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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一六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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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厅堂里落针可闻。

    朱南羡自余光里觑了觑朱悯达的神色, 很识趣地扑通一声跪下, 却耐不住嘴里一团纸支楞八叉地堵着, 忍不住嚼了两下。

    朱悯达的脸黑成锅底,顿时怒喝一声:“放肆!”

    朱南羡被他一惊,喉间纸团咕咚一声, 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明目张胆的毁尸灭迹。

    朱悯达气得七窍生烟,爆喝道:“拿刀来!”堂门应声而开, 内侍跪地呈上一柄刀,朱悯达又指着朱南羡道:“给本宫把他肚子剖开!”

    话音一落,朱十七双腿一哆嗦也跪倒在地,攀着朱悯达的手哭喊道:“皇兄,要罚就罚我吧,十三皇兄这么做, 都是为了我!”

    朱南羡一呆, 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心说,皇弟你想多了,本皇兄这么做,还真不是为了你。

    朱悯达十分头疼,这两个兄弟是跟在他身旁长大的,一个跪一个闹,成甚么体统?

    眼下七王羽翼渐丰, 先前的漕运案办得十分漂亮, 外间隐有贤王之称, 连父皇都颇为看重。

    虽说祖上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景元帝实行封藩制,每个皇储皆实力非凡,而七王的淮西一带,正是父皇当年起势之地,这其中寓意,不必赘言。

    朱悯达满心盼着两个胞弟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十三便罢了,他自小崇武,说父皇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的,在文才上略有疏忽。

    然而十七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活生生的废物点心。

    朱悯达再懒得理这两个不中用的,而是转身对柳朝明一揖,道:“让御史大人见笑了。”

    柳朝明合手回了个礼。

    朱悯达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你姓苏?可曾中过进士?”

    苏晋埋首道:“回太子殿下,微臣是景元十八年恩科进士。”

    朱悯达“唔”了一声,又道:“你抬起脸来。”

    朱悯达是太子,好看的人见得多了去,媚色倾国的妃嫔,温文尔雅的小生。

    映入眼帘的这张脸,怎么说呢?

    眉宇间自带一股清致之气,竟能让人忽略本来十分隽雅的五官。

    而除了气质,更吸引人的便是那一双眸,明眸里仿佛藏着灼灼烈火。

    朱悯达想起一句话来,满腹诗书气自华,只可惜,多了三分萧索。

    朱悯达问朱南羡:“你当年去西北卫所前,曾提过要讨一名进士来做你的侍读,教你学问,可正是此人?”

    朱南羡心说,可不就是。

    但话到了嘴边,他又踟躇起来,仿佛忽然被人捅破了心事,做贼心虚地道:“大、大概是吧。”

    朱悯达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又问晏子言:“先前让你去找苏知事代写策论的原本,你可找到了?”

    晏子言知道那策论原本就在柳朝明身上,却道:“回殿下,还不曾。”

    朱悯达想了一想,又问柳朝明:“本宫听说,苏知事是御史大人带来詹事府的?”

    柳朝明称是。

    朱悯达道:“是都察院查出了甚么,御史大人才带他过来问罪么?”

    柳朝明微一沉默,道:“确实是对苏知事帮十七殿下代写策论一事有所耳闻,才过来问询,可惜并无实证。”

    朱悯达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苏晋一眼,道:“此事既有御史大人过问,本宫是一万个放心,也罢,这事便交给都察院,柳大人查出甚么,要怎么责罚,不必再来回本宫了。”

    与其处置一个八品小吏,不如卖都察院一个情面。

    朱悯达是聪明人,方才柳朝明一句“可惜并无实证”,他便猜到柳御史是铁了心要袒护苏知事了。

    也是奇了怪了,柳昀自十九岁入都察院,六年下来,一直端着一副近乎冷漠的公允姿态,从未见过他对谁网开一面。

    不过也好,眼下他与老七势如水火,两个胞弟都是头脑简单的废材,若能凭此事赢得都察院的好感,不消说支持,哪怕一星半点的偏重,于局面也是大有利处的。

    想到这里,朱悯达当即又对柳朝明一揖,说了句:“辛苦柳大人。”也不理仍跪在地上的两位殿下,转身走人了。

    等一干子内臣侍卫都随太子殿下撤了,朱南羡这才拍了拍膝头,方要去扶苏晋,柳朝明在一旁冷冷道:“苏知事,起身吧。”

    朱南羡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往右腾挪一尺,拎起了晏子言。

    朱十七从地上爬起来,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仍哭得抽抽嗒嗒,朱南羡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去问柳朝明:“柳大人,那这代写策论一事——”

    柳朝明默不作声地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帖,置于方才出师未捷的灯台,烧了。

    一堂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左思右想没整明白,这是左都御史干出来的事儿?

    柳朝明道:“此事已了,不必再提。”

    晏子言意识到柳朝明将实证一烧,非但帮了苏晋,也帮了方才烧策论的自己,立时拜道:“多谢柳大人,翰林那头下官自会打招呼,必不会再漏甚么风声。”一顿,又道:“只是,十七殿下那边……”

    朱南羡当即会意,伸脚刨了刨十七的腿:“喂,问你呢,你这是找了哪个不长眼的才把事情捅出来的?”

    朱十七啜泣道:“我统共就找了小侯爷两回,他帮我找的人代写,出了事,自然让他想办法。”

    这话一出,苏晋便明白过来。

    晏子言把她的《清帛钞》拿给太子殿下看,朱十七却说认得她的字迹,引来朱悯达生疑,朱十七惊慌之下,找来任暄想辙。任暄却怕引火烧身,只好卖了苏晋,把她的策论原本呈交刑部。却又怕叫人查出端倪,才来应天府让苏晋逃的吧。

    那么方才晏子言一番话,说仕子闹事当日,她出生入死之时,躲在茶坊里战战兢兢的几个大员里,便是有任暄的。

    苏晋想到此,倒也并没觉得失望亦或愤怒。

    众生百态,天下攘攘皆为自己而活,自然有人为了利字而将义字忘尽。

    这一番经历,就算给自己长个教训,那些两不相识只为一点蝇头小利便能称兄道弟的,大都是不值得深交之人。

    当畏而远之。

    朱十七本以为自己这回少也要挨一通棍子,没成想代写一事就这么结了,大喜之下尚有一些余惊未定,攀住朱南羡的胳膊抽抽嗒嗒道:“十三哥,我算是瞧明白了,这皇宫上上下下,只有你对我最好。你这回冒着被剖肚子的危险,帮我顶了大皇兄一通训,下回、下回我也替你挡刀子!”

    朱南羡无言地看着他,抬手将他从自己的胳膊上扒拉下来,然后道:“你,过来,本皇兄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说着,他负着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厅堂外一棵榆树下,对颠颠跟过来的朱十七道:“十七,你实在是想太多了。本皇兄此番大义大勇,并不是为了你,且大皇兄没因此责罚你,本皇兄十分惋惜。本皇兄有句话要叮嘱你,下回你写文章,找天王老子代写我都不管,你若胆敢再找苏知事,当心皇兄我打断你的腿!”

    朱十七如五雷轰顶,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瞬间泪盈于睫。

    幸而朱南羡在他又哭出来前,命内侍将其拖走了。

    此间事了,晏子言率先告退,去翰林院善后去了。

    柳朝明遥遥对朱南羡一揖,亦要回都察院去,苏晋跟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句:“多谢大人。”

    柳朝明没有回头,脚下步子一顿,问了句:“怎么谢。”

    时已近晚,长风将起,苏晋极目望去,只见宫阁楼台,不见山高水长。

    她说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大人之恩,下官深铭不忘。”

    苑角一丛荒草,无人打理,却越长越盛,秦淮雨止,是盛夏到了。

    柳朝明看着那一丛韧如丝的荒草,忽然想起老御史的托付。他心中有愧,一时之间又在想苏晋重伤被撵去松山县后,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背对着苏晋,不由道:“苏时雨,本官有句话想问你。”

    苏晋道:“大人请说。”

    柳朝明道:“你可愿……”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身后有人一分犹疑两分关切还带着七分故作镇定地问了句:“苏知事的伤可好些了?”

    苏晋看周萍一眼,提点道:“谨言慎行,言多必失。”

    周萍没能领会她的深意,回道:“也没甚么,早前我遇上户部的沈侍郎,他穿了一身便服,与我说他是都察院打杂的,害我违反了纲纪,险些犯了个不敬之罪,还好左都御史大人慧眼如炬,明辨是非,并未曾跟我计较。”

    说着,又打量了朱南羡一眼,续道:“方才我甫一见南校尉,看您气度威仪,丰神俊朗,像是个皇亲国戚似的,以为你们宫里的人都有这穿便服诓人的恶习,原来竟是个校尉,当真失礼失礼。”

    朱南羡道:“周兄弟,客气客气。”

    苏晋又看周萍一眼,说:“旁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一堑短一智。”

    周萍又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责备道:“你还说我,我倒是要说说你。你平日与人结交,应当慎重些,像是南校尉这样的就很好,可换了沈侍郎这样的,那便万万结交不起。更莫说当日的十三殿下,他一来,我们衙门上上下下头都磕破了,也仅仅只能觐见殿下的靴面儿。杨大人隔日膝头疼得走不了路,还说等你回来要提点你,可不能再将十三殿下往府衙里招了,咱们府衙小,供不起这位金身菩萨,你可记住了么?”

    苏晋最后看周萍一眼,觉得他已无可救药,决定不再搭理他。

    倒是朱南羡被这番话说得好不尴尬,只好郑重其事地代答:“嗯,已记住了。”

    三人并行着出了宫,张罗了马车往京师衙门而去。

    刘义褚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了,见回来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位不认识的还有些眼熟,便捧着茶上前招呼:“这位是?”

    周萍道:“这位是南霭南兄弟,金吾卫的校尉,为人十分和善。”

    刘义褚点了一下头,一边将朱南羡往府里引了,一边问苏晋:“你在宫里,可有打听到元喆的消息?”

    苏晋步子一顿,垂眸道:“下了诏狱,没能撑过去。”

    身旁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刘义褚问:“怎么死的?”

    苏晋微一犹疑,道:“自尽。”又添了一句:“咬舌自尽。”

    廊檐在偏堂外打下一片暗影,刘义褚站在檐下,往堂内望了望,苏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头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背脊,满脸皱纹大约已过花甲之年,看他几人走近,立时从座椅上起身,且喜且畏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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