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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三十:夕宿兰池里(之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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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出了潼关之后,一路向北疾行,大半个月时间就将至范阳。

    范阳乃是一座千古雄城,虽不及长安帝都气象,风流无双,但也自有一股古拙繁华之意。坐落于城中北处的节度使府也秉承了北地的莽苍之意,青瓦高檐,犹如一头雄鹰展翅匍匐在地上,气势雄浑。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孙沛恩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郡主,咱们到家了!”

    阿顾坐在车厢之中,深吸了这口气。

    这座府邸日后便是她的生活之地,也是她图谋生存的战场。她目不识一人,人手有限,境地十分困窘,可必须撑住场子,完成自己的使命。

    “知道了!”她淡淡答道。

    府门大开,管家孙福迎出来,弯下腰去恭敬拜道,“大公子,你可回来了?”

    “孙叔叔,”孙沛恩回到府中,身上的氛围也软和了下来,含笑道,“我离家日久,父亲与母亲向来可好?”

    “使君与夫人的身子都健朗着哩,大娘子也十分想您。如今大堂上备着酒菜,候着您过去团聚。”

    “好哩!”

    朱轮华盖车入了二门,阿顾掀起帘子,唤道,“将军。”

    阿顾一路风尘,如今劳累不堪,怕是没有力气用晚宴了。想先回去休息休息。”

    孙沛恩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望着阿顾片刻,点了点头,“郡主自然是身子最重要,好好歇着,若是累出病来着,可是我的过错了!”转头吩咐一旁婢子道,“待宜春郡主去北院。”

    白绵夹衣的婢子屈膝应道,“是。”领着阿顾道,“郡主,请随奴婢来。”

    孙炅以军法治府,府中建筑皆是十分厚实稳重,从人亦是令出行止,位于府中正中轴线上的七间大堂作为一家人平素相聚最正式的地方,没有任何堂皇气派的名字,只被府中人标志性的唤作一声大堂。此时,堂上一排白蜡烛光烁烁燃烧,案上摆放着范阳本地饮食特色的肉菜汤水,尚冒着腾腾热气。主座之上坐着一位虬髯丛生、形容威猛的胡将与一位容貌姣好的中年美妇,此时听闻了下人禀过来的宜春郡主直接休息下去的事情,面上神色都不禁有些微微古怪。

    “可真是好!”曹夫人将手中象牙箸丢在一旁,呵斥冷笑道,“使君和我看重这位郡主,亲自候在这儿。没成想,别人理都没有理会,竟直接去休息了。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孙炅身材肥硕,却有着极为缜密的心思,眉毛一扬,对于阿顾的举动也颇是讶异,却不以为忤,仰头哈哈大笑道,“郡主乃是天家贵人,架子大些也是正常。我先时曾听闻这位宜春郡主身子素来娇弱,想来受不住这一路原来的车马劳顿,也是有的。”吩咐一旁伺候的曹夫人的婆子,

    “容婆子,令北园的灶房备好了热汤水,待郡主晚间起身,可别慢待了。”

    容婆子闻言心中一凛,孙炅能够以一介杂胡的身份,攀爬到如今的地位,自然心智谋略都是十分过人,平素里在府中亦是一言九鼎,绝不会开口过问这等生活琐事。今日这位宜春郡主却劳他亲自开口关照,可谓是看重异常。欠身笑着道,“老奴遵命,这就吩咐下去,绝不至于让府中之人慢待了郡主娘子!”

    范阳空气清新,清晨的晨光照耀在窗棂纸上,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气,屋子里燃着熊熊炉火,不惧寒冷,阿顾休息了一晚起来,只觉精神饱满,面上的气色也变的好了很多。

    她此行从长安来到范阳,山高水长,自然不可能带上很多人,身边的教养姑姑是赖氏,丫头只携了碧桐、银钿、蕊春、砚秋几个。瞧着她醒转,捧了一件乳白色大毛衣裳进来,笑着道,“这范阳天气果真比长安冷的多了。长安十月底的时候还很是暖和,只披一件大袖衫就够了。

    这儿都已经要穿毛衣了。好在咱们早有准备,昨儿个晚上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今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阿顾哈了一口气,拢了大毛衣裳在身上,笑着道,“果然是贴心的人儿,倒省了我受冻了!”

    她身子骨本就走的是纤秀美丽的路子,此番一路车马劳顿折损了精神,愈发显得身肢苗条,披上大毛的衣裳不显半分臃肿,颈项上一圈出锋的狐狸毛越发映衬的少女脸色雪白,容光焕发。

    “听说使君和曹夫人昨儿个特意在大堂上候着呢,”碧桐面上闪过一丝担忧神色,悄悄道,“郡主,您昨儿个刚刚入府就直接歇下了,不会惹了她们生气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阿顾不以为意,“难道我做个孝顺媳妇,当真就会让二老满意了么?”

    “我如今入了孙家,首先是大周郡主,其次方是孙家子媳,”她语气凝重道,“只有想明白了自己立足的根本,方会明白该如何行事。在孙家,我嚣张行事方是应该,若当真做个贤惠媳妇,又是媚眼抛给谁看呢?”

    “郡主聪慧,我等不及,”砚秋垂眉侍立在一旁,听闻阿顾话语,眸中闪现一丝光彩,笑着道,“便只听着您的吩咐行事就是。”小秋跟在阿顾身后改名砚秋,如今在阿顾身边做了二等丫头,不同于蕊春容貌如花,行事张扬,规行矩步,瞧着十分懂眼色。

    “郡主,”容婆子行到大公子北园中来,向着阿顾道礼道,“今儿个夫人摆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命老奴过来通知您过去。”

    “母亲客气了,”阿顾笑着点了点头,“阿顾自当前往。”朝着一旁使了一个颜色,砚秋上前,笑盈盈递出一个银锞子,

    “婆婆辛苦了,这点钱给你打点酒喝。”

    容婆子瞧着银锞光华,面上扬起一股舒心笑意,将锞子袖手拢在手中,真心实意拜道,“谢过郡主!”

    天光大照,阿顾坐在轮舆上入了大堂,大堂陈设空阔,碗口大的蜡烛点着两排,孙氏家主孙炅与续弦夫人曹夫人皆坐于主座,其余家中旁人侯在其下,阿顾乃是周廷郡主,大婚奉天子圣命在长安举办,回到范阳之后,自当举行认亲礼,见一见夫家亲人,免得来日在外头遇到,竟是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孙炅身子健硕,人至中年之后越发痴肥,坐在座位上形如一座肉山,眉眼却极为和善,瞧不出一丝纵军杀敌的悍妻,瞧见了阿顾,眼圈一红,起身拱手拜道,“老臣拜见郡主。”

    “公公着实是折煞阿顾了,”阿顾吓了一跳避让过去,“您是大周重臣,守卫大周北方疆土,阿顾一介女子,形无寸功,如何敢受你的礼?”

    孙炅抬起头来,眸中含起了一丝水光,“当初臣前往长安晋见,先帝神宗与贵妃娘子待臣恩甚深重。臣至今尚记得神宗皇帝和贵妃娘子的玉妙真容,和蔼可亲,臣在范阳之时一直为其祈福,盼望着两位老人家玉体安康,长命百岁,如何忽然间就一个山陵崩,一个外出为道呢?”

    阿顾垂下眼眸,她在拜见孙炅之前,也曾经想过这样的枭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但在没有见面之前,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位十数年内崛起,凭借一己之力占据河北,隐隐与大周抗衡的枭雄竟是这样一个身材蛮横,但哭戏作态略一酝酿就上手的人物:长安城中曾流传一段孙炅旧事:孙炅入长安述职之时,卑躬屈膝讨好神宗皇帝,在唐贵妃面前卑躬屈膝,戏言认贵妃如母,方得神宗皇帝与贵妃宠信,方获得平卢、范阳三地兵权,如今瞧着孙炅行事,竟似不仅是传言,倒真有其事了。

    “舅舅大人慈容,阿顾惜缘,竟是一次也不曾睹过。”阿顾叹道,“贵妃娘子心念先帝,自请出宫为先帝祈福,也是她的一片痴心情念!”

    孙炅亦道,“先帝若知如此,定是感动无以复加了。”抬起头来,望着阿顾容颜,叹道,“臣昔年随在神宗皇帝面前时,曾听闻神宗思念当年走失的甥女,情真意切,郡主其后果然遇难成祥,平平安安归了长安,神宗皇帝若见了郡主如今康泰美丽的模样,一定十分高兴。”

    曹夫人坐在一旁含笑听着,端庄道,“使君,您与郡主这些旧情可否日后再叙?今儿是郡主入门的日子,弟弟等还等着向嫂子见礼呢!”

    孙炅恍然,仰头哈哈大笑,“是了,竟是我糊涂了。”拍手从身后老仆孙福手中取过一下匣子,递到阿顾手上,笑着道,“初次见郡主,这是一点小玩意儿,还请郡主收下赏玩。”

    阿顾收下匣子,见其中竟是范阳热闹繁华集市上一条街的铺子,不由吃了一惊,挺直背脊,“公公这份礼太重了,阿顾不敢收下。”

    “你收下就是,”孙炅板着脸道,“当初神宗皇帝待我知遇恩厚,何止于此?我如今不过是效其之意给一点见面礼给先帝外甥女。再说了,”仰头哈哈大笑,“如今郡主已经嫁入孙门,我给了这些也不是给外人,将来郡主若有一儿半女,到底也不过是归在我孙子孙女身上。”

    阿顾闻言面色一红,讷讷道,“公公厚赐,阿顾拜领。”

    曹夫人面上笑容慈爱,也送了阿顾一个头面,金尊玉贵,论起做工,远不及长安天工坊手艺精雕玉镯,但宝光闪烁,显见的用料十分实在。笑着道,“孙府地方广大,我一个人主持中馈,十分疲累,如今郡主入门,我也可以缓一缓了。”

    阿顾不好答这话,只好含羞带笑,抿了嘴不说话。

    今日堂上陪坐的尚有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中年白皙无须,但身材遒劲,形容威猛,瞧着是一员铁血沙场宿将,女子身着一袭褐色华丽胡裳,眸色微黄,容貌与孙炅也两三分相似,口音微微拗口,朝着孙炅曹夫人笑道,“阿兄阿嫂,你们得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媳妇儿,我瞧着都羡慕紧了。也不知齐郎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也娶回家一个这般的媳妇来呢!”

    曹夫人呵呵一笑,“齐郎人才出众,你日后自然有抱孙儿酒的时候。”转头对阿顾介绍道,“这位是你的姑姑,与使君同母,别瞧着使君如今位高权重,身世可谓孤苦,如今在世上的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可谓手足情深。你姑父傅弈任职镇军大将,执掌河东军马。”

    阿顾便向着傅弈与孙安娘道礼,“阿顾见过姑姑,姑父。”

    “好,好,”孙阿娘搀扶着阿顾,瞧着阿顾如花一般的侧颜,喜的不要不要的,“早就听闻郡主乃是天家贵女,如今一见,果然风姿出于众人之上。”

    长辈见完礼后,就该轮到平辈相互见礼。一名红裳青年坐在一旁,身材颀长,容貌俊逸,额头系着一条赤色额巾,别有一种慵懒万事不放在眼中的风姿。瞧着堂中亲人和乐的模样,嗤之以鼻,宜春郡主的风采当真华美,如今众人都上赶着烧这口热灶,谁还记得冷冷清清离场之人,心中不忿郁闷之气泛起,直冲胸臆,“郡主嫂子果然好大排场!”

    “二郎,”孙氏狠狠瞪了幼子一眼,斥道,“你是怎么和你嫂子说话的?”

    “嫂子?”孙沛斐冷笑,“谁个是我嫂子,我嫂子又是谁?”暼了阿顾一眼,“‘由来只见新人笑,哪个见了旧人哭?’古语诚然不欺我。郡主觉得如今可是风光?仔细瞧瞧,底下遮了多少”起身朝着孙炅拱了拱手,“阿爷,这儿太憋气了,儿子待不住,先回去了!”扬长而去!

    一时之间,堂上气氛僵冷下来,孙炅瞧着孙沛斐的背影,气的张口结舌。他素来性情暴躁,若今日当场揭自己脸面的是旁人,早就发作命人拖下去砍了。只是孙沛斐却是他素来最心爱的小儿子,实在舍不得。孙安娘瞧叫你了,忙迈上一步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二郎素来爱都汉人诗书,脾气有几分拗。若是我长子齐郎在此,定能好好劝劝他。”握着阿顾的手道,“阿馨最是个喜欢风头的,若是见着郡主,一定也十分喜欢。”

    曹夫人面上恢复了一些颜色,和颜悦色对阿顾道,“你姑母说的是她膝下的一双子女,名唤道齐和道馨。她家的大郎年轻才俊,可是咱们范阳有名的儿郎,阿馨与你同岁,个性爽朗,是个地道的范阳贵女。”

    “原来如此,”阿顾笑着道,“想来阿馨表妹定是个美人儿。”

    “怎么说?”曹夫人奇道。

    阿顾道,“姑姑是个大美人了,阿馨表妹母女相承,自然也生的如同花儿一样了!”

    众人闻声都呵呵笑了起来。

    午间餐盘摆设的十分丰盛,只是孙沛斐的骤然离席,撂足了阿顾这位郡主的面子,曹夫人尴尬不已,席上便一直不停的命婆子给阿顾夹菜,“范阳饮食与长安不同,重大鱼大肉,对于蔬菜风雅倒是不及长安普及,”笑盈盈道,“阿顾若是吃不惯,只管和母亲说,母亲总会替你操持的。”

    阿顾闻言将箸置在一边,谢道,“多谢母亲关怀!”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她道,“阿顾此行是带了厨子的,若饮食当真不惯,只让他单独给我做也就是了。”

    “是了!”曹夫人笑盈盈道,“我倒忘了,阿顾是郡主哩!”又道,“听说郡主在长安是有单独的郡主府的,你如今嫁到咱们范阳来,却是委屈了。咱们一家人住着,为你单独起一个府邸是不可能了,我想着在北园之中为你单独建一座院子,做你的居所,也让旁人晓得咱们孙氏沐浴圣恩,阿顾你觉得如何?”

    这座节度使府邸占地极大,布局却十分简单明快,府邸的主人孙炅住着正中轴线后的院子,长子孙沛恩居处因地处靠北而被称为北园;次子孙沛斐居处称为南园。

    阿顾闻言唇角微微翘起,曹夫人这般安排,明面上瞧着似乎是对自己这个郡主十分看重厚待,实则却是将孙沛恩与自己分隔开来。毕竟大凡男女感情是需要相处才能产生的,这个世上哪一对新婚夫妇分房儿住还能感情甜甜蜜蜜的?

    但她却是不知道,这等事情与旁人怕是忙不迭推拒,于自己却是求之不得。自己与孙沛恩自初婚之后就感情不谐,根本不想与孙沛恩同住。曹夫人的提议倒是正中下怀。“多谢母亲,”她柔声道,“母亲疼阿顾,阿顾是知道的,阿顾自幼娇生惯养,于一应用物之上十分挑剔,这怀远阁里的一砖一瓦、一屏一设若是用的差了,怕是阿顾住不惯,反倒是损了母亲的美意。”

    曹夫人闻言神情僵硬了片刻,笑道,“郡主放心就是,母亲难道还会亏待你不成?”嗔望孙炅,“使君此前说要给咱们大郎娶个镶金的媳妇,如今瞧着,这个媳妇,不止是镶金,竟是个黄金打造的呢!”

    她这一句话里含着些许微刺,瞧着是指阿顾身份尊贵,实则指阿顾要钱供养甚巨,落到孙炅耳中,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郡主想要什么只管与你母亲说就是了,咱们孙氏如今雄踞河北,经营多年,难道连一个媳妇都供养不起?”挥了挥手,吩咐道,“郡主这住所的花用,夫人只命人往外院向孙管家要,不从内院走就是了!郡主一路路途劳累,饭后可先回房休息,”望向孙沛恩,

    “大郎久出门未归,我打算考究一下你的兵马功夫可退步了,你随我来!”

    孙沛恩对着自己的父亲态度恭敬至极,应道,“是。”

    正院演武厅外河北侍卫刀戟林立守卫安全,烛火熊熊,照耀这厅堂内壁上挂着的数把长戟弯刀,锋刃犹自带着丝丝寒光。孙炅坐在上首,捧着盏中的加茶奶酪大口大口的饮着,小厮道,“使君,二公子说,书肆送了一本古书,他见猎心喜,打算废寝忘食,就不过来打扰您了。!”

    孙炅闻言面色倏然而变,恨恨斥道,“这个孽子!”

    孙沛恩垂眸笑道,“父亲,二弟还小,还不懂事,你别和他置气。”

    “他还小?”孙炅冷笑,“他今年都二十二了,老子像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你这个儿子了,他如何还小?”又道,“我是胡人,当初起身的时候吃了无数狡诈汉人的亏,你是长子已经是来不及了,二郎小的时候,我已经闯出了一些成就,怕他日后走我的老路,便请了汉人名师大儒教导他功课,却没有想到竟是将他教导傻了。真以为汉人那些框框道道是真理了。自以为有个汉人的娘就里里外外都是汉人了,需知我才是他老子,他可是地地道道的胡人。”

    孙沛恩笑着道,“父亲盖世英雄,我和二弟如何是可以比的。我刚刚过二十岁的时候也是满心不忿胡闹,如今渐渐大了,懂得了父亲的苦心,方才沉稳下来的。”

    孙炅瞧着长子眸中的孺慕之色,眸中闪过一丝欣慰,“大郎,你倒是懂事的。”他坐在胡座上,饮了一口奶酪,神情闲适下来,“你此次去了长安,可曾见了如今朝廷上那位大周新帝,觉得他人品如何?”

    “儿子知道父亲用意,”孙沛恩笑着道,“此去长安也曾仔细打量朝廷上下,确实觉得关中虽无河北民风彪悍,但风物华美,确实令人目眩赞叹。姬泽此人虽然年轻,但气韵内含,朝中文武百官风气日新,虽不敢称比当年太宗皇帝,但瞧着却有几分能道。”

    提起如今坐在大周皇帝宝座上的姬泽,孙炅面上也闪现慎重之色,“早年为父在长安之时,姬泽不过一乳臭小儿,倒是没将他看在眼里,如今单瞧着他登基之后的历年所作所为,便可猜度他胸中所图甚大。当真没有想到:当年的黄口小儿不过几年功夫,竟成长成了我如今最可怕的对手。若早知道如此,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便想方设法,劝神宗皇帝彻底厌了他,改立个庸碌太子,如今河北之地当是另一幅丰茂,如何有今时今日之忧?”

    孙沛恩闻言心中闪现可惜之意,孙炅建元天册初年逗留长安之时乃是神宗皇帝及贵妃宠臣,姬泽那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皇子,初初崭立头角,若当初一意构陷,未始不能移了神宗皇帝心意,绝了姬泽的帝王值庐。然而此时木已成舟,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他虽是孙炅亲子,但孙炅对外该有的时候十分谄媚,在家府之中却是威严深重,除了溺爱的幼子,不容旁人半分反驳权威的。孙沛恩素来敬畏瞧父亲,今日就着武厅烛光觑着父亲,见其神情颇为和缓,壮着胆子问道,“父亲,儿子有一句话心中疑惑甚久,不敢相问:如今咱们河北兵强马壮,您既存了登高之心,何不登高一呼,立即起兵挥师杀向长安,竟与周帝须臾逶迤?毕竟这位大周新帝不是什么庸碌之人,若空耗时间,徒让其积蓄力量,日后战事再起,怕是咱们要费更大的心力才能拿下战局了!”

    孙炅闻言似笑非笑,“你能问此事,可见得是长进了!”

    声音悍然,“所谓‘皇帝人人做,明年到我家。’难道为父就没有称帝的野心么?只是大周立国已经百年,姬氏为皇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咱们爷孙虽然实力强劲,但到底是胡人,不能使民心归附,且缺了名正言顺的起兵借口,贸然起兵,初始之时许能一进千里,然后力不足,河北之地苦寒,粮草积蓄不足,若不能一举攻下潼关,重新积蓄力量与周廷划而治之,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溃败!”

    孙沛恩闻言心口皆服的低下头去,“父亲英明,儿子叹服!”

    “那顾氏到底是大周的郡主,如今虽嫁入孙家,到底不能真正当做心腹之人。”孙炅吩咐,“你在府中当钳制住她的手脚,不能使其兴风作浪。但于此同时,明面上她的尊荣必须给她,否则的话,倒让咱们失了把柄,日后说不得会陷入不利。”

    孙沛恩道,“儿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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