是梁山王也弄不明白太子加意厚遇袁训的意思时,石头城太子党们让所有人闭上嘴。

    这一回又安然进出板凳城,梁山王老怀宽慰。

    袁训也不是他儿了,轮不到王爷老怀出来。但梁山王就是打心里喜欢。这就是袁训为女儿进京以后,梁山王频频来信要他归营的回报不是?

    就像宝珠说的,一个家里有人是梁,有人是砖。梁山王比宝珠还要深谙此道理。他的儿子想指望郡王们捧比登天还给,指望太子党们年青人“捧”,就要花点儿心思。必须笼络住太子党中为首的人,毫无疑问的,袁训就是一个。

    太子三近臣,袁训是出了名的和稀泥。

    和稀泥这活计,比大风起兮云飞扬其实更重要。

    用今人的话来说,这叫人缘儿好,把大家往一处儿拢,也可以换个名称叫能管理住人。

    没有袁训,还会有另外一个这样的人出来,把在军中的太子党们归着到一处,但袁训既在,就只能是他。

    梁山王乐颠颠的向信中写上几句夸赞太子有眼光的话,也就等于在夸袁训。又委婉表示袁将军有勇有谋,在当前皇上整顿军务的时候,还要留他下来才是。

    而军务整顿完毕,他的儿子也已顺利接过职位,梁山王可以放心回京,他要回京去抱孙子了。想到孙子,梁山王的胡子都乐得翘着时,进来一个亲兵回话:“昭勇将军求见。”

    “好好。”梁山王满口里应承着,把手下的信盖好,就见袁训神采弈弈走来。

    这真是个精神的年青人,他永远是眸子明亮,面容飞扬。似夏日里最中看的日光。偏生他还生得好,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都能提精气神儿。

    梁山王更是和颜悦色,如迎郡王们一样站起身来呵呵:“坐这里。”手指案几前离他最近的一张椅子。

    “谢王爷。”袁训依言坐下,有一刻对梁山王见到自己就笑大为奇怪。

    他还不知道在梁山王心里,他成了奠定小王爷军中基础的主要大石,还以为是小王爷得了好盔甲,王爷看到自己就满面笑容。

    回之一笑,袁训说正事儿:“王爷,昨天我说的话,你可考虑清楚?”他目光炯炯,中藏老辣。

    那股子猛虎下山蹿风惊林气势,似让帐篷都隐隐晃动。

    梁山王很是欣赏,但慎重以对。

    他绷起面容,表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缓缓开口:“将军!”袁训本就坐得笔直,再挺一挺胸膛,双手扶膝,准备聆听。

    梁山王却有了笑容:“啊,该叫你袁钦差才是。”

    “不敢。”袁训欠欠身子。

    “皇上有意整顿军务,不是一天两天!今年有华阳郡王的事出来,又有你们带回来的与苏赫通信,这群混帐,拿老夫不当回事,再也不能姑息!”梁山王这就怒气上来。

    面容阴得似随时可以下雨。

    “年年有内奸!今年大不相同!他们不但是要从军中下手,还要从地方政务上下手,这不仅仅是内奸,这是想制约皇上,这是想成为奸臣,这是想谋逆!”

    梁山王脖子涨得通红,也粗上一些。

    就他来看,目前能称之为权臣的人,只能是他数第一位。

    还有什么比兵权更重要的?就没有人敢抢占在他前面。

    就梁山王掌握的讯息,还不能把事情往谋逆上决断。但梁山王哪怕手中一点儿证据都没有,也要下谋逆的结论。

    他们一旦占住军中,首先制约的将是梁山王。首先打下去的就是梁山王。而制约皇上以后,梁山王这数十年辛苦而得来的得意也就没有。

    他再也不会是军中第一人。

    对着袁训狠狠地回道:“年青人!我敢从你的建议!但是你敢吗?你将要碰的可是郡王们!”他过于激动,袁训听上去总有些激将的成分,但袁训虎虎生风站起:“回王爷,末将敢碰他们!”

    “那就按你说的,我答应你便宜行事!”梁山王凛然。

    袁训退后一步,行了个军礼:“多谢王爷!”

    梁山王重有了笑容:“去吧,哈哈,你这个年青人还真是不坏。”目送袁训背影出去,梁山王由衷地道:“此人前程不可限量,光这份儿胆量,放眼朝中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要知道敢办大案子的人不少,但袁将军的出身算是一般。

    他母亲一族是国公,但他袁家哪有什么得势的人呢?

    梁山王这样想着,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袁训的亲表兄。王爷拾起笔,重新又去写信,袁训走出帐篷,胸中满怀快意。

    有了梁山王的授意,袁训觉得自己可以动军中的任何人。他同时也需要早解决这件事情,平息太子殿下的怒气。

    按照常规,袁训应该先给太子去信,等殿下答应,由殿下告知梁山王。但袁训不敢,太子殿下还没有骂他的信过来,但想来是因为他们过年前失踪,殿下还没有忍心来骂。但这平安而回,离骂也就不远。

    大同城破,你跑得人影子不知,太子不骂表弟也就骂不到别人身上。去板凳城里逛一圈儿,太子也不见得喜欢。

    袁训甚至没有敢要战利品,说宝石变卖分给陈留郡王带来的人,博得一片喝彩声,袁将军还是苦笑。

    他还敢收东西吗?大同死了那么多人。

    抖擞精神,袁训让自己喜欢起来。不心平气和的,就没法子做事情。

    先找找他的人。

    校场上围着一圈人,全在那里,中间骂声不断,一听就是萧观和沈渭的。不用过去看,也知道是打架。

    再看看另一边儿的校场,褚大跟着蒋德在练功夫,穿着他新得的盔甲,正在显摆。

    正要回帐篷里,见龙二龙三走过来。

    干巴巴一笑,龙二龙三走开。但后背上,袁训还能感受到他们鬼鬼祟祟的眼光。袁训暗中恼怒,这兄弟们又怎么了?

    前面走来龙怀城,龙八见到袁训,面色往下一沉,总带着没好气过来:“小弟,”眼神儿飘忽从天上过去,从袁训身边走开。

    袁训又在肚子里骂,这一个又犯的什么病?

    前面又过来龙怀文。

    他们两个人见面,才真的是心情如面上的锅底。龙大阴沉沉把面庞挪开,却无意中见到袁训神色轻松,眼角带笑。

    龙大诧异地同时,没有想到袁训心里在想,这就是一个死人!

    殿下都答应过可以杀他,袁训见到龙怀文时总有笑意想出来。侧身子走开,前面又过来一个人,陈留郡王。

    袁训开心了:“姐丈,”还没有说话,龙六大步从旁边走过,对陈留郡王点点头,正眼也没看袁训走开。

    面前有个说话的人,袁训忍不住道:“这兄弟几个全怎么了?”

    “哪兄弟几个?”陈留郡王明知故问。

    袁训道:“龙家兄弟,除了龙怀文,见到我全不是以前那样,又像怕我又像躲我又像讨厌我,”陈留郡王取笑:“原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陈留郡王正要说,龙七走过来。

    兄弟们中性子最墙头草的龙七见到袁训在,先是一愣,再就犹豫不决,袁训瞪住他!见龙七把各种犹豫表情全做完,还要痛下决心似的,这才走过来。对袁训打个哈哈:“小弟啊,你怎么瞧不起我们呢?”

    “今天瞧不起你们,以前瞧不起你们!”袁训反问。

    老七见到他凶,就想脚底抹油:“当我没说。”让袁训一把揪住,咬牙道:“你给我说个明白!”

    “这不是从把你找回来,我们就商议过。”

    袁训怒道:“哪几个人商议的!”

    “你放心,哈哈,没有老大。就我们五个人商议。老大和你像没解开仇,我们自然不找他。”龙七见到袁训沉着脸,笑容不由自主的出来,这是墙头草的本性发作。

    袁训冷笑:“像是你们和我以前有仇么?”

    龙七才要大喜,袁训又怒目着问:“我们解开过了吗?”

    陈留郡王忍俊不禁,见龙七在袁训手底下已经瑟瑟,悠然负手:“你让他说完。”

    “说!”袁训怒气冲天:“你们背着我说的是什么?”

    龙七蒙住,也火气上来一些,挣几下,干脆地全说出来:“你眼睛里没有我们!我们都知道!”但墙头草是不会全揽责任的,龙七在这里插句不相干的话:“这话是他们说的,不是我!”

    袁训不耐烦的哼上一声,也不去追究“他们”是谁?

    “你打石头城的时候,是小王爷带上的我们。现在想想,有你什么事儿呢?你打板凳城的时候,听说是你起的意,就不要我们!小弟,做人眼光要放久远……”

    袁训呲牙森森:“你说谁眼光不远!”

    “他们,他们说的!”龙七一指还在不远处的龙二龙三龙六龙八,趁着袁训分心,把自己挣出来,退后两步,觉得安全,道:“我也这样的看!小弟你有能耐了,有的是人用,不要自家兄弟,你行!你厉害!算你狠!”

    说过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身后是陈留郡王的长笑声。

    袁训冷笑看着龙七走远,往地上就呸:“我要你们这群废物好烧柴吗!”陈留郡王悠悠然调侃他:“烂柴有时候你也要的。”

    袁训不想回话,把陈留郡王一把推开,头也不回的走开。陈留郡王在后面好笑,想到龙七才说过的话,又加上一句:“果然翅膀硬了的,跟个螃蟹似的可以横行。”

    辅国公从他后面走出:“瞻载,你以前横行的时候,跟他一个模样。”

    还没有说上一句,就有国公出来护,陈留郡王喃喃:“女儿是不如儿子的,在京里是这样,在这里也这样。”

    这时候更大彻大悟,小弟才是个稀奇宝贝。稀奇宝贝家里出来的,自然就稀奇宝贝。陈留郡王深深“内疚”,原来以前错怪到弟妹头上,根源其实在这里。

    正要从心里对弟妹来个长篇大论的忏悔,辅国公提醒他:“王爷还在等你,不要去晚了。”陈留郡王嘀咕着走了:“总算还有眼里有我的,还好有王爷在。”

    迈步往梁山王大帐去,就见十几匹快马从营门直进来。

    东安郡王一眼看到陈留郡王,眸中闪过狠毒。陈留郡王装看不到他,却让他叫住。

    “听说你立下大功,听说你那三品的将军又立下大功!”

    陈留郡王冷冰冰回他:“没办法!你离大同最近,你装看不见我能怎么样!”

    “隔着几个山头,我能看见个什么!”说起这事情东安郡王就来火:“王爷欺负我老了是不是!大同有难,理当先支会我,怎么你大老远的跑回去!这场仗不应该是我打吗!”

    陈留郡王想我怎么告诉你,当时没认为会破大同,我是回去救稀奇宝贝弟妹呢?

    他的沉默,让东安郡王以为不想对自己回话。另一种说法叫不屑理你。东安郡王手按到剑把上,满含恶毒地道:“如果是我去,就不会让苏赫跑了!”

    陈留郡王眸子紧出针尖芒来,还能不动声色:“是吗?”

    “陈留!你吃苏赫败仗多了,你这一辈子都怕了他!”东安郡王说过,在他后面的将军们哈哈大笑起来,东安郡王也仰面大笑起来。

    夏直从后面追上来,没到就咆哮:“放屁!你们才怕了苏赫!我家郡王这一回就没怕他!”这话,已经是能证明陈留郡王是怕过苏赫的。东安郡王更是笑,陈留郡王却一把挡住要冲上去的夏直,微微地,他平静的有了笑容。

    “怕过没怕过,又怎么样呢?怕过以后也得揍他!得意过也有失意时候。您说是不是?”眼波一转,那犀利如带血刀的眸光笔直放到东安郡王面上。

    东安郡王一愕,感受到那崩山摧地的凶狠中一点儿平静,原地呆住。

    ------题外话------

    早上七点坐电脑前面的,卡的很难过。也就晚了。呃,票票还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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