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卫国夫人、绍哥儿及玉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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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有钱,要出人头地……”躺在旧塌上的绍哥儿满头大汗,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外面的天色刚蒙蒙亮,被熏得乌黑的木窗上,褪色的破纸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他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正身处在前世,重病的母亲亲临终前想吃西瓜,正是冬天,哪里买西瓜去?他感到非常遗憾。还有更多的问题,母亲一去世就要办丧事,此前医疗费花销巨大家里哪里还有钱? 最难以放下的还是活着的人,他的姐姐。后来姐姐匆忙就嫁了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他的求学用度大部分就由姐夫家承担,但隐约得知姐夫对她并不好;很多次他都想问姐姐,是不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终于没问出口。 终有一天自己要出人头地、挣很多钱,补偿这一切! “姐,姐……” 这时郭绍被人摇醒,猛地坐了起来,睁开迷茫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叫醒他的人。女子的声音说:“郭郎,你做噩梦了。” “我做噩梦了。”郭绍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玉莲转过头,将自己红肿的左脸避开他的视线,递过去一块湿毛巾。郭绍胡乱擦了一下脸,就翻身起来,推开木床开始翻找。 玉莲问道:“你还有个姐姐?” 郭绍不答,一会儿就把地契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找了出来。玉莲诧异|地看着他,郭绍道:“这铺子胜在地段好,来来往往的人多,随便做点什么营生都能维持生计,你拿着还是有用。” “我与郭郎虽是故人,但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好。”玉莲嘴上这么说,却没多少推辞的意思,她应该确实很需要这个。她又问,“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郭绍头也不回地说道,“北汉契丹联兵南下,东京市井路人皆知。潞州昭义军败北,禁军频繁点兵,出征极可能就在近日。我要去打仗,管不了铺子。” 五代十国这世道,后晋安重荣一语就道出了天机“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但对野心家来说反而是好时候,不存在门阀时代出身就完全注定命运的状况。当然你要能活着才能立军功往上爬。 玉莲也没劝他,只小声道:“你心里还念着夫人吧……” 她和郭绍都在李守贞府上呆过,显然夫人指得是符氏。玉莲这个小媳妇平素缩手缩脚的,郭绍现她却是很聪明,而且知道得不少。他淡定地摇头:“值得……爱的,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正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并不是她富贵美貌,就值得别人付出,她又不是你什么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好像是在向世人敞开他的胸怀。玉莲也听明白了,她抬起头,眼睛里流出晨曦的流光,似笑非笑的表情,与平素胆小怕事的形象毫不相称。 说罢郭绍找了一身干净里衬,一大早就打井水沐浴。料峭春寒时候,敢直接打井水上来洗澡的人,身体一定很好。据说作战之前换清洁的内衣可以有效降低受伤后伤口感染的风险。郭绍到古代后也依样画瓢形成了一个习惯,披甲之前若有机会,务必沐浴更衣。 才打造好的胸板甲正挂在卧房的木架上,今天郭绍并不打算穿,还不是去出征,没必要打扮得与众不同。他照常穿环锁铠,全身铠甲重五十多斤需要叫老黄进来帮忙才能披好,然后取了墙上挂着的一把护身障刀,长兵器和弓箭都一律不带。 郭绍手按佩刀从卧房里走出来时,已变成了一个浑身被铁甲包得严严实实的铁人,沉重的金属泛着幽冷可怕的光泽,走起路来都哐当直响,步伐厚重。 老黄见东家的打头,眼里露出敬畏之色,门外的玉莲神色也是一凛,俩人弯腰向郭绍行礼。武装让郭绍脸上的柔和也消失不见,一道剑眉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平素的绍哥儿摇身一变成了郭十将。 不一会儿,铺子外面有军士喊郭十将。郭绍便大步向前门走了出去。 大街上贩夫走卒避之不及,谁都不敢惹一群披甲执锐的军士,哪怕他们没有仪仗甚至是步行。五代十国武夫地位高,从东京到地方各城池的武夫大多是常年征战杀人如麻的职业军人,若是有职位的武将飞扬跋扈,地方官也基本拿他们没办法,老百姓谁敢招惹。 步行至城北校场,从城中各处家中和驻地的将士也6续赶到,一时间尘雾蔽天人山人海,眺望过去好似一片铁水钢海。 职业军人的家眷随军迁徙,禁军长期驻扎在东京附近,所以大多人的家也在东京。没有战事的时候,除了轮流上值驻防的部队,别的将士常常可以回家休整,还能把军饷钱粮就近拿回家里;因此不少人也像郭绍一样,径直从家里四面赶来集结。 上万人在一个校场上,起初有点乱糟糟,等时辰到了就开始整顿行列,各指挥清点人数上报。整个形式不同,但程序和郭绍在现代军训时好像也差不多。将士们分开腿昂站立,行伍十分整齐整肃,起码看起来禁军很有点精锐的气象。 这帮人不仅是衣甲一致队伍整齐好看而已,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就如郭绍披的一身铠甲五十多斤,若没有点力气穿这么重还要带兵器等物走路都吃力。还有那些远程神臂手,厉害的从小就训练,一般也起码要练个三五年,不是随便拉几个壮丁就能凑数;各军步骑也是身经百战,血里火里留下来的种子,历经几朝从未停止过征战。 郭绍等人的统帅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但并不那么容易见到统帅,半天了甚至连张都指挥使的影子都没见着。 过了很久才看到一队重甲骑兵举着旌旗团团护卫着一员大将从校场外过来,只看见骑兵中有人披着红色斗篷。他们从军阵前面策马而过,张永德的脸都没看清就走过了。 然后听见前面有人大喊道:“枢密院令,五日后出征!尔等都备好用物,三日内到各营兵房,预期不到者以擅离职守论罪。不得有误!” 校检台子上的大将就站了一会儿,兜一圈很快就上马大摇大摆地离场。过得一会儿郭绍这股人马的指挥使才骑马回来,指挥使叫王德功,是个中年圆脸大汉,一嘴黑胡子,这家伙郭绍倒是认得,因为指挥使才是直接统帅他们的将领。 按周朝禁军编制,作战训练时都通常以一个指挥为单位,五百人;往上的高级统兵大将一般不会直接过问指挥以下的具体事务,只有指挥使才是中下层武将士卒的直接领导者。指挥下设五个都,每都约一百人,长官是军使或都头;都下设四个队,每队二十多人,长官称十将。郭绍就是十将,手下有二十多兵。 指挥使王德功带着亲兵来到自己的队伍前面,翻身下马,立刻就喝道:“杨彪!都头杨彪何在!” 郭绍听到喊杨彪,立刻提起了神,因为杨彪正是他所在一都的都头。 这时就有个马脸大汉怏怏从队列中挤了出去。旁边一员武将顿时骂道:“杨彪,你可知罪?” 马脸汉子愤愤道:“他们赌钱舞弊,不然我也不会带人去砸他|娘个稀巴烂……下手是重了点,打残了个人……” “啪!”毫无征兆的一马鞭突然就甩了过去,“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东西!”他骂完转头看王指挥的脸色,见大胡子汉子微微点头,便声色俱厉道,“卸下兵器,解甲,给我打!” 几百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大气不敢出,杨彪立刻就被几个亲兵按翻在地。很快他就变成了很可笑的样子,上身被脱得精光,却还戴着头盔,那模样简直像被剃了毛似的。 “啪!啪……”鞭子带着劲风,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叫人心惊胆寒。被按在地上的马脸大汉咬着牙愣是没叫一声。 还好没打几鞭王指挥就抬起手来,“行了,没时间给他养伤,记着回来算账。杨彪,都头你就别当了,降作本都第四队的十将。杨彪本都第四队的十将叫郭绍?” 郭绍听罢愣了愣,忙朗声道:“末将在!回王指挥的话,末将正是四队十将。” “你代替杨彪,当都头。”王指挥从容道。 郭绍顿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指挥使手下五百余众,怎将自己一个小小十将记得如此清楚?又何德何能突然连升几级,直接从小队长变成百夫长(都头)? 但这时候与指挥使废话显然不明智,郭绍忙应道:“末将多谢王指挥提拔栽培!” 王德功投来目光,竟然露出一丝笑容:“你一个十将,却能得张都指挥指名道姓嘉奖,本将敢不刮目相看?” 郭绍无言以对,靠关系才升官,如何服众?果然看了一眼“拔毛”的杨彪,那厮的目光已然十分不友善。 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哪来的关系?张永德不仅是禁军大将,还是今上的妹夫,压根不沾边的人……左思右想,难道是卫国夫人符氏的缘故?
“我要有钱,要出人头地……”躺在旧塌上的绍哥儿满头大汗,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外面的天色刚蒙蒙亮,被熏得乌黑的木窗上,褪色的破纸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他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正身处在前世,重病的母亲亲临终前想吃西瓜,正是冬天,哪里买西瓜去?他感到非常遗憾。还有更多的问题,母亲一去世就要办丧事,此前医疗费花销巨大家里哪里还有钱? 最难以放下的还是活着的人,他的姐姐。后来姐姐匆忙就嫁了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他的求学用度大部分就由姐夫家承担,但隐约得知姐夫对她并不好;很多次他都想问姐姐,是不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终于没问出口。 终有一天自己要出人头地、挣很多钱,补偿这一切! “姐,姐……” 这时郭绍被人摇醒,猛地坐了起来,睁开迷茫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叫醒他的人。女子的声音说:“郭郎,你做噩梦了。” “我做噩梦了。”郭绍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玉莲转过头,将自己红肿的左脸避开他的视线,递过去一块湿毛巾。郭绍胡乱擦了一下脸,就翻身起来,推开木床开始翻找。 玉莲问道:“你还有个姐姐?” 郭绍不答,一会儿就把地契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找了出来。玉莲诧异|地看着他,郭绍道:“这铺子胜在地段好,来来往往的人多,随便做点什么营生都能维持生计,你拿着还是有用。” “我与郭郎虽是故人,但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好。”玉莲嘴上这么说,却没多少推辞的意思,她应该确实很需要这个。她又问,“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郭绍头也不回地说道,“北汉契丹联兵南下,东京市井路人皆知。潞州昭义军败北,禁军频繁点兵,出征极可能就在近日。我要去打仗,管不了铺子。” 五代十国这世道,后晋安重荣一语就道出了天机“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但对野心家来说反而是好时候,不存在门阀时代出身就完全注定命运的状况。当然你要能活着才能立军功往上爬。 玉莲也没劝他,只小声道:“你心里还念着夫人吧……” 她和郭绍都在李守贞府上呆过,显然夫人指得是符氏。玉莲这个小媳妇平素缩手缩脚的,郭绍现她却是很聪明,而且知道得不少。他淡定地摇头:“值得……爱的,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正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并不是她富贵美貌,就值得别人付出,她又不是你什么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好像是在向世人敞开他的胸怀。玉莲也听明白了,她抬起头,眼睛里流出晨曦的流光,似笑非笑的表情,与平素胆小怕事的形象毫不相称。 说罢郭绍找了一身干净里衬,一大早就打井水沐浴。料峭春寒时候,敢直接打井水上来洗澡的人,身体一定很好。据说作战之前换清洁的内衣可以有效降低受伤后伤口感染的风险。郭绍到古代后也依样画瓢形成了一个习惯,披甲之前若有机会,务必沐浴更衣。 才打造好的胸板甲正挂在卧房的木架上,今天郭绍并不打算穿,还不是去出征,没必要打扮得与众不同。他照常穿环锁铠,全身铠甲重五十多斤需要叫老黄进来帮忙才能披好,然后取了墙上挂着的一把护身障刀,长兵器和弓箭都一律不带。 郭绍手按佩刀从卧房里走出来时,已变成了一个浑身被铁甲包得严严实实的铁人,沉重的金属泛着幽冷可怕的光泽,走起路来都哐当直响,步伐厚重。 老黄见东家的打头,眼里露出敬畏之色,门外的玉莲神色也是一凛,俩人弯腰向郭绍行礼。武装让郭绍脸上的柔和也消失不见,一道剑眉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平素的绍哥儿摇身一变成了郭十将。 不一会儿,铺子外面有军士喊郭十将。郭绍便大步向前门走了出去。 大街上贩夫走卒避之不及,谁都不敢惹一群披甲执锐的军士,哪怕他们没有仪仗甚至是步行。五代十国武夫地位高,从东京到地方各城池的武夫大多是常年征战杀人如麻的职业军人,若是有职位的武将飞扬跋扈,地方官也基本拿他们没办法,老百姓谁敢招惹。 步行至城北校场,从城中各处家中和驻地的将士也6续赶到,一时间尘雾蔽天人山人海,眺望过去好似一片铁水钢海。 职业军人的家眷随军迁徙,禁军长期驻扎在东京附近,所以大多人的家也在东京。没有战事的时候,除了轮流上值驻防的部队,别的将士常常可以回家休整,还能把军饷钱粮就近拿回家里;因此不少人也像郭绍一样,径直从家里四面赶来集结。 上万人在一个校场上,起初有点乱糟糟,等时辰到了就开始整顿行列,各指挥清点人数上报。整个形式不同,但程序和郭绍在现代军训时好像也差不多。将士们分开腿昂站立,行伍十分整齐整肃,起码看起来禁军很有点精锐的气象。 这帮人不仅是衣甲一致队伍整齐好看而已,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就如郭绍披的一身铠甲五十多斤,若没有点力气穿这么重还要带兵器等物走路都吃力。还有那些远程神臂手,厉害的从小就训练,一般也起码要练个三五年,不是随便拉几个壮丁就能凑数;各军步骑也是身经百战,血里火里留下来的种子,历经几朝从未停止过征战。 郭绍等人的统帅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但并不那么容易见到统帅,半天了甚至连张都指挥使的影子都没见着。 过了很久才看到一队重甲骑兵举着旌旗团团护卫着一员大将从校场外过来,只看见骑兵中有人披着红色斗篷。他们从军阵前面策马而过,张永德的脸都没看清就走过了。 然后听见前面有人大喊道:“枢密院令,五日后出征!尔等都备好用物,三日内到各营兵房,预期不到者以擅离职守论罪。不得有误!” 校检台子上的大将就站了一会儿,兜一圈很快就上马大摇大摆地离场。过得一会儿郭绍这股人马的指挥使才骑马回来,指挥使叫王德功,是个中年圆脸大汉,一嘴黑胡子,这家伙郭绍倒是认得,因为指挥使才是直接统帅他们的将领。 按周朝禁军编制,作战训练时都通常以一个指挥为单位,五百人;往上的高级统兵大将一般不会直接过问指挥以下的具体事务,只有指挥使才是中下层武将士卒的直接领导者。指挥下设五个都,每都约一百人,长官是军使或都头;都下设四个队,每队二十多人,长官称十将。郭绍就是十将,手下有二十多兵。 指挥使王德功带着亲兵来到自己的队伍前面,翻身下马,立刻就喝道:“杨彪!都头杨彪何在!” 郭绍听到喊杨彪,立刻提起了神,因为杨彪正是他所在一都的都头。 这时就有个马脸大汉怏怏从队列中挤了出去。旁边一员武将顿时骂道:“杨彪,你可知罪?” 马脸汉子愤愤道:“他们赌钱舞弊,不然我也不会带人去砸他|娘个稀巴烂……下手是重了点,打残了个人……” “啪!”毫无征兆的一马鞭突然就甩了过去,“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东西!”他骂完转头看王指挥的脸色,见大胡子汉子微微点头,便声色俱厉道,“卸下兵器,解甲,给我打!” 几百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大气不敢出,杨彪立刻就被几个亲兵按翻在地。很快他就变成了很可笑的样子,上身被脱得精光,却还戴着头盔,那模样简直像被剃了毛似的。 “啪!啪……”鞭子带着劲风,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叫人心惊胆寒。被按在地上的马脸大汉咬着牙愣是没叫一声。 还好没打几鞭王指挥就抬起手来,“行了,没时间给他养伤,记着回来算账。杨彪,都头你就别当了,降作本都第四队的十将。杨彪本都第四队的十将叫郭绍?” 郭绍听罢愣了愣,忙朗声道:“末将在!回王指挥的话,末将正是四队十将。” “你代替杨彪,当都头。”王指挥从容道。 郭绍顿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指挥使手下五百余众,怎将自己一个小小十将记得如此清楚?又何德何能突然连升几级,直接从小队长变成百夫长(都头)? 但这时候与指挥使废话显然不明智,郭绍忙应道:“末将多谢王指挥提拔栽培!” 王德功投来目光,竟然露出一丝笑容:“你一个十将,却能得张都指挥指名道姓嘉奖,本将敢不刮目相看?” 郭绍无言以对,靠关系才升官,如何服众?果然看了一眼“拔毛”的杨彪,那厮的目光已然十分不友善。 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哪来的关系?张永德不仅是禁军大将,还是今上的妹夫,压根不沾边的人……左思右想,难道是卫国夫人符氏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