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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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秋斋。

    傅老夫人端坐在软榻上…

    她本就端肃的脸这会更是黑沉得厉害。

    而偌大的屋中也静谧得厉害, 除了王家的诸位主子没有半个丫鬟,就连半夏也只是守在帘外候命。

    傅老夫人合着眼, 她的手中握着佛珠一句话都未曾说。

    纪氏便坐在一旁抹着眼泪,却也不敢哭出声,只是无声的流着泪。

    待过了一会…

    李嬷嬷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朝傅老夫人走去, 在她耳边低声附了一句话。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一顿…

    她睁开眼,往日里还算平和的眼睛这会却只余厌恶,声音冷厉带着遮掩不住的怒火:“让那个孽畜滚出来!”

    她这话一落…

    屋中几人的面色也越发不好, 纪氏更是抑制不住哭得越发大声了。

    傅老夫人见她这般更是厌恶, 她抬了手中的茶盏就往地上砸去等纪氏的哭声渐弱,她才开口说道:“哭什么?你的女儿做出这没脸的事, 你还有脸哭!”

    她这话说得太急,没一会便咳嗽起来, 底下人纷纷起身劝慰, 口中或言“母亲息怒”、或言“祖母息怒”。

    待傅老夫人摆了手, 众人才又坐下。

    王媛由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扶着走了出来,她如今面色惨白、唇畔上也毫无血色,就连往日明亮的眼睛这会也仿佛失神一般…而她身边两个丫鬟更是颤颤巍巍, 要不是强撑着仿佛下一瞬便能摔倒。

    她们扶着王媛跪下, 自己也跟着跪下, 口中是颤声说道:“老, 老夫人。”

    傅老夫人直直盯着底下跪着的王媛, 见她往日的鲜活气尽失, 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她的心刚刚软了一瞬便见到王媛脖子上的几处暧昧的痕迹,这个孽畜!她的面色勃然一变,连带着声音也更添了几分暴怒和冷厉:“孽畜!我王家的名声都要被你糟蹋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说!你与言家大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他逼迫于你?”

    王媛眉心一动,连着眼中的神采也恢复了几分…

    她抬眼看着傅老夫人,见傅老夫人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暴怒,王媛止不住瑟缩了下身子好一会才哽咽说道:“我,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她这话说完,心下越发委屈起来,先前李嬷嬷看着她的眼神,李府中人看着她的眼神。

    叹息与鄙夷,可怜与嘲讽…

    仿佛是一副又一副的画交织在她的眼前一般,让她头晕目眩。

    傅老夫人见她这般更是止不住气,先前李家送来的书信中已明确写道“未曾查出房中有东西…”

    这话只差打着她王家的脸说,你孙女行那事的时候是清醒的!

    偏偏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除了哭旁得竟是什么都不会。

    傅老夫人越想,心下便越气…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佛珠,而后是朝那两个低着头打着颤的丫鬟看去,声音阴冷而狠厉:“五姑娘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哪?”

    两个丫鬟身子一颤,跟着是答道:“五姑娘不准我们跟着。”

    两人这话刚落,纪氏就跟疯了一般,她径直冲上前全无往日的仪态狠狠掌了两人的嘴瓜子,口中跟着一句:“你们两个贱蹄子,我王家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用的?出门在外为什么不跟着主子!”

    “二夫人…”

    两个丫鬟被她一顿拳打脚踢皆倒在了地上,她们也不敢躲口中却还是掺着哭音:“五姑娘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不准我们跟着,我,我们…”

    “你们还敢狡辩!”

    纪氏见她们这般说更是气急,她刚要再动手便听傅老夫人沉声说道:“够了!”

    这个声音太过凌厉…

    纪氏刚刚伸出去的手忍不住便缩了回来,她回头看着傅老夫人直直跪了下去,手上握着帕子一面抹着泪,一面抑制不住得哭道:“母亲,您要为阿媛做主啊!今日之事肯定是有人害阿媛的,母亲,阿媛的清白不能就这么没了!”

    “清白?”

    傅老夫人冷着脸,讥嘲看着纪氏:“你要清白?我王家的清名都快被你的好女儿折腾没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李家大小姐的生辰,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清白?你倒是问问你的好女儿,为什么好端端得会和那言大公子出现在厢房?”

    她说到这稍稍缓和了些口气,才又说道:“燕氏亲自写了信,房中并没有东西。”

    纪氏面色一白,她看了王媛一眼,见她依旧还是一副怔楞失神的模样…她咬着牙、梗着脖子开口说道:“那燕氏与那言大公子本就有姨亲关系,自然是帮着自己人说话。”她这话说完又跟着一句:“母亲,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的女儿不能就这么被欺负!”

    “母亲——”

    说话的却是王冀。

    王冀起身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是看着纪氏开口说道,面上带着不赞同:“母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况这事即便传出去对妹妹的名声也不好。”

    纪氏一愣,她看着王冀仿佛不认识这个儿子一般…

    她走上前伸手抱着王媛嘶哑着声说道:“这是你亲的妹妹,你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

    “母亲!”

    王冀这会的心情本就算不上好…

    原本这个时候他应该坐在这儿看热闹,以及等待言庚替他铺桥引线。

    可如今呢?如今什么都没了。

    他得罪了言庚,得罪了言家…这官场怕是他这辈子都进不去了。偏偏母亲却一点事都不通,这会还在追究谁对谁错?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阿媛已非完璧之身,她不想着早点抓住言家,竟然还想去指责人家的错。

    王冀换了好几个呼吸才不至于气急出声,他看着纪氏温声说道:“儿子并非不关心阿媛,只是如今金陵城的大半世家都已知晓此事。”

    “阿媛除了嫁给言庚,别无办法。”

    “嫁到言家?”

    纪氏闻言更是大怒,她本就是内宅妇人,自然知晓一个贞操对女子意味着什么:“言家那个小畜生今日这样对阿媛,等她嫁过去能讨到什么好?不行,我的阿媛还这么小,我不能让她嫁到言家!”

    若是婚前没了贞操的女子嫁到婆家,别说公婆,即便底下的奴仆怕是都会看不起。

    她怎么能让阿媛嫁过去?

    傅老夫人看着纪氏面上的癫狂,她眉心一拢,好一会才开口说道:“阿媛的身子已被人看过了,不嫁去言家又能嫁给谁?”她这话说完是看向纪氏怀中的王媛,见她依旧一怔一怔得,心下也有几分疼惜。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她自然也知道这样的阿媛嫁到言家代表着什么。

    即便有王家在背后撑着,可那个中苦楚往后也只能自己尝了。

    她想到这忍不住心下一叹,声音也有几分缓和:“阿媛还未至及笈,等再过一两年,别人忘记得也差不多了…等到那时再嫁,阿媛也不会受太过的苦楚。”

    “母亲!”

    纪氏冷着脸,厉声与傅老夫人说道:“若是今日出事的是陶陶,你也会这样打算吗?”

    她这话一落,屋中先是一静…

    王珵与程宜的面色皆不好,王允更是站起身走上前狠狠打了纪氏一巴掌,他面容低沉着,口中是言:“你个蠢妇在说什么话,你自己的女儿教养不好竟然还敢攀咬别人,快跟大哥大嫂道歉!”

    “不必了…”

    说话的却是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面上原先的缓和尽消,一双眼睛虽然依旧平和却夹杂着几分阴沉:“今日无论是谁行这样的事,我都只会给她们三个选择,要么嫁,要么剃发做姑子,要么死…既然你不肯让你的女儿嫁人,那么为了保全她与我王家的清名,便从余后两个选吧。”

    纪氏面色一变,她也察觉出自己先前说了什么话,这会自是面色惨白朝傅老夫人磕着头:“母亲,儿媳是胡言的,儿媳…”

    “够了…”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佛珠,闻言是淡淡笑道:“你是胡言,我却不是乱语…这是你女儿的未来,自然该你这个生她养她的好母亲来挑选。”

    她这话刚落…

    王允便直直跪了下来,他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切莫与这个蠢妇置气,阿媛的婚事还要劳母亲出面。”

    女儿已经这样了,再辨什么是非曲直又有什么用?

    他倒是庆幸,今儿个是那言太师之子…言家如今是朝中新贵,宫中有贵妃娘娘宠冠六宫,朝堂又有言太师位居一品,若是能扯上言家的关系,他这止步不前的官途总应该动一动了。

    他想到这,内心也有几分激动澎湃之情。

    纪氏一面是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儿子,一面是看着依旧失魂落魄的女儿…她只觉得心肠都跟揉碎了似得,待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儿媳无状,请母亲切莫怪罪。”

    她说到这揽着王媛的手更是收了几分紧:“阿媛的婚事还要麻烦母亲。”

    傅老夫人面色平淡,闻言也未有什么变化…

    待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明儿个言家会过来一趟,阿媛就好好在家中将养身子,没什么事就不必出门了。”

    这话却是变相得软禁了。

    纪氏身子一颤,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女儿如今这幅样子,即便出去受到的鄙夷与嘲讽也只怕更多,还不如就待在家中。

    “至于这两个丫头…”

    傅老夫人锐利而凌厉的眼睛淡淡滑过两人,见她们身子止不住又一颤抖,才开口说道:“你们身为五姑娘的贴身丫鬟,未曾跟紧主子…”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而后才又冷声一句:“寻个由头,打死吧。”

    两个丫鬟闻言忙磕头求饶:“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可她们也未说多久便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拖了出去,混杂着那一声声哭叫与板子声。

    屋中的人面容却很沉寂。

    这样的事终究是丑闻,而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王昉的面上一直很平静,她的手中握着一碗茶,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王媛…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她的哥哥既然伙同外人做出这样的事,那么自然该有人来承担这样的结果。

    可怜吗?

    这个世上谁不可怜?

    但凡她有一丝心软,如今躺在那的,受他人鄙夷的就是她王四娘。

    而她会有什么结果?

    就如祖母所言,要么嫁人,要么剃发做姑子,要么死…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有几分轻颤,她不能心软,她只能比别人更狠…她的手抚至袖子,微微抬起的眼睑看着王冀的背影。

    王冀自是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只是转头看去的时候却又未曾察觉到有恙…他的眼滑过王昉低垂品茗的眉眼,眉心微微拢起了几分。

    他这个四妹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究竟有什么人在背后帮她?

    …

    翌日。

    王昉坐在软塌上,手上握着一只玉瓶。

    外头阳光正好,而她轻轻抬了手中的玉瓶比照着外头的光亮,好一会才开了口:“这东西当真有用?”

    “是…”

    流光低着头,低声答话:“这东西名叫见血封喉,只需把里头的汁液涂匀在匕首上便成…”她说到这,面上也有几分踌躇跟着是又轻声一句:“主子,这种事还是让奴去吧。”

    “不必…”

    王昉的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柔声说道:“我不希望你和寒星会受伤,何况你们擅长的是近攻…王冀到底是府中的三公子,身边也未必没有人。”

    何况…

    王冀的命,她想亲自取。

    “主子…”流光的声音带着几分动容,她单膝下跪口中是言:“这一次若不是陆公子救得及时,您…是奴无用。”

    王昉放下手中的玉瓶,她伸手扶起流光:“傻丫头,这并不是你的错…就连我也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王冀那个畜生比起前世还会阴狠…

    其实该想到的,前世的王冀向来一帆风顺,若不是最后她嫁给了卫玠,怕是他还能袭庆国公府的爵位。而这一世的王冀,他早早就饱受了清名尽损、受人鄙夷的日子…是她轻敌了。

    原本留着他也没事…

    不过如今看来,有些人终究是留不得。

    珊瑚在帘外轻声禀道,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七姑娘来了。”

    “阿蕙来了?”

    王昉把手中的玉瓶交给流光,待擦拭过手才笑着说道:“快让她进来…”

    珊瑚笑着打了帘子…

    王蕙身披绣佩兰的嫩黄色斗篷从外头走了进来,今儿个外头风大,她一张小脸即便有兜帽遮挡着却还是泛起了几分红。王昉见此心便疼了一瞬,她朝王昉招了招手,一面是伸手解开了她的斗篷交给流光,一面是与珊瑚一句:“去把小厨房煨着的雪梨汤取过来。”

    “是…”

    珊瑚笑着屈膝退下。

    流光便也屈膝一礼,而后是拿着斗篷往外间去熏香了。

    王昉把身上的白狐毯子往人那处移了几分,又把一旁的手炉放到了王蕙的手中,握着她有些冰冷的手,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这会外头冷得厉害,有事遣人过来说便是,何苦跑这一趟。”

    王蕙的面上也挂着笑,闻言便柔声说了一句:“只是想来瞧瞧阿姐。”

    待这话说完…

    她才又开口说道:“我先前去见祖母,看到言夫人与永安侯夫人也在…五姐的这一桩婚事应该是定了。”

    永安侯夫人年岁已高,膝下儿孙环绕,是个有福气的…但凡由她说过的亲,皆是夫妇和睦,因此金陵城的贵人们结亲,大多是会请她出面。言家既然能请她过来,可见这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的。

    珊瑚领着丫鬟端来雪梨汤和糕点,待在茶案上摆好便又屈膝一礼,领着重人退下。

    王昉知晓王蕙的习惯,便取过一旁放着的牛乳放进雪梨汤中,而后是拿着汤勺轻轻搅了几下才递给王蕙…她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口中却是问道:“二婶不在?”

    “不在…”

    王蕙接过汤碗,手贴着那碗壁传来的热度,才又轻轻叹了口气:“听说昨儿夜里五姐起了热,二婶照顾了一宿…何况,即便五姐没事,二婶怕是也不会想来。”

    儿女结亲,原是求个两姓之好。

    可如今这幅模样,只怕两家心下都有怨。

    纪氏为人虽算不上好,可待自己的儿女却也是用了心的…比起王允那个没有心肠的东西,却是好多了。

    王昉想到这也取过一碗雪梨汤,她微微敛了几分眉目,手握着汤勺饮下一口甜汤…待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声:“索性五妹如今年纪还小,等再过个两年,这金陵城中的风波也该吹散了。”

    王蕙清雅的面上也带着几分哀叹。

    王媛与她虽不亲昵可到底也是同脉而出的姐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轻轻一叹:“只希望那位言大公子日后能好好待五姐吧。”

    言大公子?

    王昉依旧敛着眉目低头饮汤。

    她握着汤勺的手用了几分力道,只要想到自己的清白差点就会毁于这个男人的手中,王昉就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愤。

    王昉暗自换了几个呼吸才不至于在面上流露出愤懑的情绪。

    她把手中的汤碗放在茶案上,取过一旁放着的娟帕拭了拭唇,面色如常,声音如故:“只要王家还在,那位言大公子自然会好好待五妹。”

    只是这个好字如何定义…

    却是难说了。

    等王媛嫁过去,即便表面受不了多大委屈,可这私下的苦楚谁又说得好?何况那位言大公子可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如今他既然认定此事是王冀联合王媛骗他,那么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即使他想善罢甘休,她也不会准得。

    王昉的唇边泛起几许薄凉的笑意,好戏才过半,还没演到那最热闹的时候,这会要是散了那该多可惜。

    她想到这,却还是忍不住想起陆意之…

    昨日之事,秋娘之事,他帮了她这么多,她已不知该如何谢他才好了。

    王蕙看着王昉面上的失神模样,不知她在想什么,却还是柔声又喊了她一遍:“阿姐?”

    “嗯?”

    王昉回过神,她把娟帕放在一旁笑着问道:“怎么了?”

    王蕙面上依旧挂着轻柔的笑,闻言便道:“阿姐在想什么?我唤了你好几声都未曾见你应…”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过几日阿衍便要回来了,祖母总该高兴几天了。”

    “是啊…”

    王昉听到王衍的名字,面上总归也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阿衍总算要回来了。”

    …

    言家位于东望巷,此处大多是朝中新贵的住处…

    这会天已大黑,言家门口却很是热闹,红色灯笼高高挂起,小厮看着眼前之人面上已是不耐烦,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直言而道:“王三公子,小的已跟您说了许多遍了,我家少爷不在家。”

    王冀面色有些不好…

    他身边的奴仆更是怒声说道:“你个狗奴才,这个时候你家少爷不在家会去哪里?何况我家小姐是你言家未来的少夫人,我家少爷和你家少爷不仅是故交,往后还有姻亲关系…莫不是你这个狗奴才不肯做事,才胡乱掰个由头。”

    言家小厮闻言面色一变,跟着心下却又止不住啐了几声。

    别人不知道,他们言家上上下下可知晓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这位王三公子使计陷害了少爷,他家少爷能娶王家的小姐?

    小厮想到这,忍不住又在心中把这王冀唾弃了几回…为了自己的前程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哪里还有半点士族风姿?也是,这人都能窃徐先生的诗,为自己的前程赔了自己的妹妹又怎么不可能?

    “王公子,小的已经和您说了许多遍了…我们少爷就是不在家,您怎么说他也不在。”

    小厮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王冀主仆,径直关上了大门。

    “少爷,这…”

    王冀看着那已被合上的朱红大门,面色已是沉怒之色,不过一个卑贱的小厮竟然也敢如此对他!只是,年关将至,若是没有言庚的帮忙,他就只能跟随王岱出去行商…他苦读诗书十余年,难道往后竟要与那群下三滥的人为伍?

    不,不行!

    他想到这,先前沉怒的面色渐缓几分:“走吧,今夜太晚了,明日再来吧。”王冀这话说完最后看了眼那“言府”二字,大红灯笼下的门匾透着几分严肃之气,若不是他当真没了办法,哪里会愿意在这吃闭门羹?

    王冀面色微沉,他不再说话径直翻身上了马。

    而此时东望巷的小巷之中。

    一辆看起来很是寻常的马车停在一株梧桐树下。

    而这清冷月色之下,王昉却坐在马车之中,车中并未点烛火,她便依着那外头的月色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袖弩…流光在马车外轻声禀道:“主子,三少爷只带了一个小厮,这会正往这处赶来了。”

    “嗯…”

    王昉闻言也未曾抬头,她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袖弩,里头的银针已被她匀满了毒汁。

    见血封喉…

    只要这个银针刺进王冀的肌肤里,不需片刻他就会没了生息。

    王昉听着外头的马蹄声,马蹄声离这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可以透过月色看到王冀的身影倒映在地上。

    她落下了手中的布帘,只留了一角的样子…

    王昉侧耳听着那马蹄声,手放在袖弩的机关上,她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而那颗心却恍如身处万马奔腾之中快要跳出她的喉间…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杀人,杀得还是王冀,她同出一脉的堂哥。

    她甚至可以想像到祖母的伤心…

    可是她不想再忍了,这个王冀性子阴狠,留着他只会成大患。

    王昉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透过那一角布帘注视着外头,清冷月色下,她看到的首先是马的身子,而后是那几片随风飞扬的衣角…她的手放在袖弩的机关之上,只要按下这个机关,针就会刺进王冀的皮肤,而他必死无疑。

    她的脸上仿佛也带了几分癫狂之色,就连那双素来平和的眼中也带了几分疯狂,似是已经想到了王冀死去的模样。

    王昉已经看到了王冀的身影…

    他坐在马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马鞭在这夜色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墨色的影子。

    王昉的手刚要往下机关,就被人抓住了手…她心下一惊,机关未曾按下,银针也未曾射出,而王冀的身影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马车外传来小厮带着几分惊惧的声音:“少爷,你有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

    王冀侧头往身后看去,月色之下有辆马车停在那处…他的唇边泛了几分讥笑,口中是一句:“许是哪儿来的野鸳鸯吧。”他这话说完便回过了头,手中的鞭子照常挥起,没一会便消失在了这静寂的巷子之中。

    月色透进那一角布帘…

    王昉却是适应了一会才看清眼前人,她的面上有几分怔楞,好一会才呐呐而道:“陆意之,怎么是你?”

    “主子,怎么了?”

    外头传来流光的声音…

    没一会她便掀开了轿帘,她一手握着刀刃,一面是言:“主子,您…”她这话刚落,便又看向陆意之,一愣之下便开口问道:“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流光这话说完便拢起了双眉,陆意之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一丝都未曾察觉,这位陆公子的武功究竟有多深?

    虽说这位陆公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只是…流光看着陆意之握着王昉的那只手,忍不住还是皱起了眉,她把手中的短剑指向他。

    王昉回过神…

    她松开被陆意之握着的手,而后是朝流光发了话:“无事,你先退下。”

    流光素来听王昉的话,听她这么说便往后退下几步,轿帘却依旧未曾落下…

    而她站在不远处手中紧紧握着短剑,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车内,仿佛陆意之有什么举动,她便会不管不顾上前。

    王昉把手中的袖弩放置一旁,才看向陆意之:“你来做什么?”

    陆意之眼看着那把袖弩,一双风流眉目微微拢起了几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要杀他?”

    这个他不必细说…

    王昉的指尖却是轻轻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这一份滋味伴随着几分低落的心情,似是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因此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又恢复如常,口中淡淡说道:“是,我要杀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连着声音也依旧很淡:“此处离言家极近,等杀了王冀,我便会把他与言庚的事传播出去…”

    王昉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她的心下有轻微的波动,就连袖下的指尖稍稍蜷起几分。

    她低垂着眉目,其实是不想与陆意之说这些的,太过不堪…只是好像也没什么必要遮掩。王昉微微抬了几分脸,月色下的她仿佛添了几分疏离感:“他们即便猜测,也只会去猜测言家大少爷不满受欺才下此毒手…不会有人想到会是我所为。”

    只是可惜了,今夜终归杀不了王冀了。

    陆意之拢了眉心,他并非觉得王昉这样的心思与做法太过狠毒…

    他只是心疼。

    清冷月色下,陆意之看着王昉身上的疏离感,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揽她入怀,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马车内一片静谧,陆意之的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好一会才听他开口说道:“这种人不值得脏你的手。”

    王昉一愣…

    她似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说。

    只是也就这一瞬,她的眉目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不过浮于表面,未曾深入眼底:“我的手早已脏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陆意之知晓她说得是何事…

    他的风流面目依旧平静,看着她时的那双桃花眼却尤为柔和。

    马车内的光线本就不多,王昉抬眼看着眼前这一双泛着温柔意的眼睛,仿佛那天上最灿烂的星辰都比不上她眼前这一双眼睛。王昉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侧过了头避了开去,好一会她才瓮声说道:“正好有一桩事要问你,当日徐复的尸体…”

    她尚未说完…

    陆意之便接过了话:“是我。”

    他未曾有任何避讳,直言而言:“你的属下剑法的确不错,只是若让有心之人查探,还是可以从中追查出些蛛丝马迹…所以我插了手。”

    覃娘到底是江湖中人…

    往日即便杀人也不会特意去掩埋对方的尸首。

    王昉想及此便与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言一句“多谢…”

    这一声“多谢”出口,马车内便又有一瞬得静谧…王昉低着头,手抚至袖弩,月色清冷,而她的声音有几分低沉:“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这一声谢意太过浅薄,只是如今除了这一声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王昉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才又开口说道:“若是日后你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但请开口。”

    待这话说完…

    王昉便把袖弩挽至手腕上,眉眼依旧低垂着,声音也如常:“你有你的事要做,往后不必为我费心了…”

    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若再往后,她当真怕还不起。

    “王四娘!”

    陆意之的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

    他伸手握住了王昉的胳膊,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流光自然也察觉到了马车内的动静,她手中握着短剑快步走来待看到王昉拢起的双眉,刚要提着短剑朝陆意之刺过去…

    便听到王昉的声音:“流光,住手。”

    “主子!”

    流光面上有几分不赞同,可看着王昉递过来的眼神她还是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剑往后退了几步,一双清亮的眼睛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意之——

    要是陆意之再敢有什么动作,即便她的武功不如他,也要拼死一战。

    陆意之看着王昉拢起的眉心,他忙松开了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他有多久未曾这般失态了?记忆中的自己仿佛对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可在听到她先前所说的那些话时,他却是抑制不住得失态了。

    王昉的手抚至胳膊…

    那处本来就有昨日留下的淤青,先前被人这般紧握着更是泛起了疼。她抬了头看着陆意之面上复杂的情绪,好一会才拢着眉开口说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

    陆意之看着王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月色与夜色交织下的陆意之仿佛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他的面容依旧风流,就连那双桃花眼也依旧泛着几分清亮之色,只是那通身的气势却仿佛比往日更凌冽了几分。他微微朝她倾了几□□子,在这静谧得车厢中低声与她说道:“王四娘,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车厢之中除了月色再未有一丝光亮…

    陆意之便这般看着王昉:“你以为我做这么多,只是想得到你一句谢?”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连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他就这样看着她继续缓缓说道:“王四娘,你自以为纵观全局,猜透人心…那你怎么就不肯猜一猜我的心思?”

    车子本就是租来的,比起王昉往日用得不知狭窄了多少…偏偏陆意之靠得又极近,两人的呼吸都已交缠在一起。

    车厢昏暗,月色清冷。

    这一抹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却要比往日还要多几分旖旎、缠绵之味。

    王昉想躲…

    可他通身的气势仿佛就像一只蛰伏的老虎一般,压在她的头顶,让她避无可避。

    陆意之看着王昉,眼中神色有些暗沉,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抚一抚她的面,可看着她那一双轻颤不止的羽睫,到底还是收了回来负在身后…他移开了几□□子,声音却如故在王昉耳边响起:“我知道凭你的本事的确可以全身而退,可我还是想帮你,我不希望你一个人去承担这些。”

    王昉眉心一动,她抬了一双杏眼朝陆意之看去,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得说道:“陆意之…”

    “嘘。”

    陆意之伸手轻轻点在王昉的唇上,他的眉目依旧带着笑,一双桃花眼在这夜色中微微流转,揽尽无数光辉…而他的声音却在这夜色之中低沉了几分:“王四娘,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红唇上的指根明明只是温热…

    可贴在王昉的唇上却仿佛能灼烧她的唇畔一般。

    王昉侧过头避了开去,而那指根便从她的唇畔微微滑过脸颊,惹来一身颤意。

    车厢内传来陆意之的低笑声…

    直到王昉抬眼瞪了过去,才听他柔声说道:“夜色已深,我送你回去。”

    “不必…”

    陆意之却未曾理会,只是侧头看她柔声说道:“我说过的,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何况,你也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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