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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十里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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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若兰的翠霞阁中,吴氏看着院子里君天翔送来的一抬抬聘礼,乐得合不拢嘴。

    她已经仔仔细细的数过了,一共是六十八抬,正好符合宫中的规制,让她很是满意。

    原本以为这恭王殿下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娶自己的女儿为正妃,想来这聘礼也不会有多隆重,可今天这一看,她一下子就放下心来。

    这六十八抬聘礼,足以显出恭王殿下的诚意,看来女儿嫁过去之后,这日子也定会过得顺顺利利。

    柳若兰也是满脸的惊喜,她拉着吴氏的袖子,满眼放光,叫道:“娘,你看,这琉璃翡翠樽,多么精美!还有这玛瑙玉葡萄,竟然和真的一样!娘,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宫中宝物,三殿下待女儿真好!”

    “嗯!三殿下待你,确实有心了。”吴氏心满意足的笑道,对这一抬抬的聘礼,她也是越看越欢喜。

    吴氏拉着女儿,命人打开一个个箱笼,看一样赞一样,忽然想起一事,吩咐道:“去打听一下,楚王殿下送来的聘礼是多少抬?”

    马上有下人答应着下去了。

    柳若兰不屑的撇了下嘴,讥诮道:“娘,这帝都里谁不知道,三殿下富可敌国,那楚王殿下如何能和三殿下相提并论,他能拿出三殿下的一半聘礼,已经是给足了那柳若水面子了!”

    吴氏却微微摇头,那日楚王殿下为了表达谢意,送来了整整十二箱的谢仪,那里面随便一箱,价值便不低于这三殿下送来的箱笼。

    过不多时,前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禀报,楚王殿下送的聘礼一共是一百二十八抬。

    听到这个数字,吴氏和柳若兰的脸一下子绿了。

    “娘,不可能!那楚王怎么会送这么多的聘礼给那贱人?我不相信,一定是他弄错了!”柳若兰不可置信的拼命摇头,心里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

    “二小姐,奴才绝对没有数错,奴才方才偷听得大小姐那边的人说,楚王殿下送的聘礼是皇室下聘的最高规格呢。”那下人补充说道。

    “什么!”柳若兰一听,就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连气都喘不动了。

    吴氏面部抽搐,像是被人在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她重重咬了下牙,才把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咽了下去。

    “抬下去,把所有的聘礼通通抬去库房。”吴氏挥了挥手。

    她只觉得突然之间,这院子里满满当当的聘礼一下子就变得如此碍眼,那一个个敞开口的箱子,就像是一张张裂开口嘲笑她的嘴巴。

    前一刻,还让她们如此喜爱欣赏的聘礼,转眼间就变成了让她们受尽嘲弄的笑柄。

    吴氏死死的捏紧了拳。

    不要紧,这算不了什么!

    她要让那柳若水小贱人丢脸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

    接下来的两天,若水的院中依然是一片平静。

    她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每天埋首在房里摆弄着各种药材,不但给小怜配置了许多包药茶,又制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似药非药,似毒非毒。

    她平静无波的反应被下人们分别报告给了柳丞相和吴氏,二人心中一忧一喜。

    柳丞相急得头发都快白了,他简直搞不懂大女儿在搞什么鬼名堂,眼瞅着再过一日,就是送嫁之期,她房里居然连一件嫁妆也没准备好,可她竟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那吴氏却终于松了口气,就算那柳若水有三头六臂,现去置办嫁妆,也来不及了,等后日送嫁之期,她就睁大眼睛看着她如何丢脸罢!

    至于她给自己女儿置办的嫁妆么?

    她满意的眯了眯眼,她相信满帝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份这么奢侈富丽的妆奁。

    为了女儿能够风光体面,压过那柳若水,她砸进去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这嫁妆里的每一件物事,都精美到极点。

    凡是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她全都置备得妥妥当当。

    这一夜,吴氏睡得格外的香甜,而柳丞相,却辗转反侧,直到天光大亮,仍在长吁短叹,犹未合眼。

    明天就是送嫁之日,若水的聘礼还没有半点着落。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中了若水的缓兵之计,这丫头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准备什么聘礼!

    柳丞相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想明白了。

    他顿时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

    这个丫头!自己真是太纵容她了,她难道不知道没有嫁妆的后果是什么吗?

    就算楚王殿下不介意,可还有那许多双眼睛都瞧着呢!

    这嫁妆代表了什么?代表着宠爱,富足,地位,还有炫耀!

    柳丞相猛地一甩袖子,他决定什么也不管了,如果女儿当真不给自己准备嫁妆,他就把那楚王殿下送来的一百二十八抬聘礼通通充作嫁妆,再给楚王殿下送回去,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在丢这个人。

    至于此举是否会惹得楚王殿下不快,他已经顾不得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王管家气喘吁吁的声音就在房门口响了起来。

    “相爷,快、快出门相迎,太、太后娘娘派……派人送贺礼来啦。”

    什么?太后娘娘?

    柳丞相一听,急忙正了正衣冠,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门去,只见邹太后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前院,一名瘦得像个猴儿似的老太监笑眯眯的对他行了个礼,脸上堆满了笑容。

    “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特为柳大小姐出嫁送上一点小小的添妆之礼,请柳丞相笑纳。”

    说完,手中的拂尘一挥,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高声唱念了起来。

    他每念一样,就有四名太监抬进来一样。

    柳丞相惊得差点掉了眼珠子,这太后娘娘的添妆之礼,未免太重了吧?

    就算是嫁女儿也不会准备得这般的齐全。

    各种名贵的木器家具应有尽有,光是那大小不等的床榻就各有三张。

    大到酸枝木雕花彩缓千工拔步床,小到灵芝云纹紫檀酒埕,俱是雕工细美,价值不菲。

    还有那数之不尽的珍玩摆设,彩缎衾褥,四季衣服,珍宝首饰,胭脂花粉,应有尽有。那五颜六色的宫缎绫罗,匹匹耀眼生花,那描龙绣凤的华美嫁衣,件件艳红如火。

    柳丞相看到后来,张大了嘴巴都合不拢来。

    直到侯公公念完了礼单,往他手中一放,笑嘻嘻的拱手道贺,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闭上了嘴巴,紧接着又笑得张了开来,“侯公公,太后娘娘的添妆之礼未免太重,小女受之不起啊。”

    “受得起,受得起,太后娘娘说了,柳大小姐对她有救命之恩,这点儿小小的礼物,还请丞相大人不要嫌轻啊。”侯公公笑眯眯的道。

    柳丞相心中感激不尽,这太后娘娘真是想得太周到了,他的目光扫过院中堆得满满当当的礼奁,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有了太后娘娘这许多的赏赐,水儿明天的送嫁之礼,定然会办得风风光光。

    他马上让王管家备了一份厚厚的谢仪,塞到了侯公公的袖子里。

    送走了侯公公,柳丞相刚转身回到院中,忽听得门口又是一阵喧哗,王管家脚不沾地的跑了进来,连呼哧带喘的,叫道:“相爷,快、快出去相迎,韦贵妃娘娘派人送礼给大小姐来了。”

    柳丞相的眼睛又瞪起来了。

    贵妃娘娘怎么会给水儿送礼?

    他不敢迟疑,忙迎了出去,只见一名宫装少女站在大门口,对着他娉婷行礼。

    “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为柳大小姐送上添妆之礼,请丞相大人点收。”

    柳丞相惊疑不定,连称不敢,心想女儿和这韦贵妃又怎么拉扯上关系?好端端的她为何会送女儿这般重礼。

    那宫装少女抿嘴一笑,把手中的礼单递给柳丞相,然后素手一挥,她身后的四十名太监便鱼贯而入,将一抬抬礼物送进了柳府的院中。

    韦贵妃送的这批礼物大多是珠宝器具,以首饰头面居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各地进贡而来的羽缎绡纱和云锦蜀绣,韦贵妃出手阔绰,光是彩绣的云缎锦就是一百零八匹,绡纱和缎羽各八十八匹,盛放妆奁的抬盒从柳相府中,一直排到了门外十米开外。

    柳丞相差点惊掉了下巴,还是王管家比较机灵,指挥着下人们把一抬招的礼物往若水的落霞阁中送去,落霞阁的院子里早就堆得满满当当,王管家灵机一动,吩咐人将礼物都摆放在落霞阁外面的花园里,派人牢牢守住。

    韦贵妃派来的宫女前脚刚走,柳丞相后脚回到厅里,刚喝了口茶,就看到王管家“噔噔噔”的跑了进来,马上瞪起眼,问道:“这次又是谁送礼来了?”

    “启、启禀相爷,是邓、邓太尉大人……”王管家停下脚步,抚着腰直喘气。

    “太尉大人?”柳丞相猛的吃了一惊,立马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相、相爷,不、不是太尉大人,是、是太尉大人派人来送礼,也是给大小姐的。”王管家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就算不是太尉大人亲临,他派来的人也万万轻忽不得,柳丞相还是不敢怠慢,迎了出去。

    邓太尉派人送来的礼物和前两位大不相同。

    那贺礼大部分是各地的风仪土产,还有象牙犀角等名贵物品,也有三牲鱼酒、四季茶果,最后两箱则是满满两箱小金元宝,一个足有十两重,金光灿灿,很是夺人眼球。

    邓太尉的人走了没多一会儿,王管家又跑了进来送信,柳丞相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要抽筋了,有气没力的问道:“这会是谁来啦?”

    “相爷,是九公主!妙霞公主殿下亲自来为大小姐送贺礼!”王管家激动的嘴唇都哆嗦了。

    这可是个绝对得罪不起的祖宗啊!

    柳丞相就算再累,也强打起精神迎了出去,好在妙霞公主并没有心思多应付她,只是送上了礼物,就兴高采烈的去找若水道喜叙话去了。

    妙霞公主走后,前来给若水道贺送礼的朝臣们是一波接一波,络绎不绝。柳丞相忙得像个陀螺儿,团团转,连个歇脚的功夫也没有,站在府门前迎来送往,笑得合不拢口。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开始犯起愁来。

    送来的贺礼实在太多,府里几乎所有的空地都被占满了,后面送来的礼箱只好堆在府门口,派护院团团守住。

    先前他愁的是没有嫁妆,可现在愁的却是嫁妆太多,这明天这送嫁的人手从何而来呢?

    若水看出了柳丞相的担忧,微笑道:“爹,你不用担心,一切女儿自有安排。”

    柳丞相瞪大了眼,这都有安排?

    若水笑着转开头,一眼就看到树枝上挂着的一个鸟笼子,眼睛一亮,走上前去,细细打量。

    “爹,这是哪儿来的?”

    那笼子里是一只羽毛艳丽如翠的小鹦鹉儿,小小的尖嘴儿却是明亮的澄蓝色,头顶到眼睛两侧是细细密密的虎皮花纹,可爱极了。

    那小鹦鹉见她走近,两只黑亮黑亮的小眼睛瞅着她,突然拍了拍翅膀,在笼子里转了两圈,张了张小嘴,叫道:“阿嚏,阿嚏”,粗声粗气的,竟是男子的声音。

    若水就笑了起来,转头对柳丞相道:“爹,这可是太仆寺卿吴大人送来的?”

    柳丞相笑着点点头,叹息道:“这只虎皮鹦鹉老吴爱逾性命,谁要也不肯给,今儿竟然拿来送给你做添妆之礼,也算是给了你极大的面子。”

    若水见了这绿毛小鹦鹉,极是喜爱,上前摘下鸟笼,“爹,那我可就带走啦。”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房,给小桃和小怜一起瞧瞧这可爱的小东西。

    “爹,爹!”小鹦鹉儿拍着翅膀,突然学着若水叫了起来,声音清脆婉转,几乎和若水的声音一模一样。

    柳丞相气得拿眼使劲瞪着那小鹦鹉儿,呼呼的直吹胡子,这该死的扁毛畜生管自己叫爹,那自己不也成了畜生啦!

    若水笑得直不起腰来,满院子的下人们也都埋着头偷着直乐,却谁也不敢乐出声来。

    “快拿走,快拿走!”柳丞相甩甩袖子,看也不愿看那小鹦鹉一眼,正在这时,王管家颠颠的跑进来报告说有客到,他又堆出一脸笑容,去前厅迎客去了。

    若水捧着小鹦鹉笼,如获至宝般的带回了自己院中,小桃和小怜见了,果然都十分喜爱,三个少女围着小鹦鹉,叽叽喳喳的逗它说话。

    小鹦鹉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的三个姑娘,然后昂起脖子,拍着翅膀飞到了另一边,显然是嫌三人太吵,不爱搭理,那一副傲骄的小模样,越发的逗人喜爱。

    若水房中一片言笑晏晏,前厅柳丞相那儿也是热闹非凡,而吴氏和柳若兰那厢,却是另一番光景。

    当得知太后娘娘派人给若水送来了大批的添妆之礼时,吴氏就像被一棍子抽在了脸上,好半天都在发懵,柳若兰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下人们禀报而来的消息。

    吴氏好容易才回过神来,一个劲安慰自己,不就是太后娘娘送的添妆礼吗?再多也赶不上自己为兰儿置办的那么丰盛。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那琳琅满目的妆奁时,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面孔终于被打破了,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开始扭曲起来。

    和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这些精美大气的妆奁比起来,自己为女儿精心置备的嫁妆一下子全都变得黯然无光,一样样一件件显得是那么的粗鄙和上不得台面。

    她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明天的送嫁,自己女儿所有的风光都会被那柳若水所抢走,自己的女儿,将会成为全帝都人口中的笑柄。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吓得柳若兰连忙扶住了她,在她胸口连连拍抚。

    吴氏刚刚缓了口气过来,马上又接到了下人传送过来的消息,说是韦贵妃娘娘也派人给大小姐送来了添妆礼,抬礼奁的人连府门都进不来,礼抬箱笼都堆在了府门外。

    听到这里,吴氏两眼发直,只觉得胸口狠狠的憋了一口气,突然“咯”的一声,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柳若兰吓得手脚都软了,眼泪直流,拉着吴氏一个劲的叫“娘”。

    吴氏吐了这口血,心里反而觉得舒服多了,她狠狠咬了下牙,想着自己还有不少的珠宝首饰,还有自己当年带来的陪嫁,到时候一鼓脑全拿去给兰儿充作嫁妆,就算是比那柳若水少一些,也总不会相差太远。

    她扶着柳若兰的手站了起来,正准备去库房翻找一下自己当年的嫁妆,紧接着,接二连三报上来的消息让她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登门前来道贺的当朝显贵,竟然像是约好了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送来贺礼,可偏偏每一个贺客,都指明那礼物是送给柳大小姐做为添妆之用的,明明柳府中是两个女儿同时出嫁,可这些人就像是瞎了眼珠一般,眼睛里只有一个柳若水,没有她的女儿柳若兰。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这每一个送来贺礼的客人,都像是在吴氏和柳若兰的脸上抽了狠狠的一巴掌,打得母女二人晕头转向。

    吴氏脸如死灰,心也如死灰,脑海中只是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道贺送礼的客人从上午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这才变得稀少起来。

    柳丞相终于可以歇了口气,用过晚膳,便带着一匣子今天收到的厚厚礼单,来到若水院中。

    父女二人在灯下查看礼单,若水听着柳丞相不停的啧啧称赞,唇边挂着盈盈浅笑,并不说话。

    这些添妆之礼中,除了邹太后、韦贵妃和邓太尉之外,就数孟右相家的礼单最为厚重,柳丞相心中明白,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张礼单放在若水手中。

    若水接过来瞧了一眼,也是心下了然,这孟右相几乎是将给自己女儿准备的嫁妆都送给了自己,最让她感触良深的是那一件件孟依云亲手所制所绣的大红嫁衣,还有男子所穿的四季衣袍,头巾鞋袜,一针一线凝结着的尽是少女眷恋思慕的情怀,不禁唏嘘感叹。

    孟姐姐居然把这些全都送给自己,这一份情义可比她今日收到的所有妆奁加起来都要贵重得多了。

    忽然听得柳丞相“咦”了一声,若水转头问道:“爹,怎么了?”

    柳丞相拿着一张礼单,看向若水的眼中露出凝思之色,沉吟道:“这姬家和为父并不相熟,怎么会平白无故的送你这样一份大礼?难道你和姬家那小子有什么瓜葛不成?”

    “姬家?”若水侧头想了想,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来,道:“可是姬修文?女儿和他并无什么瓜葛。”

    “嗯。”柳丞相点了下头,他相信若水说的话,可是这份礼实在是贵重之极,而且点明是送给若水做为添妆,却让他有些不敢接受,他把礼单交给若水。

    若水接过来一瞧,也是吓了一跳,只见礼单上写着:塔娜东珠十斛,明玉璧磬二十件,紫檀架珊瑚屏风五座……

    她只瞧了一小半就皱起眉来,父亲说的不错,这份礼实在是太重,而且全部都是金银玉器之物,看着这份礼单,她脑海中就蹦出来三个字:暴发户!

    这姬家是想拿钱来砸死人么?

    “果然是财大气粗,不愧是摄政王,连送的这贺礼,都压了众人一头。”柳丞相感叹道。

    “爹,这礼物可以不收,退回去么?”若水眼眸闪了闪,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柳丞相摇了摇头,道:“这是人家送你的添妆之礼,哪有退回去之说,你若是不收,可就是生生的得罪了人啦。收下罢!”

    若水“嗯”的一声,不再多说。

    柳丞相看完了礼单,忽然瞪起眼,看向若水:“丫头,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知道这些人会来给你送嫁妆?要不然这些达官显贵们怎么会齐齐赶在今日到来?怪不得你前些时日悠哉悠哉,一点儿都不着急嫁妆的事,倒平白让为父为你愁白了头发!”

    “爹,你把女儿当神仙了么?女儿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分明是他们看在爹你的面子上才来送贺礼给女儿的啊!”若水眨着眼,一脸的无辜。

    鬼丫头!

    柳丞相心里嘀咕了一句。

    你爹我的面子有这么大么?如果这些人当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送礼,为何单单点名道姓说是送给你柳大小姐添妆的?难道这些人就不知道咱家里面还有一个和你同日出嫁的二小姐么!

    虽然女儿不承认,可他还是心知肚明,也不再追问。

    柳丞相吩咐全府里都掌上灯,在院子里插上明晃晃的火把,又让所有的家丁护院们仔细的守好了若水的妆奁,万万不许出事。

    吴氏和柳若兰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在自己的屋子里发了一天的呆,到了晚间,吴氏看着那满府点燃的通明火烛,心中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

    烧!全部烧了它!放一把火,把那贱人所有的嫁妆全都烧成了灰!

    看那贱人明天拿什么出去风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再也压制不住。

    为了兰儿的终身幸福,她这个做娘的说什么也要拼上一拼,搏上一搏,就算是鱼死网破,也要拉那个贱人一起去死!

    吴氏心中盘算己定,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唤过喜燕,在她耳边细细的嘱咐了一番,听得喜燕一下子变了颜色,一脸的惊慌失措。

    “夫人……”喜燕犹犹豫豫的开口,被吴氏厉眸一瞪,怕得又闭上了嘴巴。

    “照我吩咐的去做!记住,不得走漏一点儿风声!”吴氏压低着嗓子,声音中透着一抹狠厉。

    喜燕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吴氏这才放心的回房,揽住哭泣不己的柳若兰,轻声安慰。

    是夜,夜深人静,梆鼓敲过了三响,正是一夜之中人最困乏的时候。

    守着嫁妆的护院们忍不住打着哈欠,悄悄合上眼打盹儿。

    几条黑影突然从暗处窜出,拔起插在一旁的火把,便往那一抬抬箱笼上丢去。

    几人丢出火把,便迅速逃窜,满心以为这一把火烧将下来,定会把这一大片嫁妆燃成灰烬。

    哪知几人脚下刚动,突然觉得身子一麻,一动也不能动了,一个灰衣人影像股轻风般掠过,将几个黑衣人抛掷出去的火把全都接住,所有嫁妆没有半点损伤。

    几名黑衣人被护院们带到了柳丞相的面前,拉下了蒙面的黑巾,柳丞相一看,竟然全是府里的人,心里就明白了一半。

    几乎没用怎么拷打盘问,那几个人就供出了喜燕,当喜燕被带来的时候,已经吓得抖成了一团,像团泥一样瘫在柳丞相面前,颤声道:“是夫人!是夫人指使的!她说要放火烧掉大小姐的嫁妆,全部烧掉!”

    柳丞相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一声:“贱妇!好恶毒的心肠!王管家,给我把她绑了来!我要好好的问问她,水儿究竟哪里对她不起,这恶妇竟然要这般害她!”

    虽然已经过了三更,吴氏却并没安睡,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柳若兰的房中,凝望着睡梦中的女儿,目光中慈爱无限。

    不成功,便成仁。

    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事情成了,她的女儿就会风风光光,顺顺利利的出嫁,在无数人崇拜羡慕的目光中,登上那高不可攀的恭亲王正妃之位。

    若是事情败露,那这就是她为女儿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所尽的最后一分力,以后的路,她就不能再陪在女儿身边,要靠她自己去走了。

    听到院子里传来“砰砰”砸门的声音,吴氏一下子全明白了。

    她一脸平静的帮柳若兰拢了拢散发,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从容的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

    王管家已经带了一队家丁,冲进了院中。

    吴氏被带到柳丞相的面前,她跪在地上,却昂起了头,烛光摇曳下,她的脸孔让柳丞相觉得十分的陌生,像是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模样。

    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眼神中透着阴霾狠厉的妇人,就是素日里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面容和顺的枕边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这十几年前,自己身边竟然卧着的竟然是一条毒蛇。

    他看着吴氏那充满仇视和憎恨的目光,突然间觉得心灰意冷,满腔的怒气消失无踪。

    不必问什么了,她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她恨若水!恨不得若水去死!

    “先把她关到柴房,严加看管,等到兰儿出嫁之后,再送交官府究办。”柳丞相凝视着吴氏,脸上神色复杂莫名。

    王管家答应了,便派人上来准备带走吴氏。

    吴氏忽然对柳丞相看了一眼,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平静中带着丝祈求:“相爷,妾身以后不能再照顾您了,只求相爷看在妾身服侍您十几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善待兰儿,保她一世无忧无愁!”

    “兰儿是我的女儿,我自会好好待她,你心怀恶念,实在不配为人之母,兰儿有你这样的母亲,真真是她的耻辱。”柳丞相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到吴氏的脸,摆了摆手。

    吴氏苍白着脸,颤抖着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已经上来几名家丁,把她拖了下去。

    柳丞相只觉得心力交瘁,头痛不己,又加紧嘱咐王管家,一定要守好嫁妆,这才回房歇息去了,因为次日一早,他还得为送嫁的人手一事而发愁。

    东黎国通常的习俗是:“早下聘,晚送嫁。”

    意思就是男方下的聘礼要在午时之前送到,而女方送去男方的嫁妆则要赶在掌灯之前全部入府,若是超过了时辰,便会被人视为不吉之兆。

    按照一般送嫁的规矩,通常都是过了午后,女方才开始从家中抬出嫁妆,在城中绕城一圈,展示给众人,再送至男方府邸。

    因为若水准备的嫁妆实在太多,如果午后再开始送嫁,就算送到天色全黑也送不完,尤其是府中还有两个女儿,而是同日送嫁,更让柳丞相大为头痛。

    于是柳丞相早早起身,准备先安排人手,给大女儿送嫁。

    就见王管家匆匆跑进院中,一脸惶然,让他心中咯登一下,寻思莫不是又有人送贺礼来了?

    “相爷,大事不好!”王管家额角都急出汗了,“咱们府门前,突然来了一大堆人,瞧模样全是咱帝都的寻常百姓,他们把大小姐堆在府门口的嫁妆全都围了起来,咱们府的护院人手不够,老奴怕出事,赶紧来禀报您,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柳丞相一听,也急了,跟着王管家来到大门口一看,果然看到数百人围在自家大门口,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女儿堆在府门前的妆奁,虽然有护院层层围住,但是柳丞相相信,这些人只要一哄而上,自己家里这几十名护院是万万阻拦不住的。

    他正在心焦,突见人群中有一名长须青衫老者越众而出,瞧模样像是这群百姓的头儿,众人对他都很是尊敬。那青衫老者对着柳丞相深深行了一礼,微笑道:“丞相大人,老朽周青,带着大伙儿前来贵府,想为柳大小姐送嫁一事出一把力气,请丞相大人允准。”

    “你是说,你们这一大堆人是来为我家小姐送嫁来的?”王管家诧异的问道。

    “是啊,我们这群人都是受过柳大小姐恩惠的,大伙儿对柳大小姐感激不尽,却不知如何报答才好。众人知道柳大小姐今日要行送嫁之礼,于是便一个个自告奋勇,想为柳大小姐抬送嫁妆,我们来得鲁莽,请丞相大人不要见怪。”周青面容慈善,言语有礼,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由不信。

    柳丞相仍是有点迟疑,万一这伙人是来打自己女儿嫁妆主意的咋办?这老者周青的话不可全信啊。

    “王管家,叫水儿来,见见这位周老先生。”柳丞相想了想,觉得叫女儿出来确认一下才最稳妥。

    王管家去了不久,若水就跟王管家来到大门前,一眼就看到捋须微笑的周青,她快步而出,敛衽为礼,声音清脆的叫了声:“义父!”

    柳丞相的眉头一跳,这丫头管这周老头儿叫什么?义父?

    若水回过头来,对柳丞相笑道:“爹,请您别见怪,女儿拜了这位周老爷子当义父,他老人家在咱们帝都赫赫有名,那回春堂就是他老人家开的,女儿的医术也是跟他老人家学的。”

    柳丞相一听,脸色登霁,瞪了若水一眼,显然是埋怨女儿不早点告诉自己,若水抿唇一笑,让在一旁,柳丞相和周青又重新见礼。

    若水的目光对着周青身后的众人一扫,见大多是自己曾经救治过的病人,也有一些不认识的,想必都是这些人的亲眷,她走上前,对着众人盈盈一礼,说道:“小女子今日送嫁,各位前来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在此多谢诸位。”

    众人见了若水,早就神情激涌,若不是因为周青事先再三叮嘱,让众人不得喧哗吵闹,早就围了上来,这时见若水对着众人行礼,纷纷还礼,口中都道:“小人等能够为柳大小姐出力,乃是小人三生有幸,上辈子积下来的福德。”

    柳丞相见此情景,彻底放下心来,更是松了一口气,瞅着若水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赞叹。

    这个女儿实在是处处让他刮目相看。

    不声不响的就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用不到他这个当爹的操一点儿心。

    帝都的百姓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柳大小姐送嫁之日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排长长的如流水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送嫁队伍,从长街的这一头,像条红色的巨龙般一路蔓延开来,染红了半边天。

    所谓的十里红妆,指的就是此情此景罢。

    最让众人惊奇的是,这送嫁之人并不是柳府的家丁护院,而是和自己一样,全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

    不过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却容光焕发,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采,像是为柳大小姐送嫁,就是他们莫大的殊荣。

    围观的人看在眼里,心里直痒痒,有认识的跟在送嫁之人的屁股后面,大声问道:“喂,小柱子,你是怎么混到柳大小姐的送嫁队伍里去的?这真是你小子天上掉下来的福份啊。”

    那小柱子目视前方,和同伴一起专心的抬着妆台箱盒,本来不想搭理问话的人,后来眼角一斜,见周围的人对自己都是一脸的羡慕加好奇,忍不住得意起来,小小的得瑟了一下。

    “那是!也不瞧瞧我小柱子是谁?这种给柳大小姐送嫁的好事,别人想来都不来了!”

    旁人越加的好奇,不停的追问。

    小柱子却不再多说,昂着头,翘着下巴,腰板挺得笔直,对众人再也不答理。

    众人见问不到答案,把那小柱子埋怨了一阵,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到柳大小姐的嫁妆上来。

    只看到这送嫁的阵仗,就知道这嫁妆有多少数量,足以令得众人咂舌惊叹。

    可是当众人看到那一抬抬宫中御赐下来的宝物时,全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寻常百姓,别说没见过,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邹太后和圣德帝早就有备,派了一队身穿重甲的御林军前来护送送嫁队伍前行。

    若水早就想得通透明白。既然这东黎国的送嫁讲究的是排场,讲究的是气派,她虽然并不在意这些,却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在意,而让自己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柄,更不能让小七楚王的身份遭受他人的耻笑。

    既然要办,就索性大办一场,办得热闹隆重,办得荣耀光鲜!

    这各家送来的添妆礼无不是精选之物,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足是镇人心魄,所以嫁礼走过之处,留下了无数人惊掉在地的眼珠子。

    百姓们只觉得今儿个自己真是大开了眼界,他们也不像平时有人送嫁那样,跟着送嫁的队伍前行,一路欣赏,而是全都站在了原地,一样珍稀之极的嫁礼刚过,紧接着另一件奇宝珠玩又映入了自己的眼帘,看到后来,众人的眼都看花了。

    柳丞相算的时辰不错,时间刚刚过午,若水的嫁妆堪堪送走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估计在傍晚之前,定会全部送到。

    若水那边的送嫁之人已经不需他操心,他便把府中的人手用来替二女儿若兰送嫁。

    吴氏为柳若兰准备的嫁妆一抬抬从相府送至恭王府的途中,一样吸引了众多的百姓前来围观,都想瞧瞧这二小姐的嫁妆,心中都生了比较之意。

    但是一见之下,登时大失所望,正是因为先前看过了若水的那些嫁妆,再看到这柳若兰的,所谓就怕货比货,真是一点也不假。

    若是不和柳大小姐的嫁妆比,这柳二小姐的嫁奁便也算得上丰厚体面,偏偏有柳大小姐珠玉在前,这柳二小姐的嫁妆就实在是让众人瞧不在眼里。

    就说那东珠。两位小姐的嫁妆里都有此物。

    人家那柳大小姐妆奁里的十斛珠儿,颗颗都有大拇指肚大小,颗颗浑圆无瑕,散发出柔和的珠光,就算是在大日头下面,也掩盖不了半分珠光宝气。

    再看这柳家二小姐陪嫁的珠子,只有一斛之数,珠子倒也是上品东珠,却和柳大小姐那十斛完全没法相提并论,这一斛珠儿只有小指肚大,却已经花费了吴氏近十分之一的积蓄。却还是被众人嗤之以鼻。

    众人看一样,摇一下头,到得后来,这柳二小姐的送嫁之路上变得冷冷清清,几乎无人围观。

    君天翔得知此事,只气得脸色铁青,在府里暴怒如狂,这个该死的柳若兰,准备的是些什么破烂嫁妆!整个把他这个恭王爷的面子全都丢光了!

    他原本还守在院子里盘点这送进来的嫁妆,现在是彻底没有了胃口,吩咐管家将这些破烂物儿全都送进库房,连看也不愿看,听也不想听。

    哪知就在柳若兰的嫁妆送了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发生了一桩奇事。

    这送架抬盒的木梁突然不知怎的断了,送嫁的抬夫不提防,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抬盒上摆放的那尊吴氏花费了数万两银子购来的珍玩古瓷瓶掉了青石板路面上,摔了个粉碎。

    两名抬夫一下子吓呆了,腿都打起哆嗦来。

    老天啊,摔碎了送嫁的嫁妆,这可是大凶之兆!

    这数十年来,东黎国还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无独有偶,只听得两人身后突然“哗啦”一声响,两人回头一瞧,只见又一只抬盒摔在了地上,一尊翡翠玉像也砸了个稀里哗啦。

    四人全都惶惶不安。

    可是不一会儿的功夫,接二连三的有抬盒摔落,盒中之物不是价值连城的古瓷,就是古玩,全是易碎之物,尽皆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送嫁的人都吓住了,赶紧停下了前进的队伍,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把抬盒放在地上,不敢稍动,唯恐自己手中的嫁妆也重蹈覆辙。

    王管家接到消息,又气又急,赶着过来查看,只见摔在地上的抬盒木梁柱上,都有被啃过的痕迹,只是因为被红绸裹了,所以瞧不出来。

    他心中一下子想起库房中的那批被耗子咬过的嫁妆,心想这莫非是吴氏想法子毁了大小姐的嫁妆,这报应就报到自己的女儿身上来了?

    这些妆盒上的梁柱明显也是被耗子咬过的啊。

    他不敢隐瞒,赶紧回府报告了柳丞相。

    柳丞相听完,也是目瞪口呆,连称报应。

    柳若兰伏在房中恸哭,她刚刚得知吴氏被关进柴房的消息不久,正准备出门向父亲求情,放了母亲出来,突然接到这个噩耗,登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她的贴身丫环小菊连忙派人告诉柳丞相,柳丞相理都懒得理她,只说了句,给她请个大夫,就转开了头去。

    小桃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眉飞色舞的跑回来告诉若水。

    若水只是挑了下眉梢,没有半点惊异。

    “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啊?”小桃纳闷的说。

    若水正在给小鹦鹉喂食喂水,她一边逗小鹦鹉,一边不在意的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没报,时候未到,这或许就是她们母女二人的报应到了罢。”

    “小姐,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安排的?”小桃睁大了眼睛。

    “小桃,你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她们如果不惹我,我也不会去动她们。既然惹了我,就想她们尝尝自食后果的滋味罢。”

    若水不动声色的说道。

    她现在不会再心软了,打蛇不死的后果她再清楚不过。

    既然出了手,就要一招致命,打得她们再也无法翻身。

    吴氏既然想烧毁她的嫁妆,并把原先为她准备的嫁妆喂了老鼠,她若是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岂不是任她们欺负了去?

    只不过这吴氏只是被父亲关进了柴房,父亲说要送官究办,想来还是对她念着夫妻之情,不忍深究。如果自己再不趁势追击,迟早会让这吴氏翻出身来。

    她可不像柳丞相,她相信吴氏把持相府这么多年,手头绝不会太干净。

    她相信吴氏暗中一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只不过她在记忆里搜遍了,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她相信一定会有。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事,也不带小桃小怜,径自一人去了柳丞相的书房。

    “爹,再过三天,女儿就要出嫁,女儿想在临走之前,去拜祭一下亡母。”

    若水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突然开口说道。

    柳丞相愕了愕,然后缓缓点头道:“也好,你母亲去世已经十六年了,你去拜拜她罢。”

    在若水的记忆中,没有自己生母的半点印象,后来旁人说起,才知道自己的生母在生下若水三天之后,就去世了。

    这在古代来说,是半点也不稀奇的事。

    因为很多人都不注重产后的保养,有不少人会因生产生保养不当而生出怪病,更严重的会因此死亡。

    想来若水的生母也是如此。

    她之所以向柳丞相提出这个要求,一来确实想在若水的亡母灵前告别,二来也是想从柳丞相口中得知当时事发的时候,究竟有什么特殊情况。

    若水亡母的灵位设置在府中一个家族祠堂里,柳府人丁不旺,祠堂中牌位不多,柳母的灵位就在右首的一个角落里,很不起眼。

    若水走近,只见灵位上写着:亡妻柳卫氏之灵位。

    想来她的生母姓卫,却不知道叫什么。

    那灵位上却没有半点灰尘。

    若水向父亲瞧了一眼,只见柳丞相目光沉沉,落在灵位之上,眼中露出沉痛的神情。

    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父亲和亡母之间,一定是情深爱笃,这么多年了,父亲并没有忘记亡母。

    “爹,你能和女儿说说,当年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若水在亡母灵前诚心诚意的拜了几拜,然后凝望着牌位,轻声问道。

    柳丞相眉宇中露出痛楚之色,随后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个时候,你刚出生不到三天,很是活泼可爱,我和你娘都很是喜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你娘亲正抱着你,你突然哭了起来,你娘亲就叹了口气,把你交给我,并让人去叫奶娘来喂你。我见你哭泣不止,等不及奶娘来,便抱着你去寻奶娘,哪知就这一会儿功夫,我再抱着你回来的时候,你娘她就突然……”

    说到这里,柳丞相喉头哽住,显然是想到当日的情形,悲不自抑。

    “突然?”

    若水听到这里就感觉到不对,产后猝死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哪一种都和卫氏的情况搭不上边。

    柳丞相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若水的说话,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当日的情形中。

    “我抱着你进来,突然见到你娘亲四肢抽搐,不停的发着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把你放在一边,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不停的唤她的名字,可她只是看着我,一个劲的流泪,却已经说不出话来,过了没一会儿,她就去了……”

    柳丞相说到这里,两行老泪直流下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若水双眉轻蹙,暗自沉思。

    四肢抽搐,发抖,流泪,不能说话,然后人就走了……

    太奇怪了。

    听起来不像是病逝,倒更像是毒发身亡。

    “那母亲去世之后,她……她的遗体可有什么异常?”

    待柳丞相悲痛稍抑,若水便缓缓问了出来。

    柳丞相回想了一下,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你娘亲去世之后,是我帮她换的衣衫。我和她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她就这么突然撒手而去,我一时悲痛万分,抱着她不肯放手,谁来劝说我也不听,只是想着和她一起度过的甜蜜时光。后来,直到五六个时辰后,天色都黑了,那吴氏又进来劝我,我才知道你娘亲是真的离开我了,于是大哭一场,帮她换好了衣衫。然后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她的手足好像比平时都短了许多,不过当时吴氏已经安排好了棺椁,让我尽快帮她入敛,我也没多想,就抱着她放进了棺中。事隔多年,我每每想及此事,心中总是觉得好生不解。”

    若水听完,紧紧的咬住嘴唇,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果然不出她所料,生母卫氏确实是中毒而亡。

    虽然她早就隐隐有这方面的猜测,但经由父亲口中得知情由,还是感到后背一阵冰凉。

    是吴氏!一定是吴氏!

    这种毒,和当日吴氏下在自己羹中的极为相似,都是以马前子和草乌头二者调配在一起,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爹,如果女儿告诉你,母亲她不是因病而逝,而是中毒身亡,你相信吗?”

    若水睁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柳丞相。

    “中毒?你说你娘亲她是被人下毒?”柳丞相身子一颤,脸上肌肉微微抖动,显然是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事。

    “不错,这种毒无色无味,寻常人极难察觉,服用之后,就会像母亲那样,先是全身抽搐变冷,四肢逐渐变得麻木,一直麻到舌尖,所以母亲才会只流泪,不说话,而且中毒之后,四肢会逐渐萎缩,最后会缩成和婴儿相似,这就是为什么吴氏催着父亲你急着为母亲入敛的原因,因为再过一段时间,母亲就会身形大异,你一定会发现其中的原由!”

    若水肯定的说道。

    柳丞相猛然觉得脊背上窜过一抹凉意,直透心头。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微微发抖:“你是说,吴氏下毒,害了你的母亲?”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妻子生产之后,那吴氏显得格外殷勤,对卫氏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熬粥炖汤,全是出自她手,当年自己还赞她姐妹情深,所以才在卫氏身故之后,感念她待卫氏的深情,一步步扶她做了正房。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竟是那吴氏所为?

    “那吴氏当年只是我的一个媵妾,随你母亲嫁进我府中,她是你娘亲的一个远房表妹,只因家道中落,投奔你娘亲家中,你娘亲和她亲如姐妹,不忍和她分离,这才求我,让我将她一同收进府来,她进府之后,我虽然并不曾亲近于她,但是待她不薄啊!该有的吃穿用度,我对她和你娘亲一视同仁,从无半分偏私,她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起下歹心加害你的母亲!”

    柳丞相连连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爹啊,你说,她会甘心屈居于母亲之下,一辈子只做个媵妾吗?”

    “这么说,是我害了你娘亲?若不是我心软,没耐住你母亲的苦苦央求,我绝不会同意接这吴氏进府。我、我好悔啊!”柳丞相抬眼向天,喃喃自语。

    “爹!不是你!”若水忍不住翻翻白眼,这害死她生母的凶手明明是吴氏好不!

    “对!是吴氏!她今天能起下歹心害你,当日她对你娘亲又怎会心慈手软!”柳丞相终于回过神来,心中一片冰凉。

    先前他念着吴氏这十几年来对自己的好,又念着她是自己女儿的母亲,总不忍心把她逼到绝路,这时忽然得知,陪了自己多年的枕边人竟然是害死自己一生挚爱的凶手,胸中恨意如浪淘天,猛然一甩衣袖,昂首举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祠堂。

    若水怔然望着父亲的背影,知道父亲这次当真是下了决心,吴氏绝对逃不过这一遭。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吴氏做下恶行,终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现于人前!

    她轻轻抚着亡母的灵牌,默默祝祷。若水啊若水,你在天有灵,可会觉得心慰?

    若水在祠堂又逗留了好一会儿,当她回房之后,就听到一个不出意料之外的消息。

    吴氏在柴房当中自缢身亡。

    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若水已经不想深究,这个结局,就是这吴氏应得的下场。

    柳若兰被这接二连三到来的噩耗震晕了。

    当她得知吴氏自尽一事时,她说什么也不相信,她不相信那个处处为她着想,事事为她铺路的的母亲会用这种方式离开自己,直到她看到吴氏尸身的那一刻,她才嚎啕大哭,直哭至晕厥过去。

    柳丞相恼吴氏心性恶毒,对这个二女儿也憎恨上了,只派人去请了大夫,自己连瞧也不曾去瞧。

    柳若兰悠悠醒转之后,还没有从失去母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从小菊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让她锥心刺骨的消息。

    因为生母吴氏骤然离世,身为吴氏亲生女儿的她则必须依照东黎国的习俗,守孝三年,方可出嫁。

    所以三日之后,她和君天翔的婚礼被取消了!

    柳若兰的眼睛都直了,她呆呆傻傻的看着小菊,半天都没出一声,小菊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子直打晃,吓得连叫了好几声“二小姐!”

    柳若兰恍如未闻,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小菊,然后突然咧开嘴,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指着小菊的鼻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哈哈,你说谎,你说的全都是谎话,哈哈哈,我一个字儿也不相信!你一定是骗我的!骗子!你说谎,你们全都在骗我!娘呢?我要去告诉娘,女儿要做王妃了!”

    柳若兰边说边笑,直接推开被子,从床上站下地来,她对放在床边的绣花鞋瞧也不瞧,就这么光着脚,跑出了屋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叫着:“骗子,全都是骗子,娘!我要嫁给恭王爷当王妃了,哈哈哈!恭王爷,我要去找恭王爷!我要告诉他,我们要成亲了!”

    小菊惊骇莫名,心中猛地窜过一个念头:疯了!二小姐疯了!

    她惊慌失措的冲出屋,想要去追柳若兰,只见柳若兰的身影已经跑出了院门,直往府门的方向跑去。

    小菊不敢耽搁,一边叫旁边的下人赶去拦住二小姐,一边飞快地赶去禀报柳丞相。

    柳丞相正坐在书房,眼前浮起的是吴氏那狰狞可怖的面容。

    柴房中,他强忍着心中奔腾的怒火,去质问吴氏。

    十六年前的做下的恶事突然被揭露在眼前,那吴氏竟然镇定如恒,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唇角反而勾出讥诮的恨意。

    “姐姐?她也配做我的姐姐?她不过仗着自己的身份,不但在府里处处压我一头,让我在她面前做小服低的讨好她,伺奉她,就连出嫁,她也要带上我一起,让我给她做陪衬!说什么怕我将来嫁不到好夫君,会受人欺凌,她总是在我面前夸你的好,把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她夸得我都动心了,于是,我就答应了她,跟她一起嫁给你。可谁知道,她竟然连个姨娘、连个妾室的身份也不给我,只是让我做个媵妾!”

    吴氏说到这里,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媵妾?相爷,你知道什么是媵妾吗?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身份!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也是千金小姐,可她却要我给你做媵妾?哈哈!凭什么她就是正妻,我就只配当媵妾?告诉你,从那时候起,我就恨她,恨不得她马上就去死!”

    吴氏收起了笑容,眼中冒出毒蛇般阴冷的光,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柳丞相浑身哆嗦,抬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待你一心一意,百般的好,在你眼中竟然全都变做了恶意!你当年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要不是她收留了你,你会活到今日!她当你是亲妹妹一样对待,生怕你遭人所欺,受人白眼,这才苦苦求我,将你一起娶过门来!你知道她是怎么求我的吗?她求我,娶你为……平妻!”

    吴氏满怀恨意的脸突然一怔,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平妻?哈,她会这么好?”只不过一会儿,她就又露出了嘲弄的笑意,“她知道你不会答应,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恋人,她对你的性子实在是再了解不过,她越是求你待我好,你就越是不待见我。所以,她求你许我平妻,你就偏偏给了我一个最不入眼的媵妾,哈哈,哈哈,我的好姐姐,你待妹妹我真是不错呢!”

    吴氏越说越笑,笑得越发的颠狂。

    “够了!住嘴!不许你再说她一个字的坏话!她对你的好,你不但毫不领情,还……还……你、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她要是不处处为你着想,她会把自己的全部陪嫁都送给了你!”柳丞相气得脸色煞白,手指直发抖。

    “那是她欠我的!”吴氏昂起了头,毫无愧意的大声道。

    “不过,相爷,有一件事我倒真的要感谢她,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嫁给你,自从我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她没说错,你真的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你温柔,多情,你待她那般的体贴入微,看得我都妒忌了呢,我真想你有一天也会像待她那般待我,甚至只要有你待她的十分之一,我也就满足了。”

    吴氏说到这里,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脉脉含情的看向柳丞相,仿佛眼前的柳丞相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

    那个一身青衫站在梨花树下的翩翩少年,他手中拈着一朵粉白无瑕的梨花,替身边那个娇媚如花的少女轻轻戴在发间,那一刻他温柔的一笑,让她一下子迷失了芳心。

    从此,万劫不复。

    她的眼神渐渐转厉,声音变得又冷又狠。

    “可是没有!你从来没有像待她那样待过我,一天都没有!你虽然娶了我,也给了我一个媵妾的名份,可是你从来没有在我房里歇宿过一天,你的眼里心里全都是她!只有她!我每天晚上流的泪都湿透了枕巾,我每个黄昏都在期盼,只要你能在我房里过一夜,我愿意匍匐在你的脚下,做你一辈子的奴婢!可是,我等了整整一年,你连半只脚都不曾踏进我的院中,你知道所有的人是怎么看我的吗?你知道我那一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所有的下人奴婢通通都看不起我,是啊,一个不被宠幸的媵妾,又有谁能瞧在眼里?她们一个个都狠着劲的作贱我?这一切,我那个好姐姐可曾帮我出过头?说过一句话?”

    “你、你……这一切,你从来不曾说过,她又怎会知道?”柳丞相的眉深深皱了起来。

    “是啊,她是不知道,因为她的眼里心里也只有你啊,你们俩人如胶似漆,没有片刻分离,又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个小女子的死活?所以,我没说,我把这一切都放在心里,我只想要能多见到你,哪怕一眼也是好的,于是我日日去她房中请安,陪她说话,为的全都是你!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了,可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让我退下,因为你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她卿卿我我!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她不死,我就永远得不到你!永远也别想让你的眼里看到我的存在!”

    吴氏突然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好姐姐突然有了喜,你们两人都喜出望外,我也很是欢喜。姐姐有了喜,你不能和她同房,想必这个时候,你一定会想到我了吧。可是我还是失望了,相爷,你真的好痴情呢。就算是她大腹便便,你仍是夜夜宿在她的房中,你待她这样的好……越发的让我对你放不下了,你能这样待她,如果她不在了,你也一定会这般待我。”

    “十月怀胎,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我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你们笑得很是开心,但你们谁知道我心里有多痛!明明她生的是个不值钱的丫头,你却像是得了这天底下最难得的宝物,时刻不停的抱在手心,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她必须死!马上死!否则等她身子好了,她们母女二人就会占据了你所有的心神,我……将再得不到你了。”

    “所以,你就在她刚刚生产三天的时候,下毒毒死了她?”柳丞相恨声说道。

    “不错。”吴氏仰起脸,坦然承认,“她产后体虚,我煎汤送药,不辞辛劳的服侍在侧,这一切你全都看在眼里,我看到你眼中终于对我露出了一点温柔之意,这更加让我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死了,你就会看到我,会像待她一样的待我。于是,我终于她的汤碗中下了毒,然后亲眼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柳丞相听到这里,全身猛的一颤,目光中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去的可真快啊,几乎没有受一点儿痛苦。看到她死后,你那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在心里对你说,你不用这么伤心,忘了她吧,以后我会比她待你更好,我也会疼爱她生的女儿,当成自己的骨肉一样,就算是报答她收留我的恩情吧。后来呢?你果然一步一步将我扶上正妻之位,我又有了兰儿,你对兰儿和她生的孩子一般的疼爱。这时候我真的该满足了,可是,我还是恨!越来越恨!”

    “因为这十六年来,你没有一天忘了她!当你看到你和她生的女儿的时候,你就会发呆,我知道你又在想她了,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讨你欢心,博你宠爱,却始终没法代替她在你心中的位置。我的相爷,你说,你是不是要感激我?要不是我,你怎么会想了她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来,你连做梦的时候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随着你和她生的女儿一天天长大,长得越来越像她的亲娘,我本来想好好的待她,可是我一看到她那张脸,我就忍不住的恨!恨不得她也像她的亲娘一样,马上消失!”吴氏脸上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你这恶妇!你害了水儿的娘亲,你还想加害水儿?你怎么如此恶毒啊!”柳丞相被吴氏口中说出来的真相惊呆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和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同床共枕了十六年。

    “我是想害她,可我终究念着姐姐昔日待我之情,我没要了她的命,只是下毒毁了她的容貌,让她那张和姐姐一样妩媚动人的脸蛋变成了人人唾弃见之作呕的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可惜我这一念之慈,放过了这小贱人,竟然酿成今日之祸!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应该送她和她的亲娘一样,早早去见了阎罗王!”

    吴氏恨声道,她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中己久的怨愤,脸容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抬手理了理鬓发,神情淡淡的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时至今日,是那小贱人胜了,她夺走了我所有的一切!相爷,我做的这一切,都和兰儿无关,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希望你能好好待她。我这条命就在这里,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氏说完,高高的昂起头,直视着柳丞相。

    柳丞相终于从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他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去罢!”

    吴氏的脸一下子变得有如死灰,她嘴唇哆嗦着,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惧意。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竟然一股脑把所有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全都吐露了个干净。

    说的时候,她觉得是真痛快啊!

    能够把压抑在胸中多年的愤怨全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那股舒爽的感觉,让她把一切顾忌都忘了个精光,只想着说,不停的说,不停的发泄……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柳丞相眼中透露出的杀气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从满腔的仇恨怨怒的妇人突然又变成一个慈母。

    她不能死!现在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她的兰儿怎么办?

    天哪!她刚才怎么忘了这个岔。

    “相爷,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吴氏一下子软了下来,整个人匍匐在柳丞相脚下,紧紧拉住柳丞相的下摆,哀求道。

    柳丞相的目光冷冷从她面上扫过,然后猛的一扯袍子,袍角从吴氏手中抽离,再也不曾看她一眼,抬腿走了出去。

    王管家心中有数,相爷这个举动,显然是已经做了决定。

    这吴氏……想死也得死,不想死……也得死。

    柳丞相回到房中,过不多时,就接到吴氏畏罪自尽的消息,他缓缓点了点头,挥挥手,让王管家退了下去。

    可过了没多久,丫头小菊就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二小姐她、她好像疯了一样往外跑,说是要去找恭王爷。”

    “什么?赶紧派人,把她给我追回来!关在房中半步也不许让她离开!”

    柳丞相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女儿竟然会变得这么疯疯颠颠的。如果让她这个样子跑出了相府,他整个丞相府的脸就全要让她丢光了。

    柳若兰还没跑出院门,就被下人们拦在了府里,她披头散发,伸指对着众人,瞪起眼喝道:“我是恭王爷的王妃,你们谁敢拦我?等我告诉恭王爷,他会把你们的狗头一个个全都砍了下来!”

    下人们见她状如疯妇,无不又惊又怕,不敢上前动手。

    柳若兰见状,又哈哈笑了起来。

    “兰儿!”她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怒喝。

    柳若兰闻声回过头来,只见柳丞相正大步而来,满脸怒容,她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里,笑嘻嘻的道:“爹,你是来送兰儿出嫁的吗?兰儿要当王妃了!”

    柳丞相见到柳若兰这般模样,毕竟骨肉连心,心中一痛,绷紧的脸皮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兰儿,你哪儿不舒服吗?过来,让爹瞧瞧。”

    柳若兰转着眼珠,讶异的看着柳丞相,嘻嘻笑道:“我很好,爹,你不为兰儿高兴吗?兰儿马上就要嫁给恭王爷了,当王妃啦。”

    柳丞相不由深深皱起了眉,方才小菊来说二小姐疯了,他还以为是二女儿装出来的,现在看她这副模样,只怕当真是脑筋糊涂了。

    “爹,妹妹这是乍闻噩耗,一时接受不了,才会有些言行失常,这在医学上来讲,俗称‘失心疯’,并不难治。”

    若水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见了柳若兰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柳若兰一眼看到若水,眼睛一亮,迈步向她扑来,叫道:“娘!你说过,要让女儿当上太子妃,当上皇后娘娘,女儿做到了,恭王爷马上就要迎娶女儿过门了。”

    柳丞相听了若水的话,心头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柳若兰这番言语,脸色都变了,叫道:“快来人,送二小姐回房。”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她居然也敢说出口,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几名仆妇丫环们拥上前来,连拉带拽的把柳若兰往外拖,柳若兰兀自回头对着若水伸手叫道:“娘!娘!你为什么不理女儿啊?你说你毒毁了那丑八怪的脸,恭王爷就不要她了,女儿就能当恭王妃了,娘,你毒死她!她死了,恭王爷就是女儿一个人的了!”

    仆妇和丫环们听了,只惊得手脚发软,一个没拉住,被柳若兰挣扎开来,又往若水身前冲来。

    柳丞相只觉额头突突的疼,他一把拉住柳若兰的手腕,紧紧盯着她,沉声道:“你说什么?你们毁了水儿的脸还不够,还想要她的命?”

    柳若兰呆呆的看着柳丞相,突然尖叫起来,不停地对若水叫道:“娘,娘,救我!爹要打我!”

    柳丞相心中恨极,可是见了女儿这般疯样,又实在不能拿她怎么样,用力一甩,把她狠狠的摔在地上,对着周围怒吼:“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关进房去!”

    丫头仆妇们立马一拥而上,拖拖拉拉的终于把柳若兰带走了。

    柳丞相抚着疼痛不己的额角,抬眼看向若水,“水儿,你方才说,兰儿这个病,能治好吗?”

    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歉疚,方才二女儿口口声声说要毒死若水,自己却在向若水讨问治好二女儿的方法,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却见若水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爹,请跟我来。”

    说完向书房走去。

    柳丞相身不由己的跟在女儿身后,见她进了书房,研了墨,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药方。

    若水放下笔,怔怔的看着药方,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吴氏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听到吴氏的死讯时,她没有半点动容,反而觉得快意。

    可是这柳若兰,却实在是罪不致死。

    她远远没有吴氏的心肠恶毒,也并没有亲自作恶,一切都是出自那吴氏的授意而为。

    看到她今天这般疯颠的情状,若水虽然并不后悔,但要她像对柳若兰像对吴氏那样赶尽杀绝,她就做不出来。

    这柳若兰只是受刺激过度,才会一时迷失了心窍,自己这一剂药下去,她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当真清醒过来,对她真的就是好事吗?

    她现在虽然心智痴迷,但在她的世界里,她未尝不是快乐的,等她服药后恢复了神智,她会发现,等着她的,是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现实。

    若水不愿再想下去,把药方留在桌上,对柳丞相行了一礼,便缓缓走了出去。

    她相信柳丞相也和自己一样,难做决断。

    一间密闭黑暗的斗室中,突然亮起了一点昏黄幽暗的烛火,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映在壁上。

    “你说,那吴氏己死,柳若兰己疯?”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幽幽响了起来。

    “是。”一名黑衣人跪伏于地。

    “呵呵呵,有趣,越来越有趣了。”座上那人背对烛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再过三日,那柳家大小姐就会和七皇子拜堂成亲,据说,七皇子的腿已经被那姑娘治好了。”黑衣人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说道。

    “是么?”那人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黑衣人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带的一丝兴味,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主子若是对那姑娘上心,不如、不如……”

    “哈哈,一枚棋子,也配我对她上心?上次我饶过她不杀,就是想瞧瞧她还能下出什么好棋来!不错,她倒是没让我失望,做得很好,让我很是满意。”

    黑衣人完全听不懂,却不敢多问,紧紧闭上了嘴巴。

    “继续暗中监视,我倒要瞧瞧,她和那七皇子成亲之后,还会玩出什么有趣的花样来。滚吧!”那人说完,袍袖一拂,烛火登灭,室内恢复了一片黑暗。

    按照东黎习俗,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否则会被视为不吉之兆。

    若水虽然全不信这些迷信风俗,但是小七却把这些规矩礼仪记得牢牢的,一步也不肯越界。

    他说不见,若水就见不到他,只气得牙痒痒的,却拿他无可奈何。

    屈指算来,她已经有将近十日不曾见到他了,虽然再过两天,就是两人的成亲之日,但时间离得越近,若水就越得越是难熬,每一天都变得隔外的漫长,夜晚的时候,天像是永远不会亮,天亮的时候,又像是永远盼不到天黑。

    若水在这边度日如年,小七在自己的府中也像她一样相思欲狂。

    若不是老八时时陪在他身边说话解闷,拿一些大事来找他商讨,他简直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熬过去的。

    但是白天的时间容易打发,每每到了夜里,他总是忍不住来到那个小岛上,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的星光,把每一颗星星都想象成她美丽的眼睛,有时候就这样,一看看到天亮。

    再难熬的日子也总有熬到头的时候。

    终于到了五月十五那一天。

    诸事皆宜。易,嫁娶。

    天还没亮,若水就被小桃毛手毛脚的推醒,小桃紧张的都结巴了。

    “小姐,快、快起来了,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咱们得赶紧起来准备着。”

    睡在外围的小怜揉着惺忪的睡眼,抬眼看了下窗外,不由气呼呼的道:“小桃,现在才什么时辰,你就跑来叫姑娘起床?这天还没亮呢!”

    小桃心虚的吐了下舌头,紧接着又挺了挺胸,理直气壮的说道:“等天亮就晚了啊,小怜,平时小姐总是夸你勤快,现在呢,比我起得还晚。”

    若水被吵得再也睡不着了,她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瞅着小桃,“小桃,你这么积极做什么啊?是不是盼着小姐我早点嫁给小七,然后你也可以早点嫁给青护卫当媳妇啊?”

    “啊,小姐你说什么啊!”小桃一下子羞红了脸,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小怜忍不住抿嘴微笑,也只有姑娘才能治得住小桃。

    若水从来不知道古代的嫁娶居然会是这么麻烦。

    小桃跑出去后没多久,若水的房中忽然从外面涌进来许多喜婆子,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笑容满面的对着她连声说道:“老婆子们给柳大小姐道喜啦,祝柳大小姐和楚王殿下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若水微微一笑,对小怜点头示意,小怜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喜红包,给每个婆子分了一份。喜婆子们笑逐颜开的收下了,然后拉着若水坐在梳台前面,按照出嫁的规矩替她梳妆。

    因为天还未透亮,小怜便掌上了灯,七盏落地连枝荷花烛台映得室内一团暖意,橘红色的烛光照在若水清透如水的肌肤上,显得出奇的美。

    屋里的十几名喜婆子全都看直了眼。

    早就听闻这柳家大小姐乃是帝都第一美人,可是今天亲眼见到,众人才知道传言果然不虚,眼前这个玲珑剔透像水晶瓶样的美人儿,简直比画上画的仙女还要好看。

    这些喜婆子都是帝都有名的全福人,不知道给多少新娘子当过喜婆,上过妆送过嫁,可像这么清丽动人的新娘子还是头一遭儿见到,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似她这般容光,哪里还需要桌上的那些脂粉,平白的污了这么好的颜色。

    但是规矩还是规矩,所以喜婆子们还是团团把若水围在中间,准备给她上妆。

    若水闭上眼,决定把自己当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她们摆布,开脸,净面,上妆,盘髻,一样一样,认真又繁琐。

    她的心跳得很是欢快,嘴角一直是翘起的,她有些不敢相信,前几天还眼巴巴盼着的日子,突然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今天,自己就要小七完婚了吗?

    这可是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成亲!

    她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听得喜婆子“哎哟”叫了一声:“新娘子千万不要咬嘴唇,刚上好的妆就花了。”

    若水忍不住睁开眼,向镜中的自己瞧去。

    只听得周围一片赞叹之声,都是在称赞自己如何美艳动人,她眨了下眼,眼前的铜镜打磨得光可鉴人,将她的容貌清清楚楚的显示了出来。

    若水只瞧了一眼,脸就绿了。

    老天哪,镜中那个一脸红红白白像个小丑般的人是自己吗?

    那脸擦得比涂墙的粉还白,左右两边的胭脂就像猴子的两半屁股,要让她顶着这张脸去见小七,她还如死了的好。

    若水忍不住向小怜瞧去,只见小怜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怪模样,小桃却兴奋的两眼放光,围着若水左看右看,啧啧赞道:“小姐,原来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

    若水的嘴角一抽,这小桃啥眼光啊!

    “小怜,去打盆水来。”

    然后十几名喜婆婆就睁大了眼睛,看着若水把她们刚刚化好的妆容洗了个一干二净。

    “柳、柳大小姐,这、这样不合规矩啊……”一名喜婆婆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的说道。

    哪有新娘子出嫁当天不上妆的,这在东黎国数百年来从没听说过!

    洗掉了堆在脸上厚厚的脂粉,若水觉得舒服多了,“就这样好了。”

    她都担心自己要是像刚才那副模样嫁过去,小七会不会不认识自己了。

    众喜婆们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却没人敢多说一句,还是有一名机灵点的,堆满了笑容赞道:“这样好,这样好,柳大小姐,咱们把凤冠戴上可好?”

    那顶金丝灿然的凤冠刚一上头,若水就觉得脑袋往下一沉,她忍不住腹诽了一下,头上戴着这么个东西一整天,脖子还不得压歪了啊。

    “小姐,相爷瞧你来了。”

    小怜正在帮若水整理凤冠,小桃眼尖,一眼就看到在窗外探头探脑的柳丞相,快嘴快舌的说道。

    柳丞相一宿未眠,他一想起今天自己宝贝了十六年的女儿就要出嫁,就觉得心口堵得难受,所以天还没亮,他就在院子里转悠,眼瞅着天光渐渐大亮,他的脚就不受控制的踱到了若水的院子里。

    只见丫头婆子在院里穿梭来去,忙得团团转,他慢慢走到若水窗前,想着看女儿一眼就走,哪想到一眼看过去,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的若水让他吓了一大跳,太像她的母亲了。

    他心中登时一痛。

    “爹!”若水迎出房来,柳丞相有些不好意思的扭开脸,偷着拭去了眼角流出来的老泪,暗想这可是女儿的好日子,自己竟然掉眼泪,不吉,不吉啊。

    他想嘱咐女儿几句话,却发现喉头像梗了块大棉花,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女儿比他想得要懂事,有什么话,不必说,女儿全懂。

    若水只要看着柳丞相那慈爱不舍的眼神,果然明白了父亲心中所想,她轻轻点头,盈盈下拜,她要说的话,也全在这一拜之中。

    看着这一幕,莫名的小桃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被小怜一瞪眼,又连忙擦干。

    若水看到父亲眼中又露出了伤感之色,忙开口笑道:“爹,你看女儿今天好看吗?”

    柳丞相看向若水,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玲珑清脆的声音说道:“好看,好看!”

    众人循声一瞧,只见廊下的绿毛小鹦鹉儿正睁着两只乌黑的小眼睛,骨溜溜的看着若水,拍拍翅膀,又叫了两声:“好看,好看!”

    众人尽皆大笑,都道这小鹦鹉儿成了精了,柳丞相也被逗得一乐。

    府门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锣鼓鞭炮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楚王爷派来迎亲的队伍到了。

    柳丞相忍不住瞪了瞪眼,这个臭小子就不能晚点来迎亲吗?这才什么时辰,就急着要把自己的女儿接过府去!

    喜婆婆走过来替若水罩上了大红盖头,遮住了芙蓉秀面,然后把一只春彩如意瓶交在若水手里。

    这是东黎国的习俗,新娘子抱瓶上轿,代表吉祥平安。

    在喧天的鼓乐声中,若水拜别父亲,上了门口等候多时的花轿。

    直到坐进轿中,若水都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如在梦中的感觉。

    帝都的百姓们在这一天几乎是倾城而出,迎亲的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得都找不到一条缝儿。

    而楚王府门前更是人潮汹涌,大家都知道,今天娶亲的乃是楚王殿下,传闻中的东黎第一美男子,谁不想亲眼目睹一眼楚王殿下的绝世风采?

    楚王府离柳丞相的府邸并不太远,但是为了讲求皇家气派和尊荣,迎亲的队伍必须要在城里绕大半个圈。

    身为皇子的小七,不能亲自前去迎亲,只能等候在门前。

    在迎亲的队伍刚出府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坐不住了,早早的等在了府门前,望眼欲穿的盼望着接了新娘子的花轿早点出现在眼前,脖子都快抻长了。

    老八见一向镇定如恒的七哥脸上头一次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七哥,你现在就这般急切,到了晚上洞房花烛之时,可千万不要猴急猴急的吓坏了我的新嫂子。”

    洞房花烛!

    听到这四个字,小七的心怦然而跳,清华绝俗的脸庞上瞬间飘过一抹红云。

    天知道,他盼这一天盼了多久,想这一刻,又想了多久!

    该死的老八!为何偏要在这时候和自己提这个话题,害得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小七恨恨的瞪了老八一眼,只见老八一脸促狭的笑意。

    同时迎在府门前的自然也少不了三皇子君天翔。

    他一身紫袍缓带,华贵非凡,丝毫没有因为本该他和楚王同日举行的婚礼被取消而露出一点懊恼之色,相反,他心中反而极是庆幸。

    他现在心里没有一点柳若兰的影子,只是不停地向远处张望,心中只是想,不知道身穿嫁衣的若水,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远处传来了鼓乐声,越来越近,众人心中都想:来了!

    小七的心激动得都要跳了出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八人抬的喜轿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府门前,唱礼官高声道:“请楚王殿下踢轿门!”

    小七恍如不闻,只是盯着那垂下来的绣金轿帷,呼吸急促,直到老八暗中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七哥,别发傻,快去踢轿子。”他这才回过神来。

    走上前去,他在轿门上轻轻踢了三脚,然后两旁的喜娘打起轿帷,将轿中的若水搀扶出来。

    周围的人全都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从喜轿中走出来的新娘,只见她头遮红巾,一件大红锦绣嫁衣描金绣凤,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她身姿如柳,纤长窈窕,莲步轻移,行动间,带着一种天然的妩媚灵动,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小七的呼吸也瞬间顿住,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她,见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肌肤莹白柔嫩,被火红的嫁衣一映,宛如玉雕一般。

    君天翔也目不转睛的凝望着那只手,看着看着,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她还是这么美,这么好,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看在他眼中,都会让他忍不住的冲动。

    他阴霾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恨意,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这么美好的佳人,本该是属于他的!

    喜娘正准备把红绸交在若水的手中,突然见从旁伸过一只大掌,一把抓住新娘的素手,牢牢握在手中,不由得呆了呆,抬眼才发现这个唐突新娘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的新郎楚王殿下。

    喜娘马上把到了嘴边的斥责又咽了下去,心中暗笑,这楚王殿下也真是太急切了些,这新娘子已经到了府门口,他竟然连这点时候也等不得了。

    若水骤然被人拉住手,也是一惊,马上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火热有力,正是小七。

    红巾下,她垂下头微笑起来,心中说不出的甜蜜。

    小七把若水的手握得紧紧的,仰起脸来,展颜一笑。

    从现在开始,他要一直拉着她的手,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帝都的百姓们永远没法忘记这一幕,澄蓝天空下,那一身红衫,俊美无双的翩翩少年,紧紧握住他新娘子的手,笑得灿烂明媚,连那灼灼艳阳,都在他的笑容里失尽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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