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八一中文网 www.byzw.cc,最快更新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最新章节!

    堂弟兼梁氏未来接班人挂了,梁无忌也没什么心思应酬,径直走在前头为凌程二人引路,周围簇拥着侍卫与奴婢,袁慎陪在一旁,少商边走边看——

    作为百年世族,无论面积,布局,还是气派,梁府都与万宅差不多,不过呈现给世人的气质迥异。梁府犹如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睿智美人,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显得气韵含蓄,回味悠长。很像梁州牧本人,虽已不复青春气盛,风华正茂,但数十年的磨砺,更显得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虽然万老伯对少商很好,但她也得承认老万同志的审美实在是太过土鳖乍富。明明宅邸到手时还很有底蕴的,结果万松柏住进去数月后——亭台楼阁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刷上崭新的桐漆,雕梁画栋不论哪里掉色了一概补上亮灿灿的金粉。

    其实,有时陈旧也是一种美,耐心磨拭出来的漆器光泽远比简单粗暴的刷新漆更有韵味,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回甘。话说万老伯究竟在童年发生了什么,明明他也是世家子弟来的,反倒是贫寒出身的亲妈万老夫人比他更有品位。

    少商环顾四周,赞叹道:“好地方,不见半分奢靡,却犹如置身锦绣膏粱之地。”

    凌不疑微笑:“将来我们的府邸尽管照你喜欢的布置”

    左前方的袁慎忽轻哼一声。

    少商看了他一眼,小小声的问:“袁公子为什么不高兴啊。”

    凌不疑微笑:“人家亲舅父过世了,你还要他喜笑颜开么。”

    少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提声道:“善见公子,妾还未向您道一声节哀顺变。”

    袁慎深吸一口气,行至少商身旁,道:“家母是外大父原配夫人所出,家母出阁时,舅父尚还未出世。便是后来,家母与两位舅父也不过数年才见一回。”

    少商看看袁慎,再次小小声道:“袁公子,你但言与梁尚公子没什么舅甥情意也无妨,我不会告诉梁州牧哒。”

    袁慎脚底一滑险些劈叉:“你!”他有心怒喝,但细想想好像女孩说的也对,他梗的难受,便一甩长袖,愤然走到前面梁无忌身旁去了。

    少商有些懵,向一旁的凌不疑轻声询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袁公子好像更生气了。”

    凌不疑满面春光,眸中笑意清浅:“谁说的。你是世上最会说话的女子了。”

    少商含嗔带笑的白了未婚夫一眼——尽说大实话,讨厌!

    因为已至中午,梁无忌便请凌程二人先用膳,一行人踏进厅堂,少商见到一位正在埋头苦吃的老者,头发花白,身形干瘦;再看另外两张食案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少商这才知道自己和凌不疑来时他们三人正在吃午饭。

    凌不疑立刻向梁无忌道了声不是,言语客气有礼,落落大方。里头那老者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子晟也快过来用饭,吃完了还要忙呢。”

    梁无忌皱起眉头:“该说的都说了,纪大人何必还要一一询问。”

    老者不去理他,继续低头吃饭。凌不疑笑道:“梁州牧不要放在心上,扬侯就是这幅狷介耿直的性情,他是对事不对人。”

    扬侯纪遵抬头冷笑:“‘对事不对人’?——这不过是糊弄别人也糊弄自己的废话,自来断案审问,审的就是人,办的也是人,恩威并施之下,哪里能够只对事不对人?!凌子晟,这话还是你十六岁时说的,如今你年岁大了,人倒变的圆滑了。”

    “您还说过这话,很有见解啊!”少商眉开眼笑。

    袁慎好像涂了一脸的锅底灰,又想甩袖子了。

    凌不疑笑乜了女孩一眼,道:“我十六岁时以为扬侯年近花甲,大约离致仕不远,谁知纪大人老当益壮,至今精神矍铄。可见年少时说的话,大多不甚可靠。”

    这话翻译成通俗语就是:这老不死的糟老头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少商想到十六岁的凌不疑年少气盛的样子,再对比他如今城府深涵的模样,不禁感慨岁月造化之功。

    “不如过会儿你与老夫一道去审案?”纪老头倒不生气。

    凌不疑笑道:“不必了。在下只是奉陛下之命来看看情形,案子还是由纪大人看着办吧。”

    梁无忌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

    “你别装蒜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事,陛下才不会让你沾手!”纪老头虽年迈,目光却依旧锐利,“你会自告奋勇前来,难道不是另有贵人请托?”

    梁无忌和袁慎都盯向凌不疑,面色沉重。

    少商连忙道:“纪大人明鉴,可不是我非要凌大人陪着来的,是他自己说陛下让他过问此案。您老也别想太多了,我也不是什么贵人啊”

    袁慎噗嗤一下,侧头憋笑,梁无忌莞尔,无奈的摇摇头,纪老头咂巴一下嘴,看小姑娘如花似玉傻里傻气,便继续低头吃饭。凌不疑拉少商坐到食案后,目光尽是温柔笑意。

    梁无忌心事重重,纪遵满腹官司,两人匆匆扒完饭菜就双双告辞,梁无忌离去前还嘱托袁慎一句‘子晟与程小娘子就烦劳善见了’。袁慎恭敬应下。

    哪怕没人提点,少商也知道此时的梁府应该是很热闹的,远处隐隐传来哭喊争执摔摔打打的声音,想来被梁媪请来的那一大堆亲朋好友都聚集在梁府另一侧。

    眼见厅堂内除了奴婢只剩下他们三人,袁慎放下碗筷,长叹一声:“少商君,那日过后我才知道皇后寿辰前一日你落了水。你身上可有不适?”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受了欺侮呢?其实她真的没吃亏啊。少商无奈的放下汤碗,客气道:“我原本就没什么事。其实我会游水的,那些推我落水的下场才惨呢。”

    袁慎低声道:“嗯,这就好”

    “袁公子。”凌不疑道,“您的亲事相看如何了?”

    袁慎冷冷道:“这似乎与凌大人不相干吧。”

    “那就说说梁府命案,这总相干吧。”凌不疑道。

    少商连连点头:“对对对,袁公子,其实我有许多不解之处,还望您解惑。”

    袁慎艰难的出了一口气:“你问罢,只要我知道的。”

    “曲夫人当初为何嫁给令舅父?呃袁公子,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不是我要说过世之人的坏话,可是横看竖看,我都觉得他俩那个,并不般配啊”从长相到才能到性情,都是浪费啊!

    袁慎叹道:“许多年前,梁曲两家反目成仇,争斗不止,两边都沾了人命。后来戾帝暴虐,祸害天下,梁曲两家俱受残害,于是只得捐弃前嫌,共渡难关,并相约要结秦晋之好。”

    少商疑惑道:“戾帝作乱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轮得到曲夫人呢?”

    “一来,梁曲两家历经大乱,主支人丁都不多,合适婚配的更少。二来”袁慎笑了下,“我的堂舅父,哦,就是州牧大人,当年若非他先娶了曲氏女,家母就要嫁去曲家了。可惜,堂舅母天不假年,不但早早过世,也没给州牧大人留下一儿半女。”

    “所以,拖到后来,曲夫人就得嫁给梁公子?”曲泠君也太倒霉了吧。

    袁慎看了凌不疑一眼,含蓄道:“舅母从年少起就才貌出众,名满天下,仰慕者多不甚数,而我舅父却其实,当初曲家并不愿意将舅母嫁过来。后来还是舅母自己点了头,才成就了这桩婚事。”

    少商满脸不赞同:“所以嘛,善解人意,顾全大局,有什么好处呢。”尽管她刚才才夸过自己顾全大局,但转眼间就忘了个干净。

    袁慎笑着看她:“你心里定是在想,还不如像你一样泼辣蛮横,日子还好过一些。”

    少商自己也觉得好笑:“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待有余力再行补救,总归不要把自己填进无底洞啊。”

    袁慎似乎想到了别的事,叹道:“说实话,其实我一直十分赞赏少商君的这番主张。人总要先顾好自己,才能徐徐图谋将来。”

    砰的一声,碗盏被重重放置在食案上。凌不疑冷冷道:“你们说完了没有,可以去看事发之地了吗?”

    凌袁程三人一路往案发地走去,途中经过梁府东侧,远远看见宽阔的厅堂里挤满了人,贴着四壁坐了一圈的估计是梁家的亲朋好友,在厅堂中央大呼大叫的想来是梁氏宗亲。

    正中间是梁州牧和一位痛哭流涕的老媪,那老媪哭闹不休的扯着梁州牧的袖子,呼号隐约可闻,凄厉嘶哑。

    “大家都在责备母亲不该这么兴师动众,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明明可以私底下论清楚,如今梁家的脸都被丢尽了。州牧大人说要徐徐图之,阿母定要血债血偿。”一位青年走到他们身旁,神情高傲。

    少商看去,这青年面貌颇似梁尚,不过身形更高壮些,长了不少横肉的样子。

    “二舅父。”袁慎躬身行礼,又向凌程二人介绍,这是梁尚的胞弟,梁遐。

    梁遐得知眼前之人是皇帝的养子兼心腹凌不疑,一时前倨后恭,满嘴客套恭维,满脸结交之意。他对袁慎道:“我听他们吵烦了,与你一道陪凌大人去看看吧。凌大人请随我来,这边请,来来来,我来引路”

    凌不疑礼貌性的弯了弯嘴角:“客随主便。”

    梁尚殒命之地是他自己的书庐,一座临湖而建的砖木小屋,底座为长方形,长边通南北,一面靠湖,一面开有门窗。门前种了几株高大的竹子,也不知竹龄几何,竟然入冬不枯,依旧深绿浓翠,挺拔笔直。隔着这几棵竹子,对面就是梁氏家塾,一栋宽阔舒朗的两层木楼。

    经过家塾的正中学堂时,众人看见纪老头正高坐在夫子的位置上,板着阎王面孔,细细询问当日在场的学生。袁慎伸手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梁侗,让他述说当日的情形。

    梁侗性情活泼,口齿伶俐,见到凌不疑时激动的不行,差点要追着问西北战事南下剿匪,但顾忌着袁慎又不敢啰嗦,待见到少商纤弱貌美,脸颊又有几分粉扑扑的。

    “你为何这么怕袁公子啊?”少商盯着少年粉红的耳朵,打趣道。

    梁侗嗫嚅:“袁公子常来家塾给我等讲解六经。”

    少商点点头,原来是专聘的客席老师啊,难怪了。

    “好了!”袁慎面色不善,“将昨日情形细细说来。”

    梁侗连忙遵命,缓缓说来——

    梁州牧十分注重族中子弟的栽培,所以特意设立了这间家塾,让梁氏孩儿及亲属人家的子弟来读书,还请来有才学的儒生教课,笔墨膳食一律免费。

    “那梁尚公子不来读书么?”少商其实没有意思带上梁遐,但梁遐依旧在旁轻哼一声。

    梁侗尴尬道:“尚叔父喜爱金石镂刻之术,而遐堂叔弓马娴熟。”

    得,一个艺术家,一个武夫,还是没怎么听说名声的武夫。难怪梁州牧忧心如焚,适才席间看凌不疑和袁慎的目光又爱又羡——别人家园子里的大白菜怎么都长的硕大肥壮,明明这两棵都是缺爹少娘没怎么施肥锄草的,我都累die了家中子弟还是没几个成器的,这是为什么呀!好想掘一颗栽到自家后院去啊!

    梁侗继续道:“我等辰时三刻陆续到了家塾,那时书庐就门窗紧闭,并不知里面有没有人。尚叔父平时不爱交际,尤其雕刻时更不许人走近,我们不敢去打扰。直至中午巳时末,叔母来书庐送午膳,我们才知道尚叔父一大清早就进了书庐。后来我们去后间用午膳,谁知没多久,书庐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大响动,仿佛是什么倒在地上,于是我们都跑了出来,正看见叔母低着头从书庐里奔出,沿着门前的小径跑走了。”

    “用过午饭后,我等继续读书,大约是申时二三刻,叔母又来了,她身后还有两名家丁用竹竿扛了一口漆木大箱子。路过家塾时,叔母还与我们夫子聊了两句,说是之前为叔父收罗的篆刻古籍送来了,现在给叔父送去没过多久,我们听见书庐里叔母发出凄厉的惊呼。我们纷纷赶过去,只见叔父已背靠墙面,满身淌血,肚腹之间插着一把匕首!一旁高几上的梅瓶都被打翻了,水洒了叔父一头一脸。”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书庐。自从事发后,纪老头就派了人看管此处,等闲不许进出。踏进里间,一股阴寒难闻的气味扑来,很有几分阴间地府的味道。

    书庐十分开阔,一个角落被隔成净房,另一头隔出一间可供休憩的卧房,里面还放有铺盖被褥,其余便是一些简单的家什,地上还一口空的大木箱子。比较醒目的是两座高至屋顶的书架——说是书架,其实上面放的多是金木原石,雕刻好的成品,或半成品。其中一座书架已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都摔砸的乱七八糟。

    巨大的南窗侧旁摆放了一张巨大案几,足有两张条桌拼起来那么大,上头横七竖八的堆着大大小小好几把刻刀,另数把雕锥,锉刀,磨石,墨斗,细笔,还有许多金石竹木之物——想来这就是梁尚的工作台了。

    “就是那儿!”梁侗指着靠西的那面墙,地板和与裹绒的墙面还残留着成片的黑红色血渍,“我们冲进来时,尚叔父就垂头靠在墙边,双膝屈起,身上直直的插着一柄短刀呃,也可能是匕首,叔母瘫坐在地上,惊颤不能言语。”

    “就这么简单。”少商听完后,一时摸不清头脑,“是不是曲夫人送古籍时与梁公子发生了争执,然后失手错杀了?”

    梁侗苦笑道:“并非如此。昨日事情刚闹起来时,老夫人差点要生吃了叔母”

    梁遐冷哼一声:“母子连心,目睹兄长惨死,家母神魂欲灭,想要报仇雪恨也是人之常情。”

    梁侗连忙告罪自己言辞不妥,继续道:“可是夫子摸到尚叔父的尸首已经冰冷,便劝说老夫人,若真是适才叔母杀了叔父,怎么可能尸身就冷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少商惊呼,“幸亏你家夫子有见识又机敏。”

    “可要命的也在这里!”梁侗哭丧着脸道,“从我们进家塾读书开始,叔父的书庐统共开过两次,都是叔母进去啊!”

    少商张大了嘴,良久才道:“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啊?也许你们用心读书,没注意书庐这边呢?”她专心读书时就连头都不爱抬一下。

    梁侗丧着脸道:“今日原先的夫子生病没来,我们原本是不用上课的。可是州牧大人遣了他的幕僚来坐席。幕僚夫子不爱说话,从头至尾只让我们自己读书写字。”

    ——原来是自习课!梁州牧真是教育事业的铁粉。

    “再说了,就算我一人看漏了眼,难道二十几位同窗都看漏了么?尤其幕僚夫子坐的位置还是正对书庐门窗的,他也说,除了叔母没见过旁人进书庐。”

    少商无语了,不用这么铁证如山吧!

    梁遐冷哼一声:“事情到了这份上,蠢货也能猜得出来。定是姒妇中午给兄长送饭时就杀了他,随后她故作无事,待下午再来一回,假作发觉尸首——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知昨天一整日都无人进书庐,是以她无人可以栽赃!这真是罪证确凿!”

    “那妾适才所说的也没错啊。”少商很坚强的继续现实自己的智慧,“只不过不是‘曲夫人送古籍时与梁公子发生了争执然后失手错杀郎婿’,而是‘曲夫人送午膳时与梁公子发生了争执然后失手错杀郎婿’嘛!”看来命案是跑不了,不知能不能算作激情误杀,博些同情分。

    梁遐脸色铁青,袁慎沉默不语,凌不疑定定的看着梁尚工作台旁的一张小小食案,上面有吃了一半的饭菜。

    “若只是误杀,恐怕纪侯也不会到如今还在查问。”他将修长的身体缓缓弯下,拨了拨食案上的杯盏,“有杯无壶,有菜无酒请问梁侗小友,这酒壶呢?”

    梁侗一脸钦佩:“凌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不错,这桌上原有一把酒壶的,之前谁也没注意,可纪大人后来居然发觉酒里有迷药!然后,他就将这里封了起来,还拿走了酒壶”

    梁遐狰狞着一张脸,怒道:“诸位都听见了?那贱人连迷药都用上了,这明明是蓄谋已久!曲氏谋杀亲夫,罪不可恕,合该千刀万剐!”

    梁侗被吓的后退两步,忍不住轻轻抽泣:“叔母为人很好的,待我等远房子弟从无半分轻视,时时赠衣施药,嘘寒问暖。自从她嫁过来,梁家贫寒旁支人家的日子都好过许多。那年我母亲生了重病,还是叔母请了好医工才救回一条性命!她学问又好,我们老夫子常说若叔母是男子,定能扬名天下。可是,可是怎么会”

    少商笑不出来了。

    她看看凌不疑,凌不疑微不可查的朝她点点头——她终于知道了梁州牧为何这么为难。如果只是争执误杀,还能硬扯几分缘由;可添了这么一把迷药,那就是蓄意杀人了!

    少商不死心,又去问梁侗:“曲夫人送午膳离去时,脸上神情怎样?是不是悲痛欲绝?”

    梁侗迟疑道:“呃,我并未看到叔母的面庞。”

    “此话怎讲。”

    “彼时叔母披了一件绒氅,兜帽垂下,遮住了面庞。”

    少商脑门一跳:“那她身边的奴婢呢?是否看见里面情形。”

    “尚叔父沉迷金石时最恨有人打扰,中午叔母是独自一人拎着食笼进去的,下午叔母倒没披大氅,而且扛书箱的家丁也进书庐了,可门口有这么大一张屏风拦着”

    他指指门口那架彩绘有墨家众弟子听教诲的四折漆木屏风,“所以家丁说他们也什么都没看见。进去后,他们将书箱扛到门口里边后,就告退关门了。”

    少商心惊不已。

    她举目四顾,这屋子通体一间,南面的门窗正对着家塾,众目睽睽为证,北面临湖只有三扇品字形的圆形小窗,每扇窗的直径连一尺都不到,超过五六岁的孩子都钻不进来。

    “会不会是有身手高超之人,泅水跨湖,从小圆窗里掷刀杀死叔父?”梁侗脑洞大开。

    “可是你叔父过世时是靠在西侧墙上的,刀口直插——刚才你自己说的,那么除非那位高手的飞刀会拐弯,不然如何能办到?!”

    凌不疑原本背着双手,透过品字形的三扇小圆窗看湖景,瞥见女孩面色苍白,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待在这里了,我们去看看曲夫人。”

    少商迟钝的点点头。

    托福梁州牧对家族荣誉的坚持,曲泠君如今还能待在自己屋内,她人虽憔悴,但精神还好,少商进去时曲泠君正紧紧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凌不疑侧坐在外间,透过隔扇问道:“曲夫人,我奉陛下旨意过问此案。我只问你两句话。第一,梁尚是不是你杀的?”

    过了许久,仿佛空气都凝滞了,曲泠君才坚定道:“我没有杀他!”顿了顿,又缓了口气道,“先夫不是我杀的。”

    “好。”凌不疑目不斜视,双手搭在膝上,“那我来问第二句。昨日给梁尚送午膳的是不是你?”

    曲泠君再次沉默了,良久才道:“是我。但我送完饭就出来了,彼时先夫还活着。”

    凌不疑优美的嘴唇弯曲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他也不多言语,起身就招呼少商离去。

    这时一直随侍在曲泠君身旁的一个婢女忽扑了出来,一把拽住少商,哭喊道:“程小娘子,您救救我们女公子吧,梁尚不是人,是牲口,是畜生,您跟皇后娘娘说说,他殴打我们女公子好多年了啊”

    坐在凌不疑一侧的梁遐勃然大怒,狂风暴雨般冲进来,一脚踹翻那侍婢,更踩在她的头上反复碾踩:“你这贱人,胆敢辱没我亡兄哎哟”

    少商哪见得了这混蛋欺负女人,重重一脚踢向梁遐膝弯处,梁遐痛呼一声单膝跪倒。少商拦在那侍女身前,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寡嫂的内间你也敢闯,这是梁氏的家教吗,我倒要问一问梁州牧!”

    梁遐捏紧拳头,可顾忌着外面投来冷冷目光的凌不疑,只能怒道:“这贱婢胡说八道,我非杀了她不可!”

    “是不是胡说八道,二舅父难道心里不清楚?”坐在凌不疑对面的袁慎忽高声道。

    梁遐咬牙怒瞪外间:“袁善见,你要吃里扒外么!”

    袁慎不屑的哂然一笑:“我胶东袁氏什么时候要吃你们梁家的饭了?大舅父虽也没什么才能,但他有一处好,不该说话时绝不开口,免得惹人笑话!”

    梁遐语塞,脸色愤懑之极,几欲杀人状。

    “少商君。”袁慎继续道,“昨日纪大人遣妇人给舅母查过了——自然,纪大人的本意是想看看舅母身上是否有舅父挣扎时留下的痕迹,谁知却发现舅母新旧伤痕不少,有些旧伤甚至有七八年之久。少商君,你自己看看便知。”

    少商一愣,转身就往曲泠君走去,伸手拨她衣领和袖口。曲泠君不防女孩动作这么快,身子一缩,却依旧被看了个清楚。

    后颈与胸口有数道纵横交错的鞭痕,手臂上是淤青的殴伤——根据少商丰富的打架经验来看,这是曲泠君用双臂避挡时留下的殴伤。

    怎么说呢?与程老爹这种征战之人相比,这些伤自然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位养尊处优的深闺贵妇而言,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了。

    看见这些伤痕,两个孩童扑到母亲的怀中,如幼兽般呜呜哭了起来。

    梁遐暗骂一声晦气,哼哼着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那侍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少商跟前哀求道:“程娘子,求求你求求你,替我们女公子说说好话吧。梁尚真不是她杀的,其实她”

    “幼桐!”曲泠君厉呵一声,一字一句道,“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绝不活着。你服侍我这么多年,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幼桐紧紧闭上双唇,不敢再说话,无声痛哭着扑在地上。

    “就这样吧。”凌不疑缓缓起身,“少商,我们该回宫复命了。曲夫人,梁遐公子,我二人会将案情尽数回禀帝后,请诸位放心。袁公子,烦请替我向州牧告辞。今日就此别过。”说完,他也不理梁遐的劝留和袁慎的欲言又止,拉着少商径直往外走去。

    直至出了梁府,上了马车,凌不疑将女孩冰凉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暖着。

    “不对,这不对。”少商喃喃道,“这件事处处都透着不对,可我说不出来”

    凌不疑看着她困惑苍白的小脸,心中大起怜意,摸摸她的脑袋,然后揽入怀中:“不要紧,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就以我们今日所见所闻,这桩案子有六处不对。”

    “六处?这么多!”少商从他怀中钻出来,眼眸灵活,一如当年那只小雪貂。

    凌不疑又将女孩按了回去:“老实听着,少插嘴。”

    “第一,昨日并不寒冷,我看你连绒袄都没披就到处跑。好,就算曲泠君体弱畏寒,那为何艳阳高照的中午披着大氅,日头西垂时反而不披了?十有八九,中午给梁尚送午膳之人不是曲泠君。可既然行凶者另有其人,那曲泠君为何咬死了不肯说。她在护着谁?”

    “对,我也是这么想。”少商挨着他的胸膛,啄米般点点头。

    “第二,中午送午膳之人虽不是曲泠君,但必是梁尚相识之人,否则他为何没有叫起来?那么,这人可能会是谁。”

    “第三,既然酒中有迷药,梁尚必是喝酒后昏昏而睡,随后被利刃刺死。那么,书架又是谁推倒的?是那凶手自己么,为何如此行事。”

    “为了迷惑众人,显得梁尚还活着?”少商如此推测。

    “好,这算是一个道理。那么就有第四了。”凌不疑笑着揉揉女孩的头发。

    “那座家塾四面通透,人人都看得见。除了在后间用午膳那阵,学子们始终待在正对书庐的学堂间。如果有人打算行凶,何不趁众学子进入后间再溜进书庐,行凶后再悄悄溜出?反正家塾的规矩是,夫子不用完饭学子们都不能离开。可这人反而在午膳前,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书庐,之后又推倒书架,引学子们跑出来,亲眼目睹她离去?”

    “第五,说句实话,曲泠君并非无知弱女子,若她想杀梁尚,投毒,溺水,醉酒有的是法子。何必弄到这般田地,几乎无可脱罪!”

    “第六,也是最有趣的地方”凌不疑看着女孩的眼睛,缓缓道,“你我皆知,有人在陷害曲泠君。曲泠君自己也知道有人在害她。可她却不愿为自己辩驳,这是为何?”

    “对对对!这就是我最不解之处!这曲泠君不要命了么!”少商趴在凌不疑胸膛上,脑子仿佛捣成了浆糊,结结巴巴的,“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凌不疑搂着女孩,舒展的向车壁靠去,闭目养神:“不怎么办。我们回宫将详情禀告说了便是。查案的有扬侯纪遵,断事的有陛下,烦心的有梁曲两家嗯,再添半个袁家罢。说到底,这桩案子,与你我并不相干。”

    少商怔住了,片刻后扯着凌不疑的衣襟,摇晃道:“这样好么?曲夫人是无辜的呀!”

    凌不疑睁开眼,深褐色眼眸似琉璃般光华璀然。他的神情很温柔,可说出口的话却如冰原上吹过的萧瑟北风。

    “曲泠君自寻死路,我们何必要阻止。她觉得有些事比自己的孩儿也许会父母双亡更重要,那就如她的意好了傻孩子,你以后会知道,有些内情,有些底细,还是不知道的好。”

    “知道越多,悲苦越深。你记住我这句话。”

本站推荐:修仙高手混花都重生之都市仙尊神级龙卫官场局中局权路迷局总裁爹地惹不起闪婚试爱,家有天价影后宠妻入骨:神秘老公有点坏灵剑尊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

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八一中文网只为原作者关心则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关心则乱并收藏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