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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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谎了。
我知道，方辰杰也知道，我们心照不宣，谁都不说破。我回过身继续操作，转移话题：“我妈呢？你怎么不陪她坐着跑这儿来了？”
他恢复到惯常的样子：“哦，她说她要去赶晚上的社区汇报演出，走了。”
我笑：“一群老太太排个队型站出三层就敢说自己是大合唱，还分三个声部。你是没见过，去年我被她拎着在街心公园足足受了一个半钟头的罪，我这辈子就从没听过那么多老太太集中在一起松散地独唱，而且，她们还非得管这个叫合唱。”
他也笑了：“那多好。”
“是，是挺好的，只要你别在现场。”我终于干完手上的活，走出厨房：“有冻咖啡，喝不喝？”
他跟出来，摇头：“不喝。我看你冰箱里还有啤酒，给我一罐。”
我莫名其妙地胸闷一下，立刻又振作着直起身体，我不能以后每次看到啤酒都悲情地想起老刘，我不能。
但是我僵硬着对方辰杰说的是：“要喝你自己拿。”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自己去取了两罐，抛了一罐给我，我想伸手去接，又不愿触碰那个一碰就痛的伤口，所以我的双手凝在半空中，而那罐啤酒，当啷一声落在我脚边。
我被那声响拽回现实，方才萦绕在心头的酸楚凄凉尽皆退散，顺势坐下，捡起啤酒，冰凉的罐身上细密的小水珠，贴在我的心口，倒像那双冰凉的魔鬼的手。
方辰杰也坐过来，默默地喝酒。我不想沉默，我愿意说话，拼命说话，将自己说成一个话痨，说服自己，我过得不错，我做得很对。
我赞美天气，三十七度的高温天即将过去，未来几日我市将迎来一次大规模降雨，届时天气将多么凉爽。方辰杰插嘴：“那是要刮台风了，不知道哪里的沿海又要遭灾。”
是，我只得点头，说：“幸福不建在别人的不幸上简直就没法幸福。”
他略改一下我的用词：“福兮祸相依。”
我笑：“到底是律师，毕竟说得好听得多。”
他又沉默，而我，继续唠叨：“下午和我一起的姑娘叫黄柳，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她一个人成功调戏了一窝的机关算尽的精明人。”
他几乎没有回应，但是我毫不在意，我本就不在找听众，我在找什么？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么？自言自语太奇怪，所以我需要对着他说话么？
终于说到口干舌燥，我听得见自己的干笑，那笑声，再自恋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笑声倒像是拿着铲子刮锅底似的干涩扰人。
于是打开那罐已经有些温热的啤酒，慢吞吞饮下一口，润喉。
方辰杰一直呆呆看着我，开始我不习惯，此刻我已无所谓，并且，我也学他，看回去。不得不承认，他真不愧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并不曾因为他拿走了那辆保时捷而变得面目可憎。
他忽然问我：“你看什么？”
我冲他抬一下下巴：“看你呗。”
“我好看么？”
“还行吧。”
他笑一个：“现在呢？”
我作晕浪状：“帅死了！”
他向我举起他的啤酒：“谢谢！”
我耸肩：“不谢。”
他仔细看我，目光终于对焦，他问我：“谁也看不出来，是不是？”
我明知故问：“什么？”
他的表情渐渐改变，嘴角带上了苦涩，斜斜垂下：“有时候我自己都看不出来，有时候我又觉得谁都能看出来。
我一直在想也许谁都能从我眼睛里看到的，装得再好也没用，开车的时候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眼睛我都会害怕。
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傻傻地希望能回到从前，把那些犯过的错全部纠正一遍。我想，也许那样，我就不用害怕别人看出我其实是个多么不堪的家伙了。
但是，我刚才坐在这里细细回想，却了解了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该犯的错误大概也不会落下。”
我只得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所以老方你要想的是未来。”
“但是人怎么能丢掉过去？把你的记忆掏空了请你从明天开始再往脑子里装东西，你行么？”
我无语。
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是我杜展颜的好日子，一个作树洞的大好良辰。下午听黄柳的故事，晚上再加个夜场听方辰杰的故事。
我想知道么？我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能这么美滋滋地自我安慰：至少我有了朋友，两个都把我当做了贴心的可靠的朋友的朋友。
他果然在说：“真幸运能认识你，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一直在那条路上走下去，走到有一天我装不下去，再好的皮囊都遮不住我那些脏心烂肺。
你知道么？我今天代表杜太太去见杜总，一个月之前你如果告诉我今天我会做这种事情我一定会说你在发梦。可是我今天就是这么做的，代表道义去同私欲熏心的金主谈判，我居然做到了，虽然我自己都知道这样的畅快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忍不住问：“杜力怎么样？他威胁你了？他同意你们的条件了？”
他摇头：“没有。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斗争，我想，杜太太会经历很多难关才能看到结局。”
我长长地叹气，为笑笑难过。
又替他担心：“那你呢？你经济上会有问题么？”
他自嘲地笑：“我卖了一辆保时捷，你忘记了？”
我没说话，我看得出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大约老方也很吃了点这伤口的苦，他并不比谁强壮，这样的苦痛足够让他心中失衡。
我想，他终于开口说出往事，他大约已经痛到无法忍受。
他现在不看我了，自顾自说：“我们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就算有人拼命追她，但是她不是那种姑娘，十万二十万的包包放在她眼皮底下她可以当它透明，她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就是因此选的我。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美好得要命的初恋，一帆风顺。我们一致想要过一种平淡的小日子，就是两个人一个窝，你是我的世界我是你的那种日子。
我们两家都不算穷，结婚的准备工作早就做起来了，后来我们毕业，婚期也定下。但是忽然出了变故。
我家里出了事，需要很多钱，大量钱。我们家掏空了口袋，所有积蓄都填进去，不够。又卖掉房子，还是不够。于是我们去借钱，可是借不到。
这时候她拿了一笔钱过来。我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可我还是收下了。我以为我会很难受，但是其实我只有那么一秒钟的犹豫，那么一秒钟的愤怒不甘心，然后，我就拿着钱走了。
再后来她就永远不在家，永远手机关机。我试着去她公司找她，但是人家说她早就辞职了。
有一天我终于又看到她，她亲自送一份喜帖给我，跟我说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他停下来喘口气，眉头皱紧了，回忆往事，并且倾诉，忽然令他变得憔悴苍老。
我咬一下唇：“挺惨的，但是老方，每个不幸的故事都大同小异，你这个不算特别。”
他看看我：“不算么？”
他继续说下去：“她要结婚了，不是跟我结。我没有车，没有房，有一份听上去不错但赚不了多少钱的工作。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不是被女人抛弃，是被命运抛弃。我看着自己，越看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
我既然已经是个弃儿，我索性就自暴自弃。
于是我去找那个男人，厚颜无耻地说他的那个奖品该归我了。
展颜，你见过我这样的人么？自己的女人要跟别人结婚了，居然还能想到去领一份失恋安慰奖？
把那辆车开走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了。
我没法下车跟她说话，我小心翼翼开着车子，一路开到车行，不敢有一点差池。买主就在车行里等着，我得把车子毫发无损地交给他。拿了钱就给家里买了房，然后，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长出一口气。
我也忍不住叹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我说谎了。
我知道，方辰杰也知道，我们心照不宣，谁都不说破。我回过身继续操作，转移话题：“我妈呢？你怎么不陪她坐着跑这儿来了？”
他恢复到惯常的样子：“哦，她说她要去赶晚上的社区汇报演出，走了。”
我笑：“一群老太太排个队型站出三层就敢说自己是大合唱，还分三个声部。你是没见过，去年我被她拎着在街心公园足足受了一个半钟头的罪，我这辈子就从没听过那么多老太太集中在一起松散地独唱，而且，她们还非得管这个叫合唱。”
他也笑了：“那多好。”
“是，是挺好的，只要你别在现场。”我终于干完手上的活，走出厨房：“有冻咖啡，喝不喝？”
他跟出来，摇头：“不喝。我看你冰箱里还有啤酒，给我一罐。”
我莫名其妙地胸闷一下，立刻又振作着直起身体，我不能以后每次看到啤酒都悲情地想起老刘，我不能。
但是我僵硬着对方辰杰说的是：“要喝你自己拿。”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自己去取了两罐，抛了一罐给我，我想伸手去接，又不愿触碰那个一碰就痛的伤口，所以我的双手凝在半空中，而那罐啤酒，当啷一声落在我脚边。
我被那声响拽回现实，方才萦绕在心头的酸楚凄凉尽皆退散，顺势坐下，捡起啤酒，冰凉的罐身上细密的小水珠，贴在我的心口，倒像那双冰凉的魔鬼的手。
方辰杰也坐过来，默默地喝酒。我不想沉默，我愿意说话，拼命说话，将自己说成一个话痨，说服自己，我过得不错，我做得很对。
我赞美天气，三十七度的高温天即将过去，未来几日我市将迎来一次大规模降雨，届时天气将多么凉爽。方辰杰插嘴：“那是要刮台风了，不知道哪里的沿海又要遭灾。”
是，我只得点头，说：“幸福不建在别人的不幸上简直就没法幸福。”
他略改一下我的用词：“福兮祸相依。”
我笑：“到底是律师，毕竟说得好听得多。”
他又沉默，而我，继续唠叨：“下午和我一起的姑娘叫黄柳，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她一个人成功调戏了一窝的机关算尽的精明人。”
他几乎没有回应，但是我毫不在意，我本就不在找听众，我在找什么？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么？自言自语太奇怪，所以我需要对着他说话么？
终于说到口干舌燥，我听得见自己的干笑，那笑声，再自恋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笑声倒像是拿着铲子刮锅底似的干涩扰人。
于是打开那罐已经有些温热的啤酒，慢吞吞饮下一口，润喉。
方辰杰一直呆呆看着我，开始我不习惯，此刻我已无所谓，并且，我也学他，看回去。不得不承认，他真不愧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并不曾因为他拿走了那辆保时捷而变得面目可憎。
他忽然问我：“你看什么？”
我冲他抬一下下巴：“看你呗。”
“我好看么？”
“还行吧。”
他笑一个：“现在呢？”
我作晕浪状：“帅死了！”
他向我举起他的啤酒：“谢谢！”
我耸肩：“不谢。”
他仔细看我，目光终于对焦，他问我：“谁也看不出来，是不是？”
我明知故问：“什么？”
他的表情渐渐改变，嘴角带上了苦涩，斜斜垂下：“有时候我自己都看不出来，有时候我又觉得谁都能看出来。
我一直在想也许谁都能从我眼睛里看到的，装得再好也没用，开车的时候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眼睛我都会害怕。
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傻傻地希望能回到从前，把那些犯过的错全部纠正一遍。我想，也许那样，我就不用害怕别人看出我其实是个多么不堪的家伙了。
但是，我刚才坐在这里细细回想，却了解了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该犯的错误大概也不会落下。”
我只得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所以老方你要想的是未来。”
“但是人怎么能丢掉过去？把你的记忆掏空了请你从明天开始再往脑子里装东西，你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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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是我杜展颜的好日子，一个作树洞的大好良辰。下午听黄柳的故事，晚上再加个夜场听方辰杰的故事。
我想知道么？我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能这么美滋滋地自我安慰：至少我有了朋友，两个都把我当做了贴心的可靠的朋友的朋友。
他果然在说：“真幸运能认识你，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一直在那条路上走下去，走到有一天我装不下去，再好的皮囊都遮不住我那些脏心烂肺。
你知道么？我今天代表杜太太去见杜总，一个月之前你如果告诉我今天我会做这种事情我一定会说你在发梦。可是我今天就是这么做的，代表道义去同私欲熏心的金主谈判，我居然做到了，虽然我自己都知道这样的畅快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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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没有。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斗争，我想，杜太太会经历很多难关才能看到结局。”
我长长地叹气，为笑笑难过。
又替他担心：“那你呢？你经济上会有问题么？”
他自嘲地笑：“我卖了一辆保时捷，你忘记了？”
我没说话，我看得出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大约老方也很吃了点这伤口的苦，他并不比谁强壮，这样的苦痛足够让他心中失衡。
我想，他终于开口说出往事，他大约已经痛到无法忍受。
他现在不看我了，自顾自说：“我们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就算有人拼命追她，但是她不是那种姑娘，十万二十万的包包放在她眼皮底下她可以当它透明，她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就是因此选的我。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美好得要命的初恋，一帆风顺。我们一致想要过一种平淡的小日子，就是两个人一个窝，你是我的世界我是你的那种日子。
我们两家都不算穷，结婚的准备工作早就做起来了，后来我们毕业，婚期也定下。但是忽然出了变故。
我家里出了事，需要很多钱，大量钱。我们家掏空了口袋，所有积蓄都填进去，不够。又卖掉房子，还是不够。于是我们去借钱，可是借不到。
这时候她拿了一笔钱过来。我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可我还是收下了。我以为我会很难受，但是其实我只有那么一秒钟的犹豫，那么一秒钟的愤怒不甘心，然后，我就拿着钱走了。
再后来她就永远不在家，永远手机关机。我试着去她公司找她，但是人家说她早就辞职了。
有一天我终于又看到她，她亲自送一份喜帖给我，跟我说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他停下来喘口气，眉头皱紧了，回忆往事，并且倾诉，忽然令他变得憔悴苍老。
我咬一下唇：“挺惨的，但是老方，每个不幸的故事都大同小异，你这个不算特别。”
他看看我：“不算么？”
他继续说下去：“她要结婚了，不是跟我结。我没有车，没有房，有一份听上去不错但赚不了多少钱的工作。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不是被女人抛弃，是被命运抛弃。我看着自己，越看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
我既然已经是个弃儿，我索性就自暴自弃。
于是我去找那个男人，厚颜无耻地说他的那个奖品该归我了。
展颜，你见过我这样的人么？自己的女人要跟别人结婚了，居然还能想到去领一份失恋安慰奖？
把那辆车开走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了。
我没法下车跟她说话，我小心翼翼开着车子，一路开到车行，不敢有一点差池。买主就在车行里等着，我得把车子毫发无损地交给他。拿了钱就给家里买了房，然后，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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