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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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笑带着秦峥喝完了葡萄酒,那酒虽然不如普通白酒有烈性,可是一坛子下去,两个人都有些面红了。何笑抚着红木小桌笑道:“秦峥,你酒量倒是不差。”

    秦峥握着酒杯,双眼开始迷离:“我也是第二次喝酒啊……”

    何笑眸子动了动,笑道:“那你是天生神量呢。”

    说着,何笑又让谭悦取来了饭菜瓜果,分与秦峥一起品尝。这寒风瑟缩的,秦峥忍着冷,只得和他一起吃了。

    待吃完后,寒风忽起,掀起片片雪花儿,雪片儿晶莹,伴着那扑簌而下的朵朵猩红,端得如诗如画一般。但只是那端坐在红木桌对面的女子,却是男子装束,冷面冷心,漠然孤绝,仿佛遗世独立在这风雪之地的一捧寒枝。

    何笑望着秦峥,眸光开始变得飘渺。

    秦峥察觉有异,探究地望向何笑。

    何笑却忽然一笑,仿佛刚才那点飘渺只是秦峥的错觉:“秦峥,我们回去吧。”

    秦峥点头:“好。”

    秦峥陪着何笑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里暖和了许多,秦峥总算舒了一口气。

    何笑从旁笑话秦峥:“我听旁人讲,你也是从大炎一路逃难过来的,怎么吃不得这点苦?”

    秦峥侧脸,不解地望着何笑:“该吃苦的时候,为了活命自然是什么苦都能吃。不该吃苦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何笑闻言苦笑:“你必然是认为我吃饱了撑的跑到雪地里来受罪吧?”

    秦峥诚实地点头:“是有点。”

    何笑大笑,拍着秦峥肩膀:“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

    外面谭悦驾驶着马车一路快行,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就进了城。这时候已经近黄昏时刻,十里铺的人们都开始做起了晚饭,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

    何笑掀起镶了金边的皮帘往外看,感叹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秦峥点头:“是,大家开始做晚饭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也就路放会做饭了,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吃。

    当下秦峥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和何笑告别。

    何笑挥手:“过几日,我还回来的,到时候记得做好吃的给我吃。”

    秦峥道:“只要有银子,便会欢迎。”

    何笑笑容绽放得更深,挥手却是停了:“放心,我家里穷得只剩下金银了。”

    秦峥小心地骑马回家。这时候雪已经停了,街面上因为行人行走的缘故,雪被踩化了一些,化作冰碴和雪水黏在道路上,路太滑,她骑得比较慢。

    一路上偶尔遇到熟悉的人在外,或推着板车出来叫卖的,或挑着扁担的,都一一打了招呼。

    如今她也算是十里铺的半个名人,小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了。

    秦峥回到家时,恰遇到秦二婶来给送点米。原来这位秦二婶自从亲眼见了秦峥赶走秦三婶的手段,自知不是秦峥的对手,又见秦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两个伙计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况如今竟然和凤凰城城主相交,对于自己还占用着秦峥田地的事儿很是不安,偶尔便送来些东西讨好,今日这就是送米来了。

    秦峥允诺她将地用到明年秋收,既然这米当做用地的小小报酬,秦峥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回头复又拿了一些腌制的路菜给秦二婶,让她家里也跟着尝尝鲜。

    秦二婶倒有些受宠若惊,忐忑地收了下,口中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送走了秦二婶,秦峥进了大门来,进门却并不见家里人,去了后院灶房一看,却见灶房里冰锅冷灶的,并不曾开火。当下便来到路放和托雷房前问:“人呢?”

    根本没人应。

    秦峥越发莫名,先推了托雷的门,并不见人影,再去推开路放的门,也不见人影,复又走到前堂,却见路放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就着昏暗的灯光擦桌子呢。此时见秦峥进来,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一下。

    秦峥在心中揣测,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很不高兴,可是她一时真想不出半分这是为什么。

    “你……吃过了吗?”秦峥只好如此开口。

    路放漠然道:“没有。”

    秦峥听闻,只好道:“那我去厨下为你熬个梅花粥吧?”采的新鲜梅花还装在布袋里呢。

    路放身形疏离,淡道:“随便。”

    秦峥只好撤离,来到灶房,开始熬梅花粥给路放吃,慢火细细熬就,临出锅时再撒上点点梅花为缀,白色稀烂的粥里娇艳的花儿开得煞是烂漫,真好看,希望路放看了后喜欢吃吧。

    秦峥巴巴地将粥捧到路放面前,却见路放已经擦好了桌子,正浆洗着衣服,那堆衣服里,有路放的,有托雷的,也有秦峥的。

    秦峥将粥递上:“路大哥,吃吧。衣服我来洗。”

    路放放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便接过粥在一旁慢慢的喝。秦峥一边洗衣服一边看过去,却见路放脸色依然不好看,目光透着疏离,见自己在看他,便扫了一眼过来。

    这一眼,温度堪比赤脚踩在外面大雪地里,看得秦峥凉意遍体。

    额,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秦峥苦思,却不得法,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便进屋拿了十两银子,小心地递给路放:“早间说过一个月给你一百文工钱的,可是如今看来太少了,这十两银子权当你最近两个月的工钱,如何?”

    路放只低头喝粥,连看都不曾看这银子。

    秦峥见此,就要收起银子:“路大哥既然不要,那我就收起来了。”

    谁知道路放漠瞥了她一眼,一手接过那银子,兀自进屋去了。

    秦峥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想到,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却没想到这男人的心也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想到这里,她忽感到一阵颓然,她与路放,当日可是生死相交,承诺的一辈子的好兄弟,怎么如今他忽然这样对自己呢?

    秦峥叹了口气,罢了,衣服也懒得洗了,进屋睡去吧。

    路放将银子放好,出来后,院子里却不见了秦峥,空空放着一堆洗了一半的衣服在那里,不由得脸色越发难看。

    这可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路放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分外的憋闷,可是那人却已经兀自睡去了,若细细听之,甚至还能听到这人发出的细微的鼾声呢!路放握紧了拳,咬了咬牙,最后终于忍住,坐下来,闷闷地洗着衣服。

    这时候,托雷晃着脑袋唱着小曲儿回来了。原来今晚秦峥不在,路放出去半天回来后脸色又实在难看,看那样子不像是会给他做饭的人,于是他托雷就另寻门路,跑去小包姑家吃了一顿白食儿。小包姑的父母知道他以前做过玄衣卫士,敬佩得紧,好酒好菜招待着他,他吃得分外畅快。

    待到吃完了酒回到家里,却依然是不见秦峥,而路放则是闷头干活。

    托雷忍不住问:“秦峥还没回来呢?”

    路放闷声道:“回来了。”

    托雷左瞧瞧右看看:“人呢?”

    路放声音越发闷了:“睡了。”

    托雷放心了:“既然都回来了,那我也去睡了。”说着哼了那听不懂的西野小曲儿,自己进屋睡去了。

    这一夜,路放却丝毫没有任何睡意,他先是将衣服全部浆洗过并晾在院子里,然后便坐在台阶那刚刚扫过雪的冰凉的台阶上,默默地望着混沌的暗空。

    天上才下过雪,连一轮明夜都没有,只是看不到天际的昏黑色,暗压压的,看得人心中越发憋闷。

    路放怔怔地坐着,脑中却是浮现了许多事,曾经他们并肩坐在山沟中,一起喝着水囊里最后几口水,相濡以沫;又曾经多少个夜里,他们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共享着同一个枕头安眠,这算是同床共枕吗?

    他们还一起挨饿,一起去挖田鼠洞,吃蛇肉,一起逃难,那么多的一起。

    路放以前就知道,秦峥是他这辈子最为信任的兄弟,是永远可以拿命相托的兄弟,是只剩下最后一口饭,也会分对方半口的兄弟。

    可是现在,这个兄弟变成了一个姑娘家。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

    路放无法想象,这世上,还会有另外一个姑娘,能与他那么的亲密和相知吗?

    路放取来了酒,闷闷地喝了一口。

    酒是冷的,可是那酒意却在胸腔中流淌,暖遍全身。

    他知道答案是没有。

    一路相随,祸福相依,生死与共,再也没有姑娘家会陪着他走这么一遭。

    这一夜,路放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寂寥的星子,一夜都不曾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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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上,当秦峥打着哈欠开了自己门的时候,却被门前坐着的男人吓了一下。

    她皱眉,望着路放一夜之间爬了胡子渣的下巴,以及略显憔悴的眉眼,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路放此时虽然形容憔悴,可是神情却极为平静,他缓缓起身,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目光凝视着秦峥,沙哑地开口道:“秦峥,你并不是男人,是一个姑娘家。”

    秦峥拧眉,迎视着路放,大方承认:“是的。”

    路放平静地道:“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秦峥若无其事,耸肩道:“是,我是姑娘家,可是一来我也不是特意隐瞒你,只是习惯了,二来你觉得我是男人还是姑娘家很重要吗?”

    她想起昔日路放言谈间对女子的鄙薄之意,反而质问道:“男人又如何,姑娘家又如何?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姑娘家,你便看我不起,不再待我如亲人如兄弟吗?”

    路放盯着秦峥神色,沉默了许久,忽然嘶哑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何笑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你是个姑娘家?”

    秦峥万没想到路放竟然问自己这个,于是没好气地反问道:“这我哪里知道呢,要怪就怪你自己,眼力不如人家好了。”

    话虽然这么说,秦峥心里却在想“何笑这个人,前来十里铺必然有其目的,只是不知到底为什么,若说是为了路放,倒也不全像,实在是莫名。况且这个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必须小心谨慎。”

    可是路放不知道秦峥这一番心思,他在秦峥的质问下,低头反思了番自己,终于平静了心绪。

    秦峥望着路放,想起昨日的事,道:“原来那寒鸦之声竟然是你发出的?”

    路放冷哼:“是。”

    秦峥心里微暖,不用问她便是知道的,必然是路放见她去与何笑出去,怕她吃了亏,于是暗中进行保护。

    秦峥想起昨夜他连饭菜都不曾吃,又巴巴地跑去护着自己,而自己却是好酒好菜赏花赏雪的,心中倒有几分愧疚,上前抚着他肩道:“昨日实在对你不住,不如今日做几个好菜给你吃。”

    路放侧首,垂目望着搭在自己肩膀上毫无自觉的秦峥,低哑地道:“既是姑娘家,以后要注意,别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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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飞快,每天忙忙碌碌的生意,转眼这年节就要到了。从腊月二十二开始,一人饭庄就歇业过年了。其实这时候就算不歇,店里生意也冷清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都到了年终盘点的时候,纷纷回家过年去了。

    秦峥知道小包姑家里的事也多,父母等着她干活的,便早早地给小包姑放了假,让小包姑去忙家里的事。包姑临走前,给了包姑十两银子,算是最近两个月的工钱。小包姑捧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而秦峥自己则是和托雷路放一起,开始收拾饭庄以及家里。按照民谣,二十三祭灶官;开饭庄的,灶官爷那是一定要祭拜的。于是一大早,秦峥就买来了糖烧好了,把糖黏在灶官爷嘴上,然后烧掉灶官,据说是烧了后灶官就带着糖嘴儿去天上说好话了。待烧掉了灶官,秦峥便拿了刚下锅煮过的饺子,备了纸钱和三炷香,来拜谢砂锅神一年的庇护了。

    托雷见秦峥拜砂锅,不由得乐了,在一旁站着瞧热闹。

    路放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秦峥,当即也撩起衣来,陪着秦峥,规规矩矩地学着秦峥的样子一起拜了。

    托雷见此更是打乐,跳脚道:“看你们二人,倒似拜堂一般,只可惜都是儿郎!”

    这话说得,路放耳根微热,望着一旁的秦峥。

    秦峥却是若无其事,对托雷笑道:“你生在圣人不到之处,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第二日便是二十四了,开始打扫房子,秦峥买来了扫帚,将家中里里外外都打扫清洗了一遍。这一年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灰尘,光木盆里洗抹布的水黑了换,换了又黑的。

    秦峥把黑水再次倒掉,将几块脏污的抹布扔进木盆里开始清洗,谁知道正在扫房梁的路放见了,忙放下扫帚,接过抹布就要自己洗。

    秦峥莫名,路放低头洗抹布,解释道:“姑娘家大冬天少碰凉水。”

    秦峥无语,回身看了看在另外一间房打扫的托雷,幸好托雷正哼着西野小曲儿不曾听见。她低声嘟哝道:“你看我像那种娇气的吗?怎么以前也不见你啰嗦这么多,如今却是好生婆妈!”

    路放肃着脸道:“不管你是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总归是姑娘家,若是现在不多加小心,将来老了要吃苦的。”

    秦峥见他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摇头,无奈地望着路放:“你倒是对姑娘家很了解呢。”

    路放瞥了秦峥一眼,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家中哥嫂众多,其中三嫂就在军营里,平日里三哥都是照顾我三嫂的。”

    秦峥点头:“你家三哥倒是对你三嫂十分体贴呢。”

    路放回忆起三哥三嫂,冷肃的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点柔和:“是。我三嫂这个人从小生长在山寨里的,端的一个土匪性子。后来还是遇到我三哥了,那个山寨就此归顺了,我三哥和三嫂不打不相识,两个人两情相悦,就成亲了。成亲后,三嫂也一直跟着三哥行军打仗,从来不离左右。”

    后来,三哥死了,三嫂也跟着死了。

    路放想到这里,目光黯然垂下。

    秦峥知道路放想起后面的事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拍了拍路放的肩头。

    可是路放脸上却浮现出一点笑来,那笑里带着微微的哀痛:“你放心,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因为这个难过了。他们都死了,死了也好,从此再也不用看着大炎的残局痛心了。”

    秦峥一口气被噎住,半响叹了下,道:“你,你知道现在外面的局势吧?”

    路放点头:“嗯,知道。”

    如今天子偏安一处,其他各路大小将军权贵也纷纷起兵,或者打着皇帝的旗号,或者挂靠在某个王爷下,争相抗击南蛮。这天下是一片的混乱,不光是大炎残部在和南蛮打,大炎内部也开始打,今日这家投了那家,明日那家叛了这家。

    每一个但凡手中有点兵马的,都想着在这乱世中捞一杯羹,最后苦的,只能是老百姓。

    秦峥语气有点滞凝:“你,你若是想,其实也可以出去。我听说昔日被打散的路家军又聚集在一起了,他们就在大炎,只是群龙无首呢。”

    路放听了,脸色微变,垂眸,淡声道:“路家军已经亡了。从韩阳城门打开的时候,路家不在了,路家军就已经不在了。”

    秦峥不再说什么了。

    她知道,有些结,就如同刻在路放手心的那个“罪”字一样,是很难消磨掉的。也许只能扔给时间吧。

    过了二十四,他们开始磨豆腐煮猪头肉,用蕉叶裹着蒸熟,然后再浇上杏浆,烧出来后馋得托雷流口水,马上嚷着要吃。秦峥没让他吃,说这是要过年供奉的。托雷要偷着吃,可是却又怕一旁的路放。

    路放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便让他一个机灵,咽咽口水,只能忍下。

    于是从那天开始,可怜的托雷就望着喷香的猪头肉盼着过年。到了二十八,开始贴对联和年画,买酒买鞭炮,过年的气氛越发浓了,街上人们都个个露出笑脸,喜气洋洋地准备年货。恰巧二十九这天,秦二婶来家里,看到秦峥盘得凤凰鸡,样式奇特好看,不由得羡慕。

    原来这凤凰城里的人,素来崇敬凤凰,这红色的大公鸡便全充作凤凰,在过年的时候要摆弄出一个样式来,越像凤凰越好。

    秦峥笑道:“二婶既然喜欢,便把你家鸡拿来,我也给你盘一盘。”

    秦二婶闻听,很是高兴,便忙回去把自家早早准备的大红公鸡给拿过来。秦峥先将两只爪子塞进鸡嘴中,小心地摆出两只翅膀振翅高飞的样子,然后又将鸡的下身一番摆弄,最后端放在盘子中。最后还稍涂抹了一点酱油,以使得这鸡在供奉时能有更好看的颜色。

    秦二婶很是满意,高高兴兴地捧着凤凰盘鸡回家了。一路上自然有人看到,纷纷问起,于是很快,秦峥盘的鸡好看的名声传开来,大家都找秦峥来盘鸡,一时之间秦峥只得放下其他的事,专心帮大家盘鸡。恰好路放无事,又教了路放一番,谁知他修长的手指极为灵巧,不过几下功夫便学会了。秦峥赞叹,便让他和自己一起帮大家盘鸡。两个人一直忙乎到晚上,这才全都盘完了。

    大年三十那天,三个人都起得极早,一早便开始在正屋的桌子上摆起来,供奉了各色馒头以及烙饼,另外有蕉叶猪头肉,两熟鱼,酒蒸石首,凤凰盘鸡等。供奉都摆好后,开始放鞭炮。托雷老早就嚷着要让他来放这炮仗,当下摆好了供奉,便忙颠颠地取来了一个箩筐,里面放着各色纸钱并炮仗。秦峥准备的炮仗是极为周全的,有‘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等,当下托雷便嚷着全都放了吧。秦峥却是不让,道这是晚间时分放了才好看的,托雷无奈,只好把两挂鞭炮放了过过瘾。

    这时却见路放从灶房里出来,挺拔的身姿立在那里,手中端着一个篦子,里面都是刚出锅的热腾腾饺子,看着这二人道:“先吃饺子吧。”

    秦峥却并不让大家吃,而是先在正神天帝面前烧了香烧了纸,又放了一挂炮,再特意拜了关二爷和灶房爷。关二爷是财神,灶房爷是关灶房平安的,这都是要紧要拜的。

    等忙乎完了,三个人要了几两小酒,摆了一点小菜,配着满兜肉馅的饺子,哥三个好生吃喝了一番。过了掌灯时分,又开始烧香烧纸放炮。

    托雷总算是放开了手脚,拿了这个玩那个,不亦乐乎,弄得小院子里鞭炮齐鸣,各色声响不断。一时又有包姑带了弟弟过来玩儿,这两个小孩子也都是爱凑趣的,跟着托雷屁股后面那叫一个喝彩啊,于是托雷越发来了兴致,把个鞭炮转着圈儿放啊,跳着放啊,甩着放啊,逗得两个小孩嘎嘎大笑。

    路放只放了一挂炮,便不再放了,只站在台阶前和秦峥一起看托雷放炮。

    路放侧目望向一旁的秦峥,身边的这个人,长身玉立,身姿洒脱,但看她行止,哪里能看得出半点女儿情态。可是偏偏是个女儿家。

    秦峥原本是看着烟火的,侧首间见路放望着自己瞧,便笑问:“看什么?”

    路放眸间泛起柔意,俊朗的脸面微红了下,却是没说话。

    秦峥见了路放脸上泛红,只以为是火光炮仗映衬的。路放原本就是硬朗的少年,五官生得极好,高鼻薄唇,剑眉朗目的,如今那点微红,让人看着越发显得俊朗了。当下不由想起一首诗来。她记性好,虽没读过几年书,却也隐约记得,当下想了想,便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路放听了这个,并不知道这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来指的是自己,却是低下头去,想起了这首诗的下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知为何,心头便无端有种不良之兆。

    他定睛望向一旁秦峥,温声道:“秦峥,你喜欢一直在这里开饭馆,是吗?”

    秦峥沉思片刻,却是笑了,摇头道:“我也不至于开一辈子饭馆啊,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要做。”

    路放刚硬的唇角泛出淡淡的笑意,当下道:“便是多少事,我都陪你一起做。”

    秦峥闻言,心头泛起暖意,对路放笑了下。

    她神色素来寡淡,乍一看去有高山孤绝之态。如今这么一笑,倒是犹如外头那烟火一般,竟带了几分绚烂。路放一时倒看得移不开眼。

    当下两个人都不再多言,秦峥只看着那炮火,而路放则看着秦峥。静静听着那万家鞭炮声。这鞭炮声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远有进,真个错落有致,倒如鼓点一般富有节奏感。

    晚上,秦峥准备了许多年礼,将一大卷红色的纸裁成一丈见方,将各种年礼包裹起来,准备第二日拜年送人用。另外还准备了一木盆的炸丸子以及各色点心瓜果,准备分给前来拜年的小娃们。

    各种人,都要送礼,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

    第二日一早,到了拜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带着小娃们给邻居亲友拜年。秦峥虽然才回来几个月,可是开饭装生意红火,连带的十里铺的酒铺米铺杂货铺胭脂铺生意都好了起来,大家都对他感激敬佩。再者平日里有什么事求到她头上,她都很乐意助人。不说其他,就说那次柳儿跳井,和人家秦峥路放啥关系呢,人家还不是赶紧去救人了。

    于是不光是秦峥,就是旁边这伙计路放都是值得交往的,大家天没亮都跑到秦峥这里来拜年。秦峥便将木盆放到供桌前,凡是来的小娃,纷纷给了瓜果丸子点心,每个小孩子都高兴地满载而归,有的一把手抓还不够,两只手都要抓着,逗得一旁的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待到家里的大波拜年的过去了,秦峥便提起礼品,先到王老伯家。王老伯是她父亲旧交,又曾帮助了她许多,于是她封了三两银子,算是给翠儿这段时间来帮工的报酬。另外还包了点心以及小酒等,这是孝敬王老伯的。

    到了王老伯家,只见里面很热闹,进去一看,却原来是王老伯家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一大一小,一家人正在那里欢聚呢。

    这王老伯家两个儿子难得回来一趟,听说秦峥也是从大炎那边逃回来的,便说起在大炎边境处做生意的事儿,提起那里人的惨状,不免唏嘘。

    王老伯听说那边那么危险,也是担心儿子,便提议要不然明年咱不去做生意了,也在家帮着秦峥做路菜,好歹赚点银子养家糊口就是了。

    两个儿子却不以为然,想着边境目前还算太平,总不至于出事。不过大儿显然对秦峥的路菜很感兴趣,觉得倒是可以运到边境去卖。

    王老伯想着若是两个儿子真能卖路菜,那到时候自然回家比较勤,十几日一趟回来总是有的,便赶紧表示赞同,又问起秦峥的意见。秦峥倒是很喜欢,想着若是这路菜能特特地运到边境去卖,一来解部分大炎平民之苦,二来若是母亲并不在凤凰城境内而在大炎,也许这样对于找到母亲也有所帮助。

    于是一来二去,这合伙的生意便敲定了下来,年后初六就开始动手了。

    说完了正事,秦峥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翠儿的事儿,开玩笑道:“两个哥哥这么努力做买卖,倒是能为我们翠儿多攒一点嫁妆呢。”

    翠儿见秦峥分了三两银子的利儿,虽说开始是不打算要银子的,可是见了银子谁不高兴,正开心呢。听到秦峥提起自己的嫁妆什么的,不由得羞红了脸。

    王老伯听了,咳嗽一声道:“谈什么嫁妆,如今连这女婿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呢。”

    秦峥见此,便笑道:“十里铺好儿郎多,总是有合适的,但只是咱们翠儿妹妹生得好,眼界也就高,自然要慢慢地挑了。”

    王老伯听了这话,便明白这路放是没戏了,心里自然另作打算。而翠儿却是眼圈儿一红,默然起身出去了。

    秦峥又陪着王老伯以及两个儿子说话半响,末了王老伯非要留饭,两个儿子也是恨不得多和秦峥聊聊,无奈秦峥身上事多,恰好又有别家来王老伯家拜年,当下只能告辞而去了。

    待到王家没什么客人了,两个儿子见自家爹为了妹妹婚事操心,便提议道:“既然那位路伙计看不上咱妹子,何必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我看这秦家掌柜人就不错,年轻有为,长得也算俊,无非就是看着瘦弱一些罢了,配咱家妹子也足够,怎么爹不考虑下呢?”

    王老伯摇头:“罢了,你们懂什么。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了,吃得盐比你们喝的水多,你们看不出,我却是看得出的。秦峥啊,若说起来,也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于男女情爱上看得淡,你看他虽说也爱笑,可是那笑总带着几分冷漠样儿。”

    两个儿子诧异,是吗,他们怎么没看出来啊?

    王老伯眯眸道:“秦峥此人,当朋友,那是没得说,当东家,也是极好的,合伙做生意,那是必然没有让人吃亏的道理。可是若是当夫妻,我看没几个女子都受得住。”

    两个儿子无语:“那个路伙计呢,咱家妹子能受得住?”

    王老伯沉思:“我看姓路的伙计,虽然乍看上去,面目上也有几分冷,可是或是个外冷内热的。若当夫妻,倒是可以的。”

    两个儿子摇头:“那也白搭,人家看不上咱妹子啊!”

    王老伯皱眉,低头却是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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