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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屈指南行冬更好(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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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术的威逼得逞了,在他提出了那两个明显带有极大侮辱性兼特殊政治含义的要求后,第二日白天,刚刚走到章陵白水乡的时候,眼瞅着就要十七岁的小天子便直接妥协了,而且妥协的极为彻底。

    半个月前还是个被软禁的囚犯,前一日还只是个白身的袁公路,凭借着前女婿吕布给他留下的两千兵,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汉朝的大将军录尚书事。

    没办法,司空这个职务天子实在是没脸送出去……人家曹孟德为国尽忠刚刚才七八日而已,这么做太昧良心了!但大将军这玩意,却随着天子仓促立了吕布遗孀袁夫人为皇后以后,变得有些合情合理起来。

    毕竟嘛,自古以来外戚为大将军也算是汉室的根本政治传统了。

    而从袁术的角度来说,白水乡之后,不管如何,四世间出了五位三公级别大员的天下仲姓袁氏,如今竟然还达成了外戚的成就……完全可以说袁公路已经将袁氏的地位提高到一个新的位置了。

    死而无憾了!

    当然了,此事虽然看起来因为天子的妥协而一时皆大欢喜,可疑虑还是有的。

    比如说很多臣工就不理解,即便是想用嫁女儿这种方式获得名正言顺控制天子的权力,可袁大将军为何一定要让长女做皇后呢?

    须知道,袁术两个女儿,小女儿虽然没到确切及笄的年纪,却也有十三四岁,强行及笄与天子成婚也是完全可行的……相对而言,袁术长女,吕布遗孀袁夫人未免有些微妙。

    倒不是说寡妇如何,寡妇当皇后在汉室也算是某种传统了,而且有意思的是,几位寡妇皇后都为汉室生下了极为出色的继承人,文帝、武帝的生母全都是寡妇出身,而且前期并不受宠,后来却母以子贵。

    可问题在于,这吕布不是才刚刚失足而死吗?

    区区三五日而已,头七都没过,这边就急着嫁过来做皇后,未免给人一种袁氏在刻意侮辱天子的感觉。

    实际上,白水乡之后的路上,天子身侧一些仅存的大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也只能想出两个可能性:

    其一,袁大将军就是在刻意羞辱天子,而且是无端的羞辱天子。

    毕竟嘛,是个人都感觉到了,袁公路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不正常,很多人猜想,袁大将军这应该是之前被软禁时吃的猪羊杂碎太多,以至于脑子确实有这么一点恙,再加上时局确实坏到了极致,这才如此不讲究。

    而其二,却是有人以为,这可能是因为吕布猝死,袁大将军实际上并不能真正妥善控制那关键的两千兵马,而其长女袁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袁皇后了,某种程度上因为她的遗孀身份对这支汉室最后的武装力量也保有影响力。

    所以袁大将军此举,看起来是肆无忌惮、任意而为,其实是心中思虑妥当、一石二鸟,既控制了天子,夺得了政权,又隔绝了长女,彻底控制了军队!

    堪称完美!

    但不管如何了,匆匆逃难路上,堂堂汉室朝堂凋零到了这种份上,体面尽失,这种议论反而显得可笑……讲句难听点的话,这个时候的天子权威与大臣脸面,甚至都比不上每日宿营后的一碗热水来的重要。

    一碗热水可以解乏,可以取暖,汉室体面是个什么玩意?!且到江夏再说吧!

    话说这一日,乃是十月最后一天,匆匆南行的天子一行人约三四千众来到了南阳郡与江夏郡交界处的随(通隋)县境内,眼见着天色将晚,却来不及入城,便干脆宿在了城北二十里外一处挨着溠水的荒丘之上。

    不过,说是荒丘,傍晚夕阳下宿营以后,却有随行官员发现了一处残碑,细细一看才晓得此处居然是天下闻名的断蛇丘!

    所谓断蛇丘,乃是说春秋时隋候在此遇到了一条断成两截却不死的大蛇,以为神异,便下令上药连结,而大蛇受药连起后立即游动如常,一走了之……后来却主动叼着一颗巨大的宝珠来见隋候以作报答。

    而这个宝珠,便是与和氏璧并称的隋候珠了。

    众人既然知道此处来历,自然少不了一番谈古论今。而别人倒也罢了,天子却是忽然顺着这个典故想起和氏璧所成的传国玉玺来。想当年,洛阳大乱,年未十岁的他随兄长少帝刘辨一起逃亡邙山,回来以后,天子六玺俱在,却独独不见了传国玺。

    此时天子思及此事,一来,不免联想起汉室失天命一论;二来,却是又想起了他那无辜被鸩杀的兄长……却是一时感时伤怀,转身来到自己营帐旁的荒丘之上,立在河畔,望着溠水潸然泪下。

    而且越想便越伤心,越伤心眼泪便越停不下来。

    正所谓,滔滔长河,亘古奔流,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周围士卒还是第一次看到天子流眼泪,而且眼见着所谓天子哭起来跟自家十七八岁的熊孩子相比并无俩样,也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话说,此时天子基本上被隔离开来,除了这些袁术所分派的士卒外,唯独袁皇后与两位贵人能在身旁,而两位贵人这几日根本不敢出帐……所以袁皇后倒不免惴惴和惭愧起来。

    这是当然的。

    半路夫妻,强行借兵马占据后位,偏偏这几日晚间夫妻之间的肌肤之恩也还是有的,再加上袁皇后心中有事,总觉得愧对天子……但无论如何了,如今天子哭成这样,周围并无他人,身为正经夫妻,袁皇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慰。

    “皇后不懂!”天子见到袁皇后来问,反而哭的愈发伤心起来,甚至不得不遮面相对。“朕是想到我那去世已久的皇兄,更兼心知不能免于皇兄旧事,所以才如此难安……”

    袁皇后闻言惊疑万分:“陛下何出此言?身后蔡将军并未放燕逆过来,咱们不是已经一路逃到江夏边上了吗?到了江夏,按照几位大臣们所言,总是能再有几年稳妥日子的,到时候再做计较便是……”

    天子摇头不止:“皇后何必遮掩?杀朕者未必是燕逆,且事到如今,燕逆真杀了朕,朕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了……怕只怕是大将军!”

    袁皇后一时惊惶,却只能勉力强笑再劝:“陛下不妨宽心,我父未有此意。”

    “若无此意,何至于身处军中却连身侧侍卫都要被驱逐?”天子愈发摇头。“我从长安至此,身侧不过三四十虎贲军甲士以做防备,如今大将军手握两千军环绕,名位、军权俱在,何惧三四十人?可大将军偏偏就要将区区三四十人撵走,宦官也只两三人……俨然是随时要杀朕!”

    袁皇后听到最后,愈发惶急不安,但刚要说话,天子却已经止泪回头,正色相对:“劳烦皇后去请一请大将军!就说朕虽羸弱,亦是高祖之后,并不惧死……他若欲杀朕,今日便杀了吧!否则,还请将原本旧人换回来!”

    言罢,其人兀自扭头去看溠水,再不回头。

    袁皇后尴尬无比,却又躲不过去,却是缓缓颔首,无奈退下。

    话说,袁皇后虽然年纪不大,却最起码能确定两件事情,第一,自己父亲虽然确实有些疯癫意味,但其实并没有杀了天子的意思,最起码短期内是没有的;第二,天子的委屈、担忧和负气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可以理解的,逼到这份上,连随行的老宫女都私下议论纷纷,何况他本人?

    但是话说回来,袁皇后却也不好,更不敢让自己父亲和‘新丈夫’见面。因为她能看出来,自己父亲状态不正常,没有那个意思未必不能做出那种事情,然后天子也明显是带了极大怨气的……双方此时见面,便是原本袁术没有什么不忍言的想法,说不得也会有什么不忍言之事发生。

    于是乎,袁皇后转身离开天子,却是先取了半匣子随身携带的金珠,然后并没有寻自己亲父,反而是主动来到行伍中唤来了两名就在天子仪仗周边的曲军侯,将金珠公平按比例赏赐给二人还有二人手下一些基层军官,复又亲自对自己前夫旧部下了命令,让他们放开禁制,允许虎贲中郎将京泽来天子身前负责戍卫。

    须知道,此时随行的兵马,不管是袁术江夏招募跟到南阳的人,还是吕布自己在南阳招募的人,又或是吕布亲信部众,本质上都是吕布所领着的……所以,正如那些大臣们猜度的一样,很多士卒对袁术的效忠多是基于封建时代人身依附的本能,是奉吕布之命听命于吕布的岳父,而非是直接对袁术效忠。

    而且再说了,便是真的效命袁术,这才几天啊?

    所以,当如今的皇后、吕布的遗孀,兼袁术的长女出面,还有专门的赏赐,这些兵头子根本无话可说。一时间,二名曲军侯也不汇报亲自在后方断后的袁术,便直接遵命,将京泽、邓芝和几十名长安跟来的虎贲军甲士,还有十来个宦官之类的人放入天子身侧。

    平心而论,小天子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心下暗喜之余,更是与京、邓二人顺势再议大事。此时,邓芝主动建议天子稍作缓和,过两日进入江夏以后再行下手,理由是既然外面的士卒这么容易动摇,天子也可以施恩拉拢,到时候会稳妥一些;而且再过几天袁术的警惕心也会进一步下降。

    不过,天子却并不以为然,而且理由也很充分——迟则生变,说不得什么时候袁术又发神经,再将他隔离起来了,大好机会丢掉且不提,万一那厮真疯了,真把他这个天子给宰了怎么办?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卿等想一想。”身边换成了从小就习惯的虎贲军军士,天子说话都舒坦了不少,也没有傍晚时那种哀意不决之态了,反而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决意。“以如今刘表之姿态,虽然有些首鼠两端,但其人借我稳住大江一带的心思还是有的,江夏也是确实准备让出来的……既如此,若能在入江夏前便扫除此獠,浑身无赘而入江夏,那虽不指望振作一时,再反扑回来,却说不得能借此机会掌握一郡,不再屈伸难为。”

    此言既出,邓芝虽然依旧疑惧,却不再多言,而京泽却是若有所思,然后连连颔首。

    三人既然议定,便不再犹豫,邓芝即刻出发,趁着夕阳西下往后军去寻大将军袁术,乃是说天子那里有一箱从长安带来的朝廷珍宝,却并不是什么必须之物,如今时局艰难,便准备让后面的大将军和前面的太尉一起过去一趟,分配一下,以赏赐群臣士卒,维系士气。

    袁术听得此言,倒也无话可说……虽然后面追兵被蔡瑁挡住,但这才区区半月,路上却已经逃散了不少人,确实也该如此,再加上听说杨彪也去,而且他自恃兵马在手,便彻底无虞,径直引着十几骑随邓芝而去。

    而等到了队伍中间天子所据的营帐前,天色已黑,袁术已经完全不能分辨士卒区别,只是遥遥看到天子坐在溠水畔的小丘下烤火而已,便兀自下马上前喝问:“天子何故在此吹风?天色已黑,何妨与皇后入帐歇息,早生皇子?珍宝指与老臣便是!”

    天子面色涨红,却又紧张起身。

    而袁术继续向前跟上,根本没注意身后的邓芝转过身去,却又再度询问不止:“文先如何不在?珍宝在何处?”

    天子勉力做答:“太尉抱病,没有过来,又或许少可才来,这箱珍宝就在这里……”

    袁术继续向前,却忽然发现左右人影晃动,定睛一看才发现左右居然有几十名甲士围上,而且直接拔刀!

    袁公路惊怒交加之中不及后退,却居然急中生智,顺势拔出腰中佩剑,朝天子而去,俨然要拿下天子为人质,以控制局势!

    只能说,不愧是当年烧过洛阳北宫的人物,再怎么烂,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而天子慌乱一时,也想拔出自己的天子剑,但他区区一个十几岁少年,一辈子连鸡都未曾杀过,如何能和身前之人那般果决?!

    须臾之间,袁公路已面目狰狞,提剑来到天子身侧,而天子慌乱之间,连剑都未曾出鞘,反而惊吓跌坐于地。

    但就在此时,忽然间,一人从天子身后的阴影中闪出,只一剑便从容捅穿了袁公路之腹,却正是虎贲中郎将京泽京有喜。

    天子回头看了眼京泽,眼中感激之意溢于言表,而随后,其人复又看向了尚有气息俯身于前的袁公路,却是冷汗迭出之余勃然大怒:

    “意图弑君之人,罪不可赦!当车裂!”

    ————我是车裂的分割线————

    “大辟之刑法,曰车裂,曰腰斩,曰弃市,曰枭首,曰磔。”——《汉律.解诂》.卢植

    PS:感谢书友骑着幽灵虎的熊行天下、南极归来的本初残魂、焕焕的焕焕的打赏,感谢新盟主危笑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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