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黑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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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天火下了三天三夜。
这是这座人间最为壮烈和辉煌的三日。
众生冲向天空，轰轰烈烈撞向陨石，坦然赴死。
三日过后。
这场喧嚣才渐渐逝去，人间归于寂静。
冰凉的寒风呼啸而来，刮着光秃秃的大地，黑暗开始融入这个彻底荒凉而废弃的世界。
牧尘和老瞎子一直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随即望向天上。
忽地，天地之上的云层散开，一抹极为微弱但是又极为动人的光芒缓缓从乌云中绽放。
那是太阳的光芒。
久违的阳光在许多年之后重新照耀在地面之上。
大劫已过。
灭世之劫已过。
直到这一刻，牧尘流露出一丝微笑，平静道：
“你输了。”
他有些骄傲。
不需要自己的出手。
自己的学生，就能带着此方天地众生做到这种地步，哪怕是他，都觉得有些骄傲。
听见这话，老瞎子的脸色有些恍惚，有些茫然，还有些讶异和震撼。
这八年前的最后一次大劫，本该彻底灭世。
三千小世界，自诞生时形成运转，毁灭时应当化为芥子，如尘埃般大小，再无生机。
然而现在，大地尚还完整，那些巨大的陨石始终未曾落入地面。
天地未死，太阳出来，四季仍然运转。
象征着此方世界天道意志的金黄巨人，先前就在他的目光之中，硬生生被那个踏入合道领域的孩子打成粉碎。
那个孩子，不...那个怪物，成功战胜了此方天道。
所以，天地未灭。
这些修士死了。
但他们却成功拯救了这个人间。
老瞎子沉默了会，轻声道：“终究是一片荒凉之所，人间无数传承皆断，这方世界还是废了。”
牧尘平静看了一眼他，笑眯眯道：“谁说的？”
四周突然响起喧闹的声音。
或许是那抹久违的阳光缘故。
“娘！娘！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哈哈哈，干他娘的，我还以为这个老天爷傻了咧，终究肯出太阳了！”
“四季清明有时，老师并没有欺我。”
一时间，周围都闹哄哄的，脸色苍白的居民们纷纷走出了屋子，走出了镇子，开始欢呼雀跃。
老瞎子有些愕然。
牧尘望着镇子里上百个年纪不一，眉目清澈的青年和中年人。
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脸颊上，充满着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数十年的大劫之中，这些孩子都曾在镇子学塾上上过学，听过儒家圣人李守上过的课。
后来天地大变后，又都留在镇内，却没有懈怠，在家内潜心学习修行。
可以说，这些人才是这个人间真正的苗子。
“秦沐说，只要有孩子，人间就有希望，所以让我护住这座镇子。”
牧尘平静道：“在这之后，我平日里也会教他们一些东西。”
老瞎子沉默了，随后平静道：“输了...人间理念之战，看来我确实败给了你。”
牧尘拍了拍袖子，微笑道：“那么....你直接来？”
这一场历练之局。
吞噬魔神要以神性的缺失面，让牧尘道心不攻自破。
八千年的灭世之劫，最终让人间灭世，死掉所有人，目的就是为了让牧尘的人性受到影响，进而放大人性之中的负面情绪。
在他看来，就算牧尘强行以力破局，最终的结果仍然会导致这个人间众生毁灭，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但是出乎意料的。
牧尘没有阻拦，始终就像是一个看客般，远离这场大局。
大道无为，不染因果。
他的学生，却最终成功阻止了这场大劫。
老瞎子没有说话。
只是天边突然暗了。
牧尘的视线之中，黑暗从他的脚边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吞噬掉四周的一切光芒。
他整个人仿佛坠入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传来。
牧尘站在原地，随即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无丝毫束缚。
吞噬魔神的嗓音在耳畔悠悠响起。
“吞噬之力，吞噬万物，更能吞噬人心，只要有一丝破绽便会被我所用，这也是我吞噬你神性的最主要原因。”
“人间大劫不能动摇你的人性，那么不妨告诉你，这座小世界处于我无数会元前吞噬的一块混沌角落之中，在无尽的煎熬之中，无了神性稳固的你是否又能在此地稳住本心？我很期待。”
说完这句话。
四周又安静起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牧尘静静看向四周。
轻轻挥出一剑。
剑气森然，然而刚刚汇聚而成，便又瞬间消逝。
牧尘再轻轻伸出一只手，虚空一按。
没有丝毫动静。
各种道法无法运转，刚出既灭。
无尽混沌之所，仅仅是吞噬魔神吞噬的区区一角，原来都如此令人绝望。
也难怪三千魔神当年会选择入侵洪荒。
牧尘想了想，干脆盘膝而坐，静心凝神。
肆意动用修为，只会导致人性之中的弊病千倍百倍放大。
在很多年之前，他的修道方式便是无尽的闭关修炼，从此熬过无数大劫。
按道理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也并无任何关系。
他开始闭关，潜行修行。
然而仅仅过了一年，他便从闭关中苏醒，微微皱了皱眉。
道心之上，杂念丛生。
事实上这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任何一个凡人，别说几年，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枯坐一周，都会心神崩溃。
而当年在洪荒时，他生而为灵体，天生有神性护住心神，再加上潜心修行，才能抗住那无尽岁月的煎熬磨砺。
如今他的身体里面神性全无，人性无了神性的自律和压制，又在如此阴暗诡异之地，就像是心猿意马，丝毫不受自己控制。
仅仅一年时光，他便开始心神不宁。
牧尘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行驱散了内心杂念。
又过了数年。
牧尘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
哪怕心性坚毅如他，仍然如此。
坐立难安。
于是他开始起身，漫无目的的在混沌中行走。
随着时间流逝，
各种情绪在他的心头浮现。
苦闷。
暴躁。
愤怒。
怨毒。
又一一被他强行镇压而下。
他知道，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那么当他道心大乱，一旦入魔，这身修为便会不攻自破。
有一日。
牧尘从漫无目的的闭关之中醒来，望向四周的黑暗，有些茫然。
他似乎有些忘记了。
忘记过了多久时间。
这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事情。
牧尘有些沉默。
他知道这是吞噬魔神搞的鬼。
吞噬了他的记忆。
又过了一段日子，牧尘忘记的事情更多了，
看着那漫天黑雾，他甚至有些失神，不知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
牧尘很多年都未曾有这种感受。
内心生出恐慌。
恐慌带来了愤怒。
他不再辛苦克制的准圣气息爆发而出，席卷整座混沌之地。
整座混沌角落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人性之中的各种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涌来，刹那间便覆盖住了那颗本就不再明亮的道心。
“吾为洪荒圣人，你也配拦我?!”
人生第一次。
牧尘双眼之中出现密密麻麻的血丝。
身后长发飞舞，却不再飘渺，一身气势宛如入魔。
“给我开！”
牧尘无数拳头轰出，带着那一丝力之大道的力量。
混沌角落开始剧烈震荡。
那无尽的混沌角落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不知过了多久。
这座混沌角落已是废墟一片，摇摇欲坠，随即轰的炸开。
一片翠绿山林浮现。
鸟语花香。
山林翠郁。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之上。
“雕虫小技，敢骗我！”
牧尘大怒，双眼猩红，出拳更盛。
刹那间，天地再次炸裂。
宛如碎片的缝隙之外隐约有星光透了进来。
牧尘脸色一亮，向前一步，径直冲了出去。
早已癫狂的牧尘轰开空间屏障，措不及防，看见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无比的巨大，身出混沌之中，眼珠之中黑茫涌动。
无数的画面在半空静止，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他始终身处混沌之内。
下一刻。
无尽的吞噬之力从其中爆发，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在这一刻全部灌注到牧尘的双眼之中。
一道阴冷磅礴到极致的气息涌入他的神识之中，带着无尽的吞噬之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五感被屏蔽。
在最后的时刻，牧尘眼神中恢复一丝清明，用最后的力量结成法印，沉声道：
“大梦千年....”
刹那间，整个混沌之中再次归于寂静，所有的一切都像变成了死物。
.....
少年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小岛，前方是大海，清凉而带着些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海面，里面映照出一个脸色无比茫然的稚嫩面容，像是一个被剥夺所有记忆和神通的孩子。
天上的海鸥从云层之上飞下，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向更远处的云层。
少年哇了一声，满是惊讶和羡慕。
他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所站的这个小岛很小，肉眼便可望完。
他想要出去。
可自己不会游泳。
于是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这片立身之岛上，双手抱着膝盖坐着，默默的望着远方。
他看见了很多奇异景象。
看见一只老龟，慢悠悠从海底钻了出来，站在一块礁石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然后唰的一下，宛如一道长虹冲天而起，没入了最高处的云层。
看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丫头，对着一头比天还大的大黑狗，就是一顿臭骂。
那黑狗趴在海面，一脸委屈而献媚的咧着一张狗脸。
随后那小丫头竟然就这样骑着这条狗上天去了...
他大声喊着，可是对方却似乎根本注意不到自己，完全没有回头。
少年有些泄气，只能在自己这块小小的立身之岛上坐着发呆。
云层之上，有动人的琴声传来，又有诡异的骂娘声传来，格外怪异。
日子久了。
他就想离开这里，想去云层之上看看。
但看着四周那幽寂的海水，内心深处又浮现出一丝深深的恐惧。
好像离开这里，自己便会死掉。
不知过了多久。
他有些饿了。
还有些渴。
于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死掉。
眼神朦胧之中，视线中出现了一位一身灰衫的老者，两鬓长发漂浮，说不出的潇洒自然。
他双手负后，站在自己身边，静静看向云层之上，微笑道：
“原来未来也这么难么？”
少年愣了楞。
老者轻声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要坚持下去。”
少年下意识点头。
老者消失不见。
少年张了张嘴，心想那你好歹给我点吃的，抓点鱼来吃啊喂？
老人来后，他的精神莫名好了许多。
之后不久，又来了一位笑容温和的老人，笑眯眯的。
没有说话，看了一眼便走。
少年没说话，只是骂娘，装什么逼，有种给吃的。
紧接着是一位身穿黑袍气势威严的中年人，看着他，严肃的脸颊上突然浮现出笑意，打趣道：
“哟，这不那谁么，许久没见，这样了？”
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黑袍男人淡淡一笑，离开不见。
数日后。
一位面容绝美气态端庄的女子来到此地，看见此人，少年便心生亲近之意。
那绝美端庄女子脸色悲悯，只是默默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还在坚持，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少年轻声道：“坚持什么？”
端庄女子迟疑了会，轻声道：“坚持着往....”
下一刻。
一道惊雷现世。
那端庄女子的身形瞬间化为虚影残像，紧接着再也不见。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
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出奇的安静。
少年想了很久，决定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他鼓足勇气来到岸边，整个身子慢慢朝海外游了过去。
刚开始还好，可当双脚彻底离开地面，一股惊慌和畏惧感油然而生，整个人也随之重重坠入海中，海水逐渐淹没整个身体。
就当少年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随即将其猛然拉出水面！
“啊.....”
站在岸边，少年张嘴喘着粗气，随后惊慌的看向身旁，那是一位全身上下都覆盖在黑袍之中的古怪人物，微微低头，看不清面容，只流露出一双镇人心魄的秋水长眸。
是名女子，极为漂亮的女子。
跟先前那位端庄姐姐相比，气质却截然不同。
“谢谢姐姐....”
少年感激道。
黑袍女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看向云层高处，嗓音清冷，感慨道：
“从没来过。”
少年第一次听见她的嗓音，灵魂深处莫名出现一丝悸动，随即点头，“我也是。”
黑袍女子看向他，眼神有些少年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她突然笑了，“从未去过云层之上，刚好你带我去看看？”
少年叹息道：“我去不了哎。”
黑袍女子微笑道：“一起。”
说完轻轻踮脚，整个人牵着少年的手，飞向天空。
熟悉的天雷再起。
黑袍女子却毫不在意。
带着少年飞入云层之上。
一道惊天巨雷炸起，整座天地都要摇摇欲坠。
黑袍女子看着这一幕，停步，将少年轻轻丢入云海之上，言语有些遗憾和感伤。
“天意难违，纵有万般修为能越过幽冥，踏足大地，却已是极限，你居住云海之上，天地之隔....那便只能如此。”
人间万般哀愁，皆因情起。
少年莫名其妙，也有些感慨。
“哎....”
黑袍女子沉默了会，突然掀开了那遮掩住面容的罩子，流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绝世面庞。
少年呆立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姐姐。
女子大笑道：“姐姐好不好看？”
少年挠了挠头，随即害羞点头。
“以后当我道侣不？”
“什么意思...”
“就是当我男人。”
闻言，少年张大嘴巴，满脸通红。
可仅仅一失神的功夫，黑袍女子就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
少年看了眼四周，呆呆的找了会，怅然若失，休息了很久这才起身，顺着云海流露出来的一条道路继续前行。
过江见山。
拨云见雾。
少年来到了云海深处。
然后便看到了一副诡异十足的景象。
有女子在高处动情弹琴，身后九只尾巴遮天蔽日，挡住云海。
有三人对弈，额....就是两个人把最后一个人按在棋盘上锤，一边锤，一边骂娘。
有两只气势逼人的妖猴跟两个看上去像是普通人的家伙在一旁喝酒，四个家伙沉默不语，身旁全是散乱的坛子。
有几位像是天上而来的神仙女子围坐在一起，轻声私语，巧笑嫣然。
少年从他们身旁走过，却没有人发现他，少年就像是一个幽灵，距离近的可以看见每一个人身上的任何表情和所有细节。
比如一个穿着一身绿色草服，一眼看去便很猥琐的家伙，小心翼翼趴在那里抱着一条大黑狗，一边哀嚎，一边偷那条大黑狗的酒喝。
原来他身上还趴着一个光头小和尚，一样的服装，一样的猥琐。
比如那个弹着琴的九尾狐姐姐，弹着琴，眼神却时不时静静的注视着云海最高处那里，温柔而又遗憾。
比如不远处的小水潭里还飘着一个小姑娘，她闭着眼，却无声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看着他们，明明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少年却感受到了说不出的孤独和悲凉。
少年觉得这应该是一场盛大仪式前的诀别。
他沉默了会，开始朝着云海最高处走去。
云海就这样散开。
露出了最高处的真容。
空无一人。
少年不知为何，吓得后退一步，险些跌倒，连忙转身。
此刻，身后所有人同时起身，随后跪地磕头，微笑道：“拜见师尊！”
海域之上，龙凤齐鸣，无数生灵齐齐出声：“拜见牧神！”
海域边缘，几位圣人的一丝神念化身站在一起，这大概便是整个洪荒最强的阵容。
他们双手负后，微笑点头。
轰！
一道猝不及防的惊雷就这样在少年的脑海中炸响，那个尘封在最深处，那个坚不可摧的黑匣子在很久之前，被他亲自埋入神识的最深处，当作永封的记忆来保存。
直到今日，他远游此地，诸位圣人助力打开此地，记忆如同奔腾的骏马般在少年脑海之中奔腾。
少年闭眼，再睁眼，满脸微笑，一道泪水划过两侧。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轻轻挥洒长袖，大笑道：“见过诸位，请再等我回来。”
.....
牧尘睁开眼睛。
这是一片璀璨而又浩瀚的星空。
脚下一道无与伦比的太极八卦图，横跨整座星空宇宙！
这是他的道心所在之地。
被惶惶道法所固守。
牧尘眼神中的猩红褪去，神情恢复淡然，长发微飘，许多年未见的轻松自得重新浮现在他的眼中。
道心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他看向前方。
不远处，吞噬魔神幻化的老瞎子看着太极道图再次衍化，神情之中满是遗憾。
“可惜，再晚一会，道心彻底寂灭，这具完美肉身便是我的了，不费吹灰之力....”
牧尘没有说话，嘴角微翘。
老瞎子皱眉道：“笑什么？”
“没什么，开心而已。”
“可你要死了。”
“哦？”
牧尘低头看去。
原来老瞎子脚下，踩着一条光辉而灿烂的长河。
那是心路长河。
当初禅宗慧能大师顺着秦沐的心路长河攀岩而上，最终遇见了牧尘。
那还是别人记忆之中的牧尘。
若是放在平常，这个做法极为危险。
因为秦沐的心路长河并不强大，但牧尘不一样。
可如今不同，牧尘的道心错乱不堪，破绽百出。很容易便能找到突破口。
“现在你的肉身也被我所掌控，你仅仅残余一道神念罢了，或许来说你才是这具身体之中现在唯一的一抹邪念，而我早已是不败之地。”
吞噬魔神哈哈大笑。
看着这一幕，牧尘眼神平静，衣衫飘飘，微笑道：“道友，你心乱了。”
吞噬魔神脸色一沉。
在最初时，他能抱着平和的心态，用生死来打赌。
然而在这最后即将赢下这次豪赌的时刻，正如牧尘所说的，他确实喜形于色起来。
就如人间大部分人，登天之事到一半放弃不可惜，唯独越走越久，那么胜负心就会越来越重，等到越来越提心吊胆起来走到九十九步，在那最后一步要是倒下，八成会惦记一辈子。
人是如此，魔神亦是如此。
“你有何解？”老瞎子漠然。
牧尘抬起头，说出了自己最新的感悟。
“我想起来，凡人不过百载，化为尘埃，可圣人不同，存在未来，存在当世，存在过去，存在所有一切出现之地，无视时间空间，无视世间种种规则因果，这便是天地对于圣人之敬重。”
“你如今要取我之肉身，可曾想过，我历经洪荒四大量劫，无数万载，我牧尘此生此世所一切，是你这区区的吞噬之力能够接纳的？”
牧尘看向这条心路长河，轻描淡写，说出了一句让人震惊不已的话。
“我在这一世衍化二十余年的神性杀不了你，但你现在看看，他能不能杀你。”
吞噬魔神愕然，看向四周。
谁？
还有谁？
下一刻。
脚下的心路长河开始剧烈震动。
老瞎子看了过去。
心路长河开始幻化。
这是一片更加浩瀚而磅礴的星空，周围有无数说不上是什么的巨大石球在星空之中漂浮。
天外天。
观道观。
道祖曾闭关之地。
就在这时，星空中开始明亮起来。
老瞎子终于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个充满着伟岸的背影长发披肩，无比的高大，盘膝而坐在星空尽头，无敌而又寂寞。
“道祖...”
“不，这不是道祖...”
“等等...怎么可能是他！”
吞噬魔神大惊。
这不是道祖。
但也无比的强大，甚至更无比的熟悉。
那股磅礴而极致的神性气息，他早已熟悉无比。
牧尘说道：“出剑。”
简简单单的两字，嗓音也不大，却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它贯穿了时间，贯穿了空间，穿越了无数会元的隔阂和壁垒，稳定而又准确的落在了那方空间之中。
那道无敌而又伟岸的背影似乎从闭关之中缓缓苏醒。
整座天外天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人，嘴角轻咦，回头轻轻看了一眼。
看见这一幕，吞噬魔神脸色狰狞而绝望，却毫不犹豫始疯狂向后褪去，宁愿舍去辛苦得来的肉身不要。
三千神魔之中，衍化到极致可跟命运比肩的存在，但这一刻却宛如一个吓破胆的蝼蚁般没有丝毫停留。
“你会死的！你也会死的！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他感受到了那注视而来的目光和随之相伴毁灭气息，明白了牧尘的意思，脸上再没了平静和坦然，充满着无穷的恐惧和不甘。
牧尘望着那方，微笑点头。
无数年前的后者仅仅只是沉默一息，便隔着无数时光之远的洪荒出了一剑。
借过去剑，杀未来人。
请你出剑。
一道剑气从心路长河之中轻飘飘飞来，宛如一根鸿毛，落在这片空间。
道法玄奥，一念起，万物生。
剑法玄奥，一剑起，万物灭。
所有虚妄，皆是烟消云散。
无尽的天火下了三天三夜。
这是这座人间最为壮烈和辉煌的三日。
众生冲向天空，轰轰烈烈撞向陨石，坦然赴死。
三日过后。
这场喧嚣才渐渐逝去，人间归于寂静。
冰凉的寒风呼啸而来，刮着光秃秃的大地，黑暗开始融入这个彻底荒凉而废弃的世界。
牧尘和老瞎子一直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随即望向天上。
忽地，天地之上的云层散开，一抹极为微弱但是又极为动人的光芒缓缓从乌云中绽放。
那是太阳的光芒。
久违的阳光在许多年之后重新照耀在地面之上。
大劫已过。
灭世之劫已过。
直到这一刻，牧尘流露出一丝微笑，平静道：
“你输了。”
他有些骄傲。
不需要自己的出手。
自己的学生，就能带着此方天地众生做到这种地步，哪怕是他，都觉得有些骄傲。
听见这话，老瞎子的脸色有些恍惚，有些茫然，还有些讶异和震撼。
这八年前的最后一次大劫，本该彻底灭世。
三千小世界，自诞生时形成运转，毁灭时应当化为芥子，如尘埃般大小，再无生机。
然而现在，大地尚还完整，那些巨大的陨石始终未曾落入地面。
天地未死，太阳出来，四季仍然运转。
象征着此方世界天道意志的金黄巨人，先前就在他的目光之中，硬生生被那个踏入合道领域的孩子打成粉碎。
那个孩子，不...那个怪物，成功战胜了此方天道。
所以，天地未灭。
这些修士死了。
但他们却成功拯救了这个人间。
老瞎子沉默了会，轻声道：“终究是一片荒凉之所，人间无数传承皆断，这方世界还是废了。”
牧尘平静看了一眼他，笑眯眯道：“谁说的？”
四周突然响起喧闹的声音。
或许是那抹久违的阳光缘故。
“娘！娘！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哈哈哈，干他娘的，我还以为这个老天爷傻了咧，终究肯出太阳了！”
“四季清明有时，老师并没有欺我。”
一时间，周围都闹哄哄的，脸色苍白的居民们纷纷走出了屋子，走出了镇子，开始欢呼雀跃。
老瞎子有些愕然。
牧尘望着镇子里上百个年纪不一，眉目清澈的青年和中年人。
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脸颊上，充满着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数十年的大劫之中，这些孩子都曾在镇子学塾上上过学，听过儒家圣人李守上过的课。
后来天地大变后，又都留在镇内，却没有懈怠，在家内潜心学习修行。
可以说，这些人才是这个人间真正的苗子。
“秦沐说，只要有孩子，人间就有希望，所以让我护住这座镇子。”
牧尘平静道：“在这之后，我平日里也会教他们一些东西。”
老瞎子沉默了，随后平静道：“输了...人间理念之战，看来我确实败给了你。”
牧尘拍了拍袖子，微笑道：“那么....你直接来？”
这一场历练之局。
吞噬魔神要以神性的缺失面，让牧尘道心不攻自破。
八千年的灭世之劫，最终让人间灭世，死掉所有人，目的就是为了让牧尘的人性受到影响，进而放大人性之中的负面情绪。
在他看来，就算牧尘强行以力破局，最终的结果仍然会导致这个人间众生毁灭，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但是出乎意料的。
牧尘没有阻拦，始终就像是一个看客般，远离这场大局。
大道无为，不染因果。
他的学生，却最终成功阻止了这场大劫。
老瞎子没有说话。
只是天边突然暗了。
牧尘的视线之中，黑暗从他的脚边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吞噬掉四周的一切光芒。
他整个人仿佛坠入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传来。
牧尘站在原地，随即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无丝毫束缚。
吞噬魔神的嗓音在耳畔悠悠响起。
“吞噬之力，吞噬万物，更能吞噬人心，只要有一丝破绽便会被我所用，这也是我吞噬你神性的最主要原因。”
“人间大劫不能动摇你的人性，那么不妨告诉你，这座小世界处于我无数会元前吞噬的一块混沌角落之中，在无尽的煎熬之中，无了神性稳固的你是否又能在此地稳住本心？我很期待。”
说完这句话。
四周又安静起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牧尘静静看向四周。
轻轻挥出一剑。
剑气森然，然而刚刚汇聚而成，便又瞬间消逝。
牧尘再轻轻伸出一只手，虚空一按。
没有丝毫动静。
各种道法无法运转，刚出既灭。
无尽混沌之所，仅仅是吞噬魔神吞噬的区区一角，原来都如此令人绝望。
也难怪三千魔神当年会选择入侵洪荒。
牧尘想了想，干脆盘膝而坐，静心凝神。
肆意动用修为，只会导致人性之中的弊病千倍百倍放大。
在很多年之前，他的修道方式便是无尽的闭关修炼，从此熬过无数大劫。
按道理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也并无任何关系。
他开始闭关，潜行修行。
然而仅仅过了一年，他便从闭关中苏醒，微微皱了皱眉。
道心之上，杂念丛生。
事实上这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任何一个凡人，别说几年，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枯坐一周，都会心神崩溃。
而当年在洪荒时，他生而为灵体，天生有神性护住心神，再加上潜心修行，才能抗住那无尽岁月的煎熬磨砺。
如今他的身体里面神性全无，人性无了神性的自律和压制，又在如此阴暗诡异之地，就像是心猿意马，丝毫不受自己控制。
仅仅一年时光，他便开始心神不宁。
牧尘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行驱散了内心杂念。
又过了数年。
牧尘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
哪怕心性坚毅如他，仍然如此。
坐立难安。
于是他开始起身，漫无目的的在混沌中行走。
随着时间流逝，
各种情绪在他的心头浮现。
苦闷。
暴躁。
愤怒。
怨毒。
又一一被他强行镇压而下。
他知道，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那么当他道心大乱，一旦入魔，这身修为便会不攻自破。
有一日。
牧尘从漫无目的的闭关之中醒来，望向四周的黑暗，有些茫然。
他似乎有些忘记了。
忘记过了多久时间。
这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事情。
牧尘有些沉默。
他知道这是吞噬魔神搞的鬼。
吞噬了他的记忆。
又过了一段日子，牧尘忘记的事情更多了，
看着那漫天黑雾，他甚至有些失神，不知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
牧尘很多年都未曾有这种感受。
内心生出恐慌。
恐慌带来了愤怒。
他不再辛苦克制的准圣气息爆发而出，席卷整座混沌之地。
整座混沌角落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人性之中的各种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涌来，刹那间便覆盖住了那颗本就不再明亮的道心。
“吾为洪荒圣人，你也配拦我?!”
人生第一次。
牧尘双眼之中出现密密麻麻的血丝。
身后长发飞舞，却不再飘渺，一身气势宛如入魔。
“给我开！”
牧尘无数拳头轰出，带着那一丝力之大道的力量。
混沌角落开始剧烈震荡。
那无尽的混沌角落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不知过了多久。
这座混沌角落已是废墟一片，摇摇欲坠，随即轰的炸开。
一片翠绿山林浮现。
鸟语花香。
山林翠郁。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之上。
“雕虫小技，敢骗我！”
牧尘大怒，双眼猩红，出拳更盛。
刹那间，天地再次炸裂。
宛如碎片的缝隙之外隐约有星光透了进来。
牧尘脸色一亮，向前一步，径直冲了出去。
早已癫狂的牧尘轰开空间屏障，措不及防，看见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无比的巨大，身出混沌之中，眼珠之中黑茫涌动。
无数的画面在半空静止，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他始终身处混沌之内。
下一刻。
无尽的吞噬之力从其中爆发，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在这一刻全部灌注到牧尘的双眼之中。
一道阴冷磅礴到极致的气息涌入他的神识之中，带着无尽的吞噬之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五感被屏蔽。
在最后的时刻，牧尘眼神中恢复一丝清明，用最后的力量结成法印，沉声道：
“大梦千年....”
刹那间，整个混沌之中再次归于寂静，所有的一切都像变成了死物。
.....
少年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小岛，前方是大海，清凉而带着些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海面，里面映照出一个脸色无比茫然的稚嫩面容，像是一个被剥夺所有记忆和神通的孩子。
天上的海鸥从云层之上飞下，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向更远处的云层。
少年哇了一声，满是惊讶和羡慕。
他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所站的这个小岛很小，肉眼便可望完。
他想要出去。
可自己不会游泳。
于是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这片立身之岛上，双手抱着膝盖坐着，默默的望着远方。
他看见了很多奇异景象。
看见一只老龟，慢悠悠从海底钻了出来，站在一块礁石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然后唰的一下，宛如一道长虹冲天而起，没入了最高处的云层。
看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丫头，对着一头比天还大的大黑狗，就是一顿臭骂。
那黑狗趴在海面，一脸委屈而献媚的咧着一张狗脸。
随后那小丫头竟然就这样骑着这条狗上天去了...
他大声喊着，可是对方却似乎根本注意不到自己，完全没有回头。
少年有些泄气，只能在自己这块小小的立身之岛上坐着发呆。
云层之上，有动人的琴声传来，又有诡异的骂娘声传来，格外怪异。
日子久了。
他就想离开这里，想去云层之上看看。
但看着四周那幽寂的海水，内心深处又浮现出一丝深深的恐惧。
好像离开这里，自己便会死掉。
不知过了多久。
他有些饿了。
还有些渴。
于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死掉。
眼神朦胧之中，视线中出现了一位一身灰衫的老者，两鬓长发漂浮，说不出的潇洒自然。
他双手负后，站在自己身边，静静看向云层之上，微笑道：
“原来未来也这么难么？”
少年愣了楞。
老者轻声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要坚持下去。”
少年下意识点头。
老者消失不见。
少年张了张嘴，心想那你好歹给我点吃的，抓点鱼来吃啊喂？
老人来后，他的精神莫名好了许多。
之后不久，又来了一位笑容温和的老人，笑眯眯的。
没有说话，看了一眼便走。
少年没说话，只是骂娘，装什么逼，有种给吃的。
紧接着是一位身穿黑袍气势威严的中年人，看着他，严肃的脸颊上突然浮现出笑意，打趣道：
“哟，这不那谁么，许久没见，这样了？”
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黑袍男人淡淡一笑，离开不见。
数日后。
一位面容绝美气态端庄的女子来到此地，看见此人，少年便心生亲近之意。
那绝美端庄女子脸色悲悯，只是默默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还在坚持，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少年轻声道：“坚持什么？”
端庄女子迟疑了会，轻声道：“坚持着往....”
下一刻。
一道惊雷现世。
那端庄女子的身形瞬间化为虚影残像，紧接着再也不见。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
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出奇的安静。
少年想了很久，决定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他鼓足勇气来到岸边，整个身子慢慢朝海外游了过去。
刚开始还好，可当双脚彻底离开地面，一股惊慌和畏惧感油然而生，整个人也随之重重坠入海中，海水逐渐淹没整个身体。
就当少年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随即将其猛然拉出水面！
“啊.....”
站在岸边，少年张嘴喘着粗气，随后惊慌的看向身旁，那是一位全身上下都覆盖在黑袍之中的古怪人物，微微低头，看不清面容，只流露出一双镇人心魄的秋水长眸。
是名女子，极为漂亮的女子。
跟先前那位端庄姐姐相比，气质却截然不同。
“谢谢姐姐....”
少年感激道。
黑袍女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看向云层高处，嗓音清冷，感慨道：
“从没来过。”
少年第一次听见她的嗓音，灵魂深处莫名出现一丝悸动，随即点头，“我也是。”
黑袍女子看向他，眼神有些少年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她突然笑了，“从未去过云层之上，刚好你带我去看看？”
少年叹息道：“我去不了哎。”
黑袍女子微笑道：“一起。”
说完轻轻踮脚，整个人牵着少年的手，飞向天空。
熟悉的天雷再起。
黑袍女子却毫不在意。
带着少年飞入云层之上。
一道惊天巨雷炸起，整座天地都要摇摇欲坠。
黑袍女子看着这一幕，停步，将少年轻轻丢入云海之上，言语有些遗憾和感伤。
“天意难违，纵有万般修为能越过幽冥，踏足大地，却已是极限，你居住云海之上，天地之隔....那便只能如此。”
人间万般哀愁，皆因情起。
少年莫名其妙，也有些感慨。
“哎....”
黑袍女子沉默了会，突然掀开了那遮掩住面容的罩子，流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绝世面庞。
少年呆立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姐姐。
女子大笑道：“姐姐好不好看？”
少年挠了挠头，随即害羞点头。
“以后当我道侣不？”
“什么意思...”
“就是当我男人。”
闻言，少年张大嘴巴，满脸通红。
可仅仅一失神的功夫，黑袍女子就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
少年看了眼四周，呆呆的找了会，怅然若失，休息了很久这才起身，顺着云海流露出来的一条道路继续前行。
过江见山。
拨云见雾。
少年来到了云海深处。
然后便看到了一副诡异十足的景象。
有女子在高处动情弹琴，身后九只尾巴遮天蔽日，挡住云海。
有三人对弈，额....就是两个人把最后一个人按在棋盘上锤，一边锤，一边骂娘。
有两只气势逼人的妖猴跟两个看上去像是普通人的家伙在一旁喝酒，四个家伙沉默不语，身旁全是散乱的坛子。
有几位像是天上而来的神仙女子围坐在一起，轻声私语，巧笑嫣然。
少年从他们身旁走过，却没有人发现他，少年就像是一个幽灵，距离近的可以看见每一个人身上的任何表情和所有细节。
比如一个穿着一身绿色草服，一眼看去便很猥琐的家伙，小心翼翼趴在那里抱着一条大黑狗，一边哀嚎，一边偷那条大黑狗的酒喝。
原来他身上还趴着一个光头小和尚，一样的服装，一样的猥琐。
比如那个弹着琴的九尾狐姐姐，弹着琴，眼神却时不时静静的注视着云海最高处那里，温柔而又遗憾。
比如不远处的小水潭里还飘着一个小姑娘，她闭着眼，却无声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看着他们，明明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少年却感受到了说不出的孤独和悲凉。
少年觉得这应该是一场盛大仪式前的诀别。
他沉默了会，开始朝着云海最高处走去。
云海就这样散开。
露出了最高处的真容。
空无一人。
少年不知为何，吓得后退一步，险些跌倒，连忙转身。
此刻，身后所有人同时起身，随后跪地磕头，微笑道：“拜见师尊！”
海域之上，龙凤齐鸣，无数生灵齐齐出声：“拜见牧神！”
海域边缘，几位圣人的一丝神念化身站在一起，这大概便是整个洪荒最强的阵容。
他们双手负后，微笑点头。
轰！
一道猝不及防的惊雷就这样在少年的脑海中炸响，那个尘封在最深处，那个坚不可摧的黑匣子在很久之前，被他亲自埋入神识的最深处，当作永封的记忆来保存。
直到今日，他远游此地，诸位圣人助力打开此地，记忆如同奔腾的骏马般在少年脑海之中奔腾。
少年闭眼，再睁眼，满脸微笑，一道泪水划过两侧。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轻轻挥洒长袖，大笑道：“见过诸位，请再等我回来。”
.....
牧尘睁开眼睛。
这是一片璀璨而又浩瀚的星空。
脚下一道无与伦比的太极八卦图，横跨整座星空宇宙！
这是他的道心所在之地。
被惶惶道法所固守。
牧尘眼神中的猩红褪去，神情恢复淡然，长发微飘，许多年未见的轻松自得重新浮现在他的眼中。
道心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他看向前方。
不远处，吞噬魔神幻化的老瞎子看着太极道图再次衍化，神情之中满是遗憾。
“可惜，再晚一会，道心彻底寂灭，这具完美肉身便是我的了，不费吹灰之力....”
牧尘没有说话，嘴角微翘。
老瞎子皱眉道：“笑什么？”
“没什么，开心而已。”
“可你要死了。”
“哦？”
牧尘低头看去。
原来老瞎子脚下，踩着一条光辉而灿烂的长河。
那是心路长河。
当初禅宗慧能大师顺着秦沐的心路长河攀岩而上，最终遇见了牧尘。
那还是别人记忆之中的牧尘。
若是放在平常，这个做法极为危险。
因为秦沐的心路长河并不强大，但牧尘不一样。
可如今不同，牧尘的道心错乱不堪，破绽百出。很容易便能找到突破口。
“现在你的肉身也被我所掌控，你仅仅残余一道神念罢了，或许来说你才是这具身体之中现在唯一的一抹邪念，而我早已是不败之地。”
吞噬魔神哈哈大笑。
看着这一幕，牧尘眼神平静，衣衫飘飘，微笑道：“道友，你心乱了。”
吞噬魔神脸色一沉。
在最初时，他能抱着平和的心态，用生死来打赌。
然而在这最后即将赢下这次豪赌的时刻，正如牧尘所说的，他确实喜形于色起来。
就如人间大部分人，登天之事到一半放弃不可惜，唯独越走越久，那么胜负心就会越来越重，等到越来越提心吊胆起来走到九十九步，在那最后一步要是倒下，八成会惦记一辈子。
人是如此，魔神亦是如此。
“你有何解？”老瞎子漠然。
牧尘抬起头，说出了自己最新的感悟。
“我想起来，凡人不过百载，化为尘埃，可圣人不同，存在未来，存在当世，存在过去，存在所有一切出现之地，无视时间空间，无视世间种种规则因果，这便是天地对于圣人之敬重。”
“你如今要取我之肉身，可曾想过，我历经洪荒四大量劫，无数万载，我牧尘此生此世所一切，是你这区区的吞噬之力能够接纳的？”
牧尘看向这条心路长河，轻描淡写，说出了一句让人震惊不已的话。
“我在这一世衍化二十余年的神性杀不了你，但你现在看看，他能不能杀你。”
吞噬魔神愕然，看向四周。
谁？
还有谁？
下一刻。
脚下的心路长河开始剧烈震动。
老瞎子看了过去。
心路长河开始幻化。
这是一片更加浩瀚而磅礴的星空，周围有无数说不上是什么的巨大石球在星空之中漂浮。
天外天。
观道观。
道祖曾闭关之地。
就在这时，星空中开始明亮起来。
老瞎子终于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个充满着伟岸的背影长发披肩，无比的高大，盘膝而坐在星空尽头，无敌而又寂寞。
“道祖...”
“不，这不是道祖...”
“等等...怎么可能是他！”
吞噬魔神大惊。
这不是道祖。
但也无比的强大，甚至更无比的熟悉。
那股磅礴而极致的神性气息，他早已熟悉无比。
牧尘说道：“出剑。”
简简单单的两字，嗓音也不大，却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它贯穿了时间，贯穿了空间，穿越了无数会元的隔阂和壁垒，稳定而又准确的落在了那方空间之中。
那道无敌而又伟岸的背影似乎从闭关之中缓缓苏醒。
整座天外天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人，嘴角轻咦，回头轻轻看了一眼。
看见这一幕，吞噬魔神脸色狰狞而绝望，却毫不犹豫始疯狂向后褪去，宁愿舍去辛苦得来的肉身不要。
三千神魔之中，衍化到极致可跟命运比肩的存在，但这一刻却宛如一个吓破胆的蝼蚁般没有丝毫停留。
“你会死的！你也会死的！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他感受到了那注视而来的目光和随之相伴毁灭气息，明白了牧尘的意思，脸上再没了平静和坦然，充满着无穷的恐惧和不甘。
牧尘望着那方，微笑点头。
无数年前的后者仅仅只是沉默一息，便隔着无数时光之远的洪荒出了一剑。
借过去剑，杀未来人。
请你出剑。
一道剑气从心路长河之中轻飘飘飞来，宛如一根鸿毛，落在这片空间。
道法玄奥，一念起，万物生。
剑法玄奥，一剑起，万物灭。
所有虚妄，皆是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